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贺清瞪大了眼睛。
纪平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怎么样？你考虑考虑。”纪平说，“你若答应，我这两日就派人上门提亲。”
贺清纪平相识已多年，期间也有过悸动的时候，可是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心知肚明。纪平对嫁入皇宫的何绿熏求之不得，此后的大部分精力也用于消磨他对人间的失望，贺清则是一头扎进了朝廷的勾心斗角之中，铁了心要与周杞争夺大将军的位子。
这两个人虽然有感情，可他们的缘分是否深厚到了结为伴侣的地步，这一点整个何府的人恐怕都是存疑的。
可就在何家争夺军权的节骨眼上，他却突然向她提出结亲？
这未免太突然了！
贺清直视着纪平那张比画上的人还要精美的脸庞，眼神里除了惊讶，还有质疑。
“你与老将军说过此事吗？”贺清问。
“这是我们俩的事，为什么要与老将军说？最后知会他不就行了。”纪平明显不悦，“贺清，你的终身大事，不会也要何老将军拍板才算数吧？”
这个“也”字对应的是谁，两人心里都十分明白。
“我离开葡萄书院后，一直是何老将军照顾与提携我，我视他如父，再加上何家眼下处境艰辛，我既然答应了为他们涉足权力斗争，这件事就得让老将军知情。”贺清犹豫了一下，“还有，我之前卜过卦，给我算命的先生说，我这辈子要悔婚一次，还会在成婚前与我的丈夫大动干戈，你能接受吗？”
“算卦的人说的话你也信？”求爱没有想象中的顺利，纪平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在乎那些，你如果也对我有情，我们就在一起，不必担心那么多。”
答应他吗？
答应吧，毕竟也是曾经让她心动的少年郎。况且，像纪平这样纯良的贵公子，在整个京城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可是，为何总觉得这事仓促得有些不自然呢？
再说，这个时候……
“她只是嫁给了自己幻想中的人。”阿文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她根本不了解韩大人。”
说起来，她真的了解纪平吗？
想到这，贺清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贺清左右思虑，最终还是艰难开口。
“纪平，现在不是时候。”她小心措辞，“我答应了林三小姐，在帮她抓到凶手前，我什么都不做。”
眼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在自己的婚礼上丧命，如今尸骨未寒，贺清如果这个时候成亲，想必又会勾起惠月痛苦的回忆吧。
纪平愣了愣，叹了口气。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好吧。”纪平说。
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他。
贺清看着纪平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将手放在额头上。
原来温润如纪平，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还是先处理当务之急吧。
“怎么，你还要问我不成？”何子裕颇为不满。
“依例是要把那日出席的人全都问个遍的。”贺清哗啦啦翻着之前写过的笔记，“贺清眼下需要更多信息，麻烦大人您配合下吧。”
何子裕扣上茶碗盖，问：“你想问什么？”
“那天晚上您的行踪？”贺清问。
“新人拜堂前，我在忙着与众宾客交谈。”何子裕说，“拜堂后，我与文嗣说了些交心的话。后来，朝毅提议打牌，我们就小搓了几把，顺便喝了些酒。文嗣喝得过多，我和余下的人将他安置在醉云斋的一间房内，便回去了。”
“打牌的都有谁？”贺清问。
“文嗣，朝毅，我，唐瑛，周杞。”何子裕说，“共五人。”
“您们几位那时一直在一起？”贺清问。
“期间除了文嗣一直坐庄，基本都有过短暂离开吧。”何子裕说。
不能相互为证，这五个人就都有嫌疑。
“您知道这几个人里，有谁可能与林二小姐有过节吗？”贺清问。
“林二小姐是养在深闺中足不出户的千金，和那个喜欢到处跑的林惠月又不一样，牌桌上那几个人都是朝廷的臣子，和她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与她有过节？”何子裕摇摇头，“就连她的既定郎君韩文嗣都与她不甚相熟。”
又走到死路了。
林二小姐的人际圈过于简单，要说杀害她的借口，贺清怎么都找不出来。
“那这几个人中，有没有与林泰英将军有过节的呢？”贺清问。
“这倒是个好思路。不过很可惜，没有。”何子裕笑道，“林将军已亡故多年，现在朝中的年轻一辈中，记得他在世时的模样的人，都已经不多了。”
贺清曾与林将军共同上过沙场，倒是对林将军印象设深刻，只记得他在世时也是个脾气急躁的人。
若女儿与酒席上的人皆无冤无仇，那么如果是因为身在朝廷的父亲和其他人有利益冲突呢？
贺清眉头紧锁。
