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洛闻言皱起了眉，警惕地反问道“我在找什么？”
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她此刻神态戒备，但眼底却闪过几分茫然和疑惑。
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他们已经死得太久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眼睛看不见那个本子……也许她现在都还能记住他们。
“柳洛。”启开口道“闭上眼睛。”
“我会告诉你答案。”
他的言语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柳洛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紧接着脑海中就闪过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初次见面，柳洛。我是柏江臣。”
出现在眼前的少年有一头及肩长的红色头发，嘴角挑起的弧度肆意又张扬，潋滟勾人的桃花眼盛满了柔情。
柳洛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去细想这是谁，眼前的场景再次转换。
“柳洛，我们往后都一起训练好么？”
清醇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柳洛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少年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优雅，藏在镜片下的双眸深邃莫测。他见柳洛看来，勾唇笑了笑。
“柳洛，你以后再喝营养剂我就告发你。”
胳膊传来的力道迫使柳洛抬起了头，一个身穿黑色蓬裙的少女正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柳洛，不要怕我。”
柳洛眼前蓦地一黑，紧接着就感受到一具温热的身躯与她紧紧相拥着，他的力道很大，但指尖却在颤抖着，耳边的呼吸声急促又沉闷。
时间过去了数秒，柳洛再次睁开眼时，就见一个暗金色长发的少年披着斗篷，朗如清月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和冷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柳洛动了动唇，欲伸手靠近时，眼前的场景再次消失，紧接着一片黑暗。
“柳洛，不要忘记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倏然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柳洛皱起了眉，她往前一步，“你是谁？”
话落，柳洛的眼前就出现了几丝光亮。
她睁开眼，刺目的光晕近乎要将她推进迷幻的漩涡中，微风吹起了五彩斑斓的影子，光点在周围浮跃跳动着，一层又一层叠上柳洛的视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柳洛——”远处传来的声音模糊又刺耳。
柳洛皱着眉，眼前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一只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从迷障中缓缓伸了出来。
“柳洛，过来。”伴随着一声空灵动听的嗓音传至她的耳边。
柳洛怔然地看着那只手，不受控制地向前。
“柳洛——”是谁在喊她？
柳洛顿了顿，转过头去，远处仍是一团团虚幻的光影，炽热又明烈的阳光如漩涡般流动着，仿佛有生命般在不断增聚扩大，绚丽夺目的斑点分散四处，逐渐显露出上方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天空。
那是什么？
柳洛微微睁大了眼。
“轰——”
无边无际的火焰中，轰然爆炸的星舰仿佛天穹的钟楼奏响了光明的礼赞，一声又一声响彻在虚幻的迷障中。
柳洛抬起头，飞溅的碎片划过她的脸颊，纷涌而至的血液遍满了全身。但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任其鲜血淋漓。
“轰——”
【全员攻略失败。】机械冰冷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柳洛怔然地抬起手，燃烧的灰烬漫天飘落，这仿佛是他们生命的谢幕。
他们是谁？
他们究竟是谁？
【信息处理完毕。】
柳洛头疼欲裂地蹲下身，躯体止不住的颤抖，被刻意封存的记忆慢慢瓦碎塌裂，渐渐显露出五人的身影。
她浑身骤然一僵，眼神蓦地变得空洞起来，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术一样无法动弹。
“柳洛，活下去。”
“小洛洛，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不要难过。”
“他给我说过你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柳洛……”
无数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侵入柳洛的大脑，这似乎生命的挽歌，逐渐被唤醒的记忆化成数不清的野兽撕咬着她朽木的灵魂，凋零的皮囊。
崩溃与绝望在万籁俱寂中骤然爆发——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
柳洛无力绝望地瞪大双眼，迟到的回忆仿佛是绕转千年的重锤猛然回落砸向她的心口，一拳又一拳，痛得她几乎忍不住蜷缩着身躯。
她怎么能忘记他们，怎么能忘记他们。
柳洛深陷的瞳孔干涩麻木，微微翕动的嘴唇艰难吐息着，在颤抖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呢喃。
她怎么能忘记他们。
他们是伙伴，是家人，是她孤苦飘零一世的寄托与港湾。
