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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赌气的成分

    聊的话题过于深沉,弄得两人都没有胃口了,桌上剩几串烧烤,一直没人碰。

    张萱琳将藏在心里的许多不可与人言的话说出来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要给自己找补一下,同向珩说:“我刚才说的很多话都是幼稚的,不成熟的,不该出现在医护人员口中的,你别放在心上。”

    向珩露出一个被为难了的笑,说:“怎么可能不将你的苦恼放在心上呢?”

    的确,说出口的话,就阻止不了听的人对此产生各种想法和各种相关的记忆。

    张萱琳不知该说什么挽回她的形象,无奈地随手拿起她的酒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她终于意识到味道真的不对了。

    “诶?这是橙汁啊!我的酒呢?!”张萱琳惊呼道。

    向珩面不改色地护着摆在他手边的几瓶酒,说:“不能再喝了,你明天还得大清早就去上班。宿醉的话,多少杯咖啡都救不回来哦。”

    向珩的话有道理,张萱琳想,她还得上班,她不是能够不管不顾地胡乱任性的人。

    张萱琳垂眸看着地上一团脏兮兮的被踩得污黑的纸巾,无意识地微微噘嘴,很是失落。她好像要为她的身份付出很多很多,哪怕是她丝毫不奢望通过工作获得任何意义上的成就与成功,她仅仅是正常地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零件去工作,也要比一般人付出更多。

    从向珩的角度看过去,看见的就是一个垂头丧气的张萱琳。

    向珩不忍心,且手比脑子快,旋即就动作利落地又开了一瓶酒,给张萱琳倒了三分之一杯,再拿起橙汁将酒杯填满,“只能再喝这么多了。”

    张萱琳瞄了向珩一眼,有点犹豫:“可我明天要上班。”

    向珩笑道:“你现在不喝这一点的话,心情不好。喝吧,没关系的,就一口的量。”

    得到纵容了,张萱琳似乎不需要通过酒精就能心情变好。

    张萱琳抿着嘴,眼里有笑意,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啤酒的味道被橙汁的甜味完全掩盖了,她根本尝不出来,可是如同喝了一杯灵药,身体里纠结的经脉都舒畅了许多,有点古人说的一醉解千愁的意思。

    看张萱琳的状态好了些,向珩趁机劝她:“萱琳,菩萨那双慈悲的眼睛都是眼帘低垂的,菩萨也不想看向人间,他渡众生之苦,却仍然无法直面充满苦难的人间。你知道众生之苦,却不要将那些苦一一看在眼里,你看不完。”

    “那些苦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很难不去看,不去想。”张萱琳边说边抬眼看着向珩。

    就是这样的眼神,有无边无际的慈悲和宽容,仿佛能原谅天地间一切罪恶。

    让向珩凭着一面之缘记住张萱琳十年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向珩亦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看向世界,不断地感知,不断地谅解,不断地原宥,向珩很好奇她拥有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又期盼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绝不是因为她后天的身份,大约只能是因为她天生就是一个无比善良且能够感受到他人苦楚的人。

    向珩心中酸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缓慢滋生。

    一个能够对世界慈悲的人,正被束缚在一个几乎无有解的困局里。

    除了她自己妥协之外。

    向珩问:“是你的身份让你觉得难以接受吗?”

    张萱琳反应不快,缓了一会儿才答:“或许是吧。”

    “假如在对于生死的处理上,你的想法和作为医生的做法能够达成一致呢?”

    “不会一致的,我想的和医学伦理学教的全不一样。”

    “所以你认定了自己无法真正接受医生身份吗?”

    “事实是,我不接受也得接受。”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放松一些对他人的关怀?”

