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那天在杨府，你是故意落水的。”柳月明不准备绕弯子，因为她不知道沈涤那里情况如何，她必须尽快弄清楚，然后去找沈涤。

    “月明……”周莹的眼神中有明显躲闪，“我……”

    “你看见了刺杀余昌明的凶手，对不对。”柳月明步步紧逼，“你为了让他不被发现，故意落水，吸引若云的注意力。”

    不对，不对，应该还有假山中那些人的注意力。

    柳月明突然想起来，孙若云说，她们走到假山附近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周莹最终无可奈何点头，她那双清秀的眼睛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月明，我不是故意的。”

    她当时只是想自己落水为小叔叔争取时间，她没想害柳月明和孙若云二人。

    “推若云落水的也是他，对不对。”柳月明问道，“他是沈先生的兄长。”

    周莹点头，“他们当年一起拜师学艺，结为异姓兄弟，后来沈先生去了白鹿书院，我小叔叔听从祖父安排入了文学院。”

    周莹断断续续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然后哭着求柳月明，“月明，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们的，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从她出生起，家里人就告诉她，同祖父一起住在守梅山房的小叔叔，是祖父的关门弟子，他才华横溢，文思敏捷，让她千万不能去打扰他功课，所以她小时候从未去过守梅山房。府里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比不上那个小叔叔，就连他的饭菜都是守梅山房的小厨房单独做的。

    后来她长大了，有一次家族聚会上，她偶然做了一首诗，得了那个小叔叔的几句夸赞，从那之后，祖父就允许她和几个兄弟一起去守梅山房读书，教他们功课的就是那个小叔叔。

    周莹也是在那之后才慢慢知道那个小叔叔的事情的，他叫谢文蔚，玉树临风，辞藻华丽，上课时很有耐心，她很喜欢这个小叔叔。可家里的兄弟们似乎不喜欢他，说他一个外姓人凭什么得到祖父的青睐，凭什么可以接替祖父进到文学院……

    “可是后来他疯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疯了。”

    “先是杀了房里伺候的丫鬟，后来又杀了府里的家丁，再然后……一开始他还听祖父的话，后来连祖父都管不住了，他开始到处杀人。”

    “月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原谅我，祖父说了，要是谁泄露这些消息，就将他驱逐出府。”

    他疯了？！

    柳月明想到沈涤，他方才是一个人去见谢文蔚，他疯了，他以杀人为乐。

    万一……

    “周莹，你能带我去见谢文蔚吗？”柳月明抓着周莹的胳膊，“沈先生，沈先生方才一个人去找他。”

    柳月明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周莹也惊呆了，祖父说过，谁都不能靠近那处院子，沈先生是怎么去的。她一想到沈涤，整颗心就不受控制。

    她拉着柳月明，一路朝那处院子跑。她跑的是那样快，一向自诩体力好的柳月明都差点跟不上她了。

    等周莹停下来，柳月明也跟着停下来，她喘着气确认，眼前这处院子，就是她方才来过的地方。大门紧锁，一片寂寥。

    柳月明用尽全力冲过去，推开门，沈涤站在院子里，望向她。

    她松了一口气，扑进沈涤怀中，“老师，您没事吧。”

    沈涤摇头，“走吧，回画院。”

    柳月明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这座院子，周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两人，她突然明白，这辈子，在沈涤心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柳月明。

    经过守梅山房时，沈涤站在门外问周老先生，“老师，让兄长回青田吧。”

    门内久久无人回应，就在师生二人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内终于传来周老先生的沧桑老迈的声音，“好吧。”

    沈涤知道，周老先生同意了。

    可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清楚，杨府和定北侯府定会抓住这件事要他们血债血偿。杀死一个谢文蔚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要做的是借此击垮整个周氏家族。

    走出周府大门时，沈涤回头看了一眼，黯然神伤涌上心头，京城周氏，虽然近年有些衰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日之前仍位居世家大族之首。今日之后，恐怕就要灰飞烟灭了。

    回到画院，刚近晌午。柳月明想送沈涤到办公室，他却突然坚持要去东宫。无奈，她只好跟着他往东宫去。

    赵炯正在用膳，看样子已经好了。

    他看见沈涤和柳月明的时候，甚至有些惊讶，不是去周府了？看神情，没问出什么来啊。

    不等沈涤和柳月明行礼请安，他就吩咐梁都知准备碗筷。

    柳月明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没有一点胃口。她见沈涤也没有动筷，想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愁绪满怀。