是于她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成串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整个视野，脸上血淋淋的创痕静静攀附在柳洛苍白瘦弱的脸颊上。
枯朽的枝干摇摇欲坠，羁绊与生息在星火中尽数燃烧。
柳洛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在漫天大火中发出撕裂低哑的悲伤。
她本是外来者，本是异类，本是该死之人。
如果她没有重生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他们没有遇见她，那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火光消失殆尽，余烬漫天飘落。
柳洛躺在地上，眼前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回到现实，她的视野也再次朦胧起来。
启缓缓走至她的身旁，沉默的空气拉锯着彼此的呼吸。
“柳洛。”他率先开口道“交易的主动权在你。”
柳洛沉默地盯着前方，嗓音沙砾嘶哑，“交易什么？”
启凝神看着她苍白布满疤痕的脸颊，他轻轻抚过她鬓发，“成为我的妻子。”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她的面容，看着她冷漠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伸手捧住她的脸颊，“柳洛。”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启轻轻贴着她的脸，感受着她皮肤上的一道又一道突起的疤痕。
“我帮你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
“但你要成为我的妻子。”
良久，久到他的心尖忍不住发颤时，柳洛才缓缓应下“好。”
***
柳洛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会这么快，第二天她就拿到了一个文件。
“这里面有他们五人在十年中接触的所有人物信息。”
星舰爆炸案很明显是一场针对他们的仇杀，对方显然也这么想。
柳洛接过文件，智脑也适时扫描着信息开始慢速播报。
柳洛大致听了一下，和她之前清醒时查到的人物信息没有多少出入。
当然这里面还有些人是她之前没有挖到过的。
这个文件有数百页，启在看到柳洛听了两小时还有继续听的架势时，淡淡道“你需要休息了。”
说罢，他伸手关闭了她的智脑。
柳洛的智脑是由他配备的，所以他有操作她智脑的一切权利。
柳洛微微皱起了眉，她在之前就意识到这个男人和之前囚禁她的少年一样，都有着变态的掌控欲。
柳洛敛下了心神，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她侧目看向窗外，由于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视力，所以也没有察觉到飞行器内还有几人刻意隐蔽了精神力在不远处坐着。
他们都是那天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柳洛感受到飞行器将近行驶了半小时仍然没有停下，“现在去哪？”
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抚平她肩上的褶皱，“民政局。”
柳洛一愣，反应过来后她垂下眼睫，“好。”
启侧目垂眸看向她，如果不是她的神色太过于平静，如果不是她连他的名字都未问起过，他真的会被眼前看似顺从的她所欺骗。
“柳洛，你有怀疑过他们吗？”
话落，柳洛面色瞬间紧绷起来，她转过头去，眼中充满了戒备的冷意，仿佛下一秒他一旦说出对他们不利的话就要立马攻击过去。
“所有人消失的记忆。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启仿佛没看到她警惕的神色，他继续道“亚格斯帝恩皇室没有五殿下，艾尔顿家族的长子不叫莫斯·艾尔顿，摩克斯里家族晏迟仪没有弟弟，财政部部长也从未有过孩子。”
“柳洛。”
“他们被世界抹消了存在。”
“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的话还未落下，身侧骤然传来一阵疾风，紧接着一股力道提起了他的衣领。
“嘭——”
那群身着黑色斗篷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柳洛狠狠地将他压向舱壁，狭长的眼底尽是阴戾，目光冰冷如刀刃，她的精神力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杀意尽显，她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他们是谁。”
“不管他们的来历如何。”
“只要我还记得他们。”
“他们就没有消失。”
启目光淡淡地看向手下，示意他们退下。
他神色漠然，任由柳洛将他压在舱壁上，“是吗？”
他忽然伸手紧紧堀住她的腰，收紧了臂膀，将她一并压向自己的胸膛，同时释放出庞大的精神力。
“嘭——”
柳洛脆弱的精神力瞬间被压制，巨大的疼痛顿时从身体各处传来，腰间一并传来的力道让柳洛不堪重负地倒了下去。
“柳洛。”他垂下眼皮，看着她因忍受着痛苦而扭曲的神色，“那你要快点了。”
“他们只有你了。”
“只有你能记住他们。”
“在你的记忆未消失之前，在你未遗忘他们之前。”
“只有你能去渡亡他们的冤魂。”
启感受到她细颤的身躯，收紧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拧折断她的腰部。
“但你要快点了。”
“因为我…已经等不及了……”
他转过她的下颌，下一秒，他就俯身吻了下去。
柳洛瞳孔一缩，温软的触感紧贴她的唇瓣，独属于他冰冷的青松味从她的鼻尖传至喉间。
她下意识咬下去，但他却轻而易举地承受着这微不足道的痛苦，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两人的口腔中。
启趁机撬开了柳洛的牙关，微凉的唇瓣覆盖了她的气息，舌尖扫荡过唇舌和牙关，轻触她的软肉，交缠彼此的唇舌。在她窄小的口腔里，他的欲望发出了粘腻的水声。
但这并不是一个吻，这是即将宣誓胜利的号召。