    张萱琳又缓了一会儿,她似乎正在琢磨着别的事,似乎只有向珩被她刚才吐露的沉重话题绊住了。

    张萱琳轻声说:“那也不是不可以……”

    接着张萱琳说了她心里十分在意的事:“其实我的个性比较适合做研究,不适合在临床一线,我根本就不喜欢跟别人说太多话,可是我现在每天都在和病人沟通、和家属沟通,还不能说心里话,说出口的都是话术一类的东西。按照我的个性,我应该每天都埋头念书、做实验、整理数据,我应该读研、读博,跟着导师研究课题,关于医学的研究课题简直多如牛毛,怎么研究都研究不完。然而实际情况是,我不能继续念书了,家里负担太重,供不起,即便是我可以去竞争奖学金,可那涵盖不了所有学习生涯的费用,我依旧会成为一个负担。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是学艺术的,光是参加高考前的补习班还是集训班之类的各种费用,加起来就二十来万。基本上就是我父母可以动用的所有钱了,以我家的家境,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同时供两个女儿念书。我,其实很羡慕我妹妹。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喜欢做什么,并且能够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选择,大概是小学升初中的阶段吧,她就说以后要学画画,她喜欢画画。而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喜欢做什么。”

    “喜欢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像你的妹妹喜欢画画并决定要以此为今后的职业,那也不是一瞬间就能落实的,我想她也是经过了许多摸索和思考。如果你有这种意识,从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在向珩的安慰之下,张萱琳忽然幽幽地说:“我是医学生。”

    向珩没懂她的意思,迟疑道:“嗯,我知道你是医学生。”

    张萱琳惨淡地笑笑,“医学生的职业选择面太窄了,也可以说医学生太专业了。我和我的同学们在念书时都想过以后不当医生的话可以做些什么,结论不是去当医药代表就是去卖保险,或者家里有点钱资助的话,就去创业。然后我们就会感叹,我们都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所以,事情已经这样了,顺着这一条路走下去,似乎是最佳的选择。最佳选择,很多时候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有接不接受。”

    向珩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张萱琳心里的某一个关键问题——比起一个在社会上打拼已久的上班族,她更像是比较成熟的大学生。她的心,似乎还没有脱离校园生活。

    向珩开始回忆自己是如何从大学生过渡到上班族的。没回忆出个所以然,那个过程太顺利,从身到心都是,他根本没有像张萱琳这样有过意识上的挣扎。

    那也是寻常,他一个面对软件和咖啡的选择的普通人,如何能和一个面对生与死的医生相比。

    张萱琳不知道向珩在琢磨什么,仍在继续说着:“……从目前的迹象来看,这个职业我不干一辈子,也得干半辈子。长时间处于一个需要我做样子而我实际上不算认同其规则的世界里,对我来说很艰难。而且,向珩,我不像你,我不爱这个世界。我没有余力去爱,分不出心思来想别的、做别的,这使得我眼前除了我的困局之外,看不到太多东西。”

    向珩听到了后半部分,旋即反驳道:“不,正好相反,你很爱这个世界,不然你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张萱琳冷淡指出:“那是你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投射到我的眼睛上。”

    向珩耸肩,说:“好,不说眼睛,就说你的想法。萱琳,一个没有爱的人,不会对世界产生思考,不会有所期盼,更不会因此而有任何失望。你感受到失望,是因为你在爱着。”

    张萱琳喃喃地问:“我失望吗?”

    向珩肯定地答:“你说的话都带着失望的情绪。”

    “是吗……”

    向珩说:“职业选择是不可能完全主动的,在某种程度上,接受自己的职业是成长后的必要课程。”

    张萱琳有点觉得向珩是在说风凉话,问:“你选择当咖啡师也有被动的成分?”

    向珩却答:“是呀,我并不是百分百坚定于我的职业。”

    张萱琳没料到这层,略带惊疑地问:“你因什么而动摇?”