何子裕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真的想了解关于林大人的事，只能问周杞，或是孙朝毅。林泰英领军时，他们曾经在军队待过。韩文嗣在莽怀之战前从未迈进过兵部大门，唐瑛一年前才进入朝廷，如果连他们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说不上什么来了。”
但是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告诉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呢。
“好。”贺清说，“贺清照例询问，您那日离开酒席后，周围一直都有人同行是吗？”
何子裕沉默了一会，说：“我那日是参加婚礼，又没带侍从，怎么会一直有人同行？贺清，如果这些事你都搞不懂，就不要再查案了，丢何家的脸面。”
只是问问啊！
贺清了解完了自己想知道的，收起东西打算退下。
“先别忙。”何子裕叫住了她，“纪平找你谈话了吗？”
贺清微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于是点头。
“纪平是个难得的好人，”何子裕说，“秉性温和，又不恃才傲物。能做他的夫人，是你三生有幸。”
“等结案再说吧。”贺清说，“眼下不是好时候。”
“什么不是好时候？”何子裕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你没答应他吗？”
“没有。您是希望我答应他？”贺清糊涂了。
“为什么不答应他？”何子裕问。
“现在不是在查案吗？”贺清说，“林二小姐刚刚过世，恐怕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何子裕反问道，“不是正好冲喜了吗？”
贺清呆愣在那里。
她一直以为何子裕对她的事情毫不在乎，没想到，他还是关注她的婚事的。
看着她的表情，何子裕的眼神变了又变。
“你该不会看不上纪平？”他问。
“不，没有。”贺清摆手，“只是……”
“如果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何子裕说，“这是只此一次的机会。”
贺清愣住了。
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先去忙你的吧。”何子裕见她这幅呆呆的样子就不喜，摆了摆手，令她退下，脑海中思绪纷飞。
假设韩文嗣一案能平反，向来注重声誉的韩家受此事影响，也很难再恢复原先的荣光。
韩氏倾覆，林家没有能担重任的家主，此事过后，朝廷的局势必将进行大洗牌。这么多世家中，最有资历崛起的，只剩下纪家了。
父亲与纪云嶂相识多年，信任这位老友会情义深长，何子裕可不信，他只信利益捆绑。纪平有意娶贺清为妻，这可是把纪家和何家牢牢绑定的大好机会。
可是，如果贺清不答应纪平的求婚，他原本计划的好好的一盘棋，就又乱了。
他看着贺清离去的背影，心想，真的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女人。
只懂打仗，不懂权术，如何在朝堂立足呢？
蔡元说的果然没错，还是趁早摆脱掉这个麻烦的女人吧。
何子裕这样想着，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贺清一边往回走，一边梳理着这两天获得的全部信息。
这几日她见过的一张张面孔，依次在她脑海里闪现，思绪还是一团乱。
等到纪平出现时，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这么突然地向她示爱，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看来，等查完案子，她得找个时间去拜谒纪府了。
林府，丫鬟歇息的隔间。
“小姐大婚那日，我和白瓷一直忙着帮小姐梳妆、换衣、上轿。”丫鬟碧玺拿着茶杯的手颤巍巍的，“我们一直忙到夕阳落山，宾客都落座，小姐也到了醉云斋时，我们才得了空闲，在醉云斋走了走。”
贺清低头认真记录着。
“快到小姐拜堂的时候，白瓷被叫去搀扶小姐，我还在门外透气。”碧玺继续回忆。
“你一个人吗？”贺清问。
“对。”碧玺咬了咬嘴唇。
“你当时一个人待在礼堂外面，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贺清问。
碧玺恍了恍神，似在犹豫。
“我从阁楼往下看，看到阿文哥。”她说，“他一定是想来见小姐的。”
这段与韩文嗣描述的情况对上了。
“我见阿文哥拎着酒壶在楼下徘徊。”碧玺说，“他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在酒楼下停留了一会，我就见他转身回去了。”
“他没进醉云斋？”贺清问。
碧玺摇摇头：“没有。”
“请继续讲。”贺清示意。
“我一个人沿着游廊往回走。游廊里很长，有一段没有挂灯笼。”贺清看到碧玺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我摸黑走在那里，没分清方向，花的时间有些长，然后……”
贺清看到她咬了咬嘴唇。
“我在黑暗里，撞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