飞行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只剩他们两人独处在这狭小幽闭的空间内。
启微微掀起眼皮，却见她神色冰冷，没有一丝动容。
他离开她的唇瓣，柳洛下意识微微张口呼吸着，他低头看了会儿，又忍不住啄了啄她的嘴唇。
“到了，走吧。”启调整了下压在喉间的变声器，在柳洛下去后，他也紧随其后。
他的手下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在见到柳洛的嘴唇红肿，启的嘴唇明显被咬破了皮时，俱是一怔。
一个高马尾少年见状想要上去疗愈，但却被启的眼神制止。
在场的人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高马尾少年见状，视线不经察觉地划过柳洛，抿了抿唇。
“你们在此等候看着柳洛。白立和谜跟上来。”启在精神力频道淡淡道。
话落，柳洛就蓦地感受到有几人无声靠近了自己，他们像高大的士兵沉默无言地站在她的身旁。
很快，柳洛就察觉到启的气息消失不见，但他的精神力仍然停留笼罩周身。
柳洛微微侧目，主动问向身旁的人，“他去哪里了？”
青望和诸荷沥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白鸣纠结了会儿，正要开口，却被萝扯了扯衣角。
“不要说话，白鸣。老大看着我们的。”萝用精神力传递道。
白鸣悚然一惊，立马垂下头去，黑色的斗篷掩盖了他的神色。
柳洛没有听到回应并不意外，她回眸对准一个人的方向，模糊的视野和鼻尖传来的淡淡香水味只能让她判断出对方是个身姿高挑的女性。
“你能给我一瓶水吗？”
械差点以为自己偷看被抓包，在听到她的话后，强装镇定地离开，随后从飞行器内给了她一瓶水。
全程没有交流，柳洛接过水后又道“我需要去洗手间。”
诸荷沥和猷听闻，立马拦住了她，但启却在她们脑中开口道“让她去。”
洗手间就在前方几米远。
诸荷沥他们只好跟在柳洛身后，看她进了洗手间。
但柳洛却在门口边的盥洗台停了下来，紧接着他们就看到柳洛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又吐下，如此循环反复，仿佛在洗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白鸣和械起初还不明白，但在看到她洗漱完一瓶水后，又继续接水来回吞吐时，他们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她在恶心。
她在恶心刚刚的吻。
诸荷沥皱着眉，在柳洛第三次接水时，她上前制止了她的动作，在她面前第一次开口道“别做了。”
他们的嗓音都经过了处理，柳洛听到声音后抬起眼皮，睫毛上都挂起了水珠，“放开。”
诸荷沥紧锁眉头，在听到启没有传来命令后，默默放开了柳洛。
于是在场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来回洗了三十次，洗到嘴唇破了皮，口腔的肉起了泡，直至盥洗台内全是血。
柳洛吐下最后一口血水，丢下了瓶子，淡淡道“走吧。”
猷递给了她一张纸，低声道“他罪不至此。”
柳洛闻言没什么表情，就在他们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忽然道“是你们杀的吗？”
猷的瞳孔骤然一缩，手中的纸差点没拿稳。
其余人也是浑身一僵，表情瞬间变得惊惧起来。萝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腕，强行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气氛倏然变得惊悚恐怖起来，然而柳洛却感觉不到似的，她接过纸擦了擦嘴，“开玩笑的。”
但众人却没有放下心神，他们隐隐感觉到接下来的事态将会不受控制。
果然，他们听着柳洛又接着道“在那场爆炸里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怎么还有小蚂蚁跑出来？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蛇。”柳洛抬起眼皮，忽然轻轻挑起了唇角，“他没有和你们一样带着变声器。”
“那是谁？”
械惊恐万状地看向伙伴，他们的表情同样也是慌乱和无措。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谁。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凝固时，一道声音忽地插了进来。
“柳洛。”
启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他缓缓走至她的身旁，没有任何理由道“你要听他们的声音吗？”
柳洛摇了摇头，“我只听一个人的声音。”
“谁？”
于是启一行人就见柳洛走向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他是他们之中包裹最严实的一个人，即使柳洛离他只有数厘米远的距离也仍然无法窥清他的相貌。
他微不可察地看了眼启，又看向柳洛。
柳洛沉默地盯着他，他见此只好取下变声器。
“我是谜。”他的声线浑厚饱满，听起来沉闷又老实。
柳洛顿了顿，“知道了。”
说罢，她欲转身回到启的身边。
青望等人见此暗暗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瞬间瞪大了瞳孔。
只见柳洛趁所有人不察突然转身，猛地出击重拳攻向谜的脸部，谜眼神一凝，反应迅速躲闪后欲撤退拉开距离，但他却会错了柳洛的意图。
“叮——”
一个铁瓶盖骤然从她指尖抛出，锯齿状的瓶盖裹挟着她全部的精神力向谜的眼睛弹射而去。
谜见状无法躲避，只好竖起精神力屏障躲过这一击，但他却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柳洛竟接过飞速而来的瓶盖，猛地投掷进他的嘴里。
“唔！！”一丝伪音泄出，柳洛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天杀意，双眼猩红如狂野的猛兽失去了所有理智。
“嘭——”
一记意想不到的身后突袭攻向柳洛，柳洛蓦地感到背部灼烧般的疼痛，紧接着就是迅速消散的意识，倏然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