    “和你一样,因为做选择之初并非全然主动,有许多被动的成分,因此耿耿于怀。”

    张萱琳没接话。

    向珩便继续说:“我跟你说过我是学软件工程的,而对做咖啡的热爱是在念了大学之后才有的。其实我大可以在毕业后去做软件设计方面的工作,只在闲暇时间经营我的热爱,将做咖啡这件事看作是一种消遣,一种娱乐,以此来放松身心,也是很寻常并且很好的选择。可是我却选择了以热爱为职业,说实话,其中有很大的赌气的成分。”

    “赌气?”张萱琳抬眼看了看向珩,眼里全是质疑。她想象不出这个总是笑得灿烂的脾气很好的人,会因为赌气而做出影响自己人生的重大决定。

    向珩抿着嘴笑笑,略有些羞赧地说:“嗯,赌气,我因为和我爸妈赌气,才会选择和陶莫霄合伙开一家咖啡馆。”

    “你的父母因为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向珩歪头瞅着张萱琳,脸上仍是那种略带羞赧的笑,说:“你好像把我当成了随便闹别扭的三岁小孩,我真的不是啊,你别误会。”

    张萱琳扯着嘴角笑道:“好,你是成年人,闹的是成年人的别扭。”

    向珩解释道:“我父母是思想很传统的父母,他们觉得人生最好的出路就是考公务员,捧着铁饭碗,一辈子不愁吃穿。但他们却是和现在的我一样,是做点小买卖的,一辈子没有捧过公家的饭碗。”

    那是如今很常见的现象,大多数传统的父母都那样认为,张萱琳说:“正因为他们都没有当过公务员,所以才会十分憧憬。”

    向珩认同:“没错,在他们眼里,公务员是世上最好最保险的职业,他们不想我走上他们的老路,不想我在做生意的道路上拼搏,他们觉得那样又辛苦又不体面又不稳定。”

    “可像你那样开个小店,比所有打工人都更能自信地说出自己的一生都是在为自己的事业打拼这句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可我选择开店不是为了这个。”

    张萱琳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是为了赌气。”

    向珩笑得又羞赧又开心,“嗯,我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想好了,只是为了不遵照父母的意思办事。”

    张萱琳觉得向珩在说心事时的笑容特别可爱,忍不住想夸夸他:“但你做得挺好的。”

    向珩垂眸看向边上的桌角,说:“谢谢。”

    “虽然在最近的几个月,你出的力远不及陶老板出的力多。”张萱琳夸了他之后又想捉弄他。

    向珩脸上的笑落了一半,不服气地强调道:“事业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嘛。”

    话题不知道被岔开到哪里去了,向珩尴尬地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选择里有赌气的成分,或者说做出了并不全是依照自己心思的选择,不代表这种选择一定是错的。既然来到了这条路上,不防先认真地走下去再说。比如我,就是在糊里糊涂地决定开店之后,才逐渐对它产生的向往,也产生了归属感,认为这其实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当然,任何一种将热爱变为事业的做法里,都要经过无数的难关,有无数种烦人的琐碎事情在离间我和我的热爱,例如鸡蛋里挑骨头的客人不断地数落我做的咖啡、钱不够了、原料涨价了、我喜欢的不受欢迎、我瞧不上的却大受欢迎、门庭冷清新店难生存、咖啡文化在大多数有点年纪的人之中不算盛行等等的事,都挺折腾人的,不过只要调整心态,平稳地走过去就是了,路上寻常的障碍躲不过的,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学会接受。”

    张萱琳叹道:“接受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是的,可那是我们躲不开的课题,只要是出来工作的人,总要过这一关的。”

    “一切障碍和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让人想要退缩。”

    “但大多数人是无路可退的。”

    “你觉得我应该沉下心继续往前走?”

    “我如何能够对你的事做出评价?我的想法不重要,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那就在你找到最想做的事情之前,先在原来的道路上行走。说不定你走过的路多了,你会更加看清楚自己的心。”

    “困惑和挣扎也是正常的,且必要的吗?”

    “是,这是人之常情。”

    张萱琳笑笑,没有彻底的放松,也没有十分的沉重,只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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