    柳月明想，如果她是沈涤，在得知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谢文蔚就是刺杀余昌明的凶手后，应该会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祁王府，她不知道沈涤这时候来找赵炯干什么。

    毕竟谁都知道，这是位甩手掌柜。

    如果有历史记载，这一定是件曲折离奇的故事，可惜历史根本没有只言片语。柳月明很想知道，沈涤如何解决这件事。谢文蔚是他的兄长，也是凶手，整件事的矛头由杨府转向周府，杨思忠从被动转为主动，掌握全局。

    此时此刻，柳月明只能祈祷，杨思忠和京兆府还不知道是谢文蔚刺杀的余昌明。

    “太子可还记得文学院的谢待诏？”沈涤突然起身跪在地上，朝赵炯磕头，然后问了句。

    柳月明看见赵炯眼神中有瞬间惊讶，随后听见他说，“记得。”

    赵炯说完起身去扶沈涤，可沈涤跪地不起。

    “沈涤想求太子帮忙。”沈涤又磕了一个头，“救救谢待诏。”

    赵炯见沈涤如此，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坚持将沈涤扶起来，“谢待诏不是回周府了，他遇见了什么事？”

    梁都知很识趣地将所有伺候的人赶走，屋内只剩下赵炯、沈涤和柳月明三人。

    柳月明听沈涤说完才知道，原来他还真有一个异姓兄长，他们一起逃难，一起被收为学生，一起读书……

    现在他的兄长遇到了困难，他疯了，他杀了人，杀的是定北侯府的五公子，这个案子由京兆府负责，官家曾下过旨意，杨思忠盯着。

    而他想要回青田。

    而沈涤答应，送他回青田。

    沈涤无奈无法，只能来求赵炯，求赵炯看在周老先生曾经教他读书的份上，救谢文蔚。

    赵炯想起来，文学院的确曾经有位谢待诏，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谈。他写的文章位列文学院榜首，他还曾在所有人看不起他这个太子的时候，依旧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向他行礼请安。

    他看向沈涤，“如何救？”

    大宣律法言明，杀人偿命，家人连坐。就算他谢文蔚是个疯子，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即便是官家要留他一命，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法律。

    沈涤知道这件事很难，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谢文蔚被京兆府带走，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周氏家族被杨思忠连根拔起。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救谢文蔚。

    他突然想起来，周氏覆灭，朝堂便会尽归杨思忠一人，如此，更不符合官家所要的天下太平。

    如果太子能将这些话送进福宁殿，或者在官家面前替他争取进福宁殿面圣的机会，那张罪证便将再有可用之处。

    就算，最差，救不了文蔚，单救周氏一族，他，沈涤也无愧于九泉之下的恩师。

    “若不是福宁殿非召不得入，微臣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太子您蹚这趟浑水，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斗胆来东宫，求您在去福宁殿请安时，替臣传一句话，就说沈涤要献《盛世图》。”

    这一次，沈涤有百分百的把握。

    一旦官家肯见他，他就可以进入福宁殿将盛世图送到官家面前，用盛世图换谢文蔚九死一生之机。

    而无论杨思忠做什么，只要他想借此机会灭掉周氏一族，就会威胁到皇权，此中厉害，官家心中有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罪证不顾。

    如果杨思忠没有任何动静，沈涤心中清楚，祁王府也会主动出击引他深陷其中。

    这是他们所有人给杨党致命一击的绝佳机会。

    赵炯最终沉默着点头，“好吧。”话音落下背过身往内室去，“福宁殿，本太子去，只是成与不成，就不是本太子能控制的了。”

    “谢太子。”沈涤再次重重跪在地上，望着太子的背影，朗声回答。

    随后柳月明看见站在重重帷幔之后的赵炯挥手，“回去吧，明日早些来。”

    她又看向沈涤，只见他朝赵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踱步，慢慢退出东宫。

    柳月明的眼眶瞬间盈满泪珠，在她心里一个未来官至左丞之人，应该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为了谢文蔚，他心甘情愿成为如今这幅模样，希望这盛世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