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夜深人静,顾怀宁辗转难眠。

    在外人眼里,他顾怀宁官运亨通,连升三级,顺风顺水,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顾氏一族为了重返京城所做的把戏罢了。

    早知今日如此艰难,当初就应该留在会稽郡过平淡日子,这劳什子富贵权势,谁想要谁拿走好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地,直到走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到时候不要说他周敏中,就算是整个周氏家族又如何。他们欠他的,一丝一毫,统统都要还回来。

    唉,让阿姊入宫是不可能的,就算阿姊为了他自愿入宫,他也不会同意。

    堂堂七尺男儿,寒窗苦读,饱读诗书,为的是有朝一日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而不是做谁的傀儡。

    无奈今日顾敏中突然来了,不仅要盯着他娶孙家女,还要逼阿姊入宫。

    娶孙家女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别说是孙家女,就算赵家女、李家女、张家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要让阿姊入宫,从此失去自由,不能再做她喜欢的事,他绝不会答应。

    顾怀宁记得,在会稽郡时阿姊曾说过,她这一生只想嫁个普通人家,过普通日子,粗茶淡饭足矣。

    只是,目前杨思忠已经隐退,顾敏中有意东山再起,他区区一个礼部尚书,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阿姊若想不入宫,为今之计必须在春节之前许配人家。

    满朝文武,一眼望过去,也就沈涤配得上阿姊。可沈涤的心思,全在他那个女学生身上。

    顾怀宁陷入沉思。

    孙家女和柳月明是闺中密友,倒可以通过她请柳月明帮忙。

    府里腊梅相继绽放,散发阵阵幽香。顾怀宁走到窗前,香气扑鼻而来。

    祁王侧妃曾说要筹备诗会,顾怀宁很快想到办法,雪水做引,梅花做料,他们顾府可以办一场“以雪煮梅”的诗会。

    顾敏中刚到京城,不日肯定要宴请昔日旧友,何不趁此机会,顺便邀请京中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到府里来相聚。

    一来他有机会接近柳月明,二来若阿姊必须入宫,他也能找到替她之人,来个金蝉脱壳。

    想到这些,顾怀宁立刻回到书桌前,提笔写请帖,他去过柳月明的生日宴,邀请他们一家来府里参加诗会顺理成章。

    还有周莹,祁王侧妃,她们和阿姊同在一个诗社,明日让阿姊送帖邀请即可。

    只有祁王和沈涤,有些麻烦。祁王肯定需要他去邀请,可是身份悬殊太大,他们素日里又没什么交情,贸然邀请,恐怕不妥。

    顾怀宁对着窗外胧月,左思右想,他近日同宫廷画院的崔待诏有些业务上的往来,倒可以在邀请崔待诏的时候,一起邀请沈涤。

    就差祁王了。

    ~~~

    赵炯果然在用晚膳,柳月明趴在墙角透过窗户朝里看。

    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有她最喜欢的烤羊排,凉拌猪耳朵,还有板栗烧鸡,翡翠粉圆子……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烤肉。

    刚下值就想着如何来东宫,还未来得及回去用膳,柳月明肚子饿了,叽里咕噜的,她回头,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师,我饿。”

    沈涤笑着绕到前门,跪在地上,“罪臣沈涤给太子请安。”

    此时东宫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梁都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深更半夜的,沈先生怎么在东宫。

    赵炯也听见了,其实从他们师徒二人刚到后院墙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而且,他还清楚地听见了柳月明肚子发出的声音。

    “罪臣沈涤给太子请安。”

    沈涤的声音再次响起。

    柳月明方才还有些发愣,见沈涤这阵仗,这会已经一股脑小跑着来到沈涤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正当她捂着屁股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时候,面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炯出现在师生二人眼前,身后跟着梁都知和孙三平。

    “沈先生不是忙着去见祁王吗,怎地这么晚还有时间到本太子这里来。”

    柳月明听出来了,赵炯原来是在吃祁王的醋,那天晚上沈涤的确去祁王府了,而且是在离开祁王府后被杨思忠抓走的。

    既如此,她就放心了。

    只要不是因为官家骂了他,也不是因为沈涤失约,都不至于杀头。只要不杀头,什么都好说。

    “微臣有罪,特来向太子请罪。”沈涤仍然跪在地上,不肯抬头。

    柳月明叹气,唉,古代人这该死的尊卑有序和封建观念。要是她,领导都这样发话了,早就屁颠屁颠爬起来,拍领导马屁了。

    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

    额,丢死人了,柳月明忙捂着肚子低下头,不敢看赵炯。

    空气是死一般的安静,就在大家都不知所措时。

    赵炯终是没忍住,嗤笑一声笑了。

    他虽然努力控制着很小声,可在这空旷寂静的东宫,还是特别明显。

    在场之人都听见了。

    气氛本来挺微妙的,在太子没有明确表态之前,梁都知和孙三平想帮助他们,却找不到好时机,这下好了,太子都笑了,就没啥事了。

    梁都知是个老江湖,“宫廷画院这是揭不开锅了吗,竟然让人饿着肚子跑到东宫来讨太子嫌。”

    柳月明忙磕头道歉,“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小的这肚子真是胆大包天,太子还没发话呢,它就吵着要吃饭了。”

    柳月明几天没来惹赵炯生气,和他斗嘴,赵炯都有些想她了。

    那天从福宁殿出来,他是生气了。气沈涤失约,气他竟然又去找祁王。可是后来这些日子,他也来请过几次罪,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今天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过去了。

    “梁都知,厨房里不是还有一些烤羊排,端上来吧。”

    柳月明和沈涤还跪在地上没明白过来,梁都知朝两人使眼色,“还不快谢谢太子。”

    沈涤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之所以答应和柳月明一起来东宫,其实只是走投无路想试试,忙磕头谢恩。

    柳月明依葫芦画瓢,“谢太子赏赐。”

    这师徒二人,一个一本正经,一个没有正形,弄的赵炯彻底不生气了,转身进屋,后面的人立刻跟进来。

    也不等太子开口,柳月明就开始讨巧卖乖,一边谢太子赏赐,一边不停地吃刚上来的烤羊排。

    沈涤再一次郑重向太子请罪,为自己爽约求罚。

    赵炯没办法,将桌上他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桂花酿送到沈涤面前,“沈先生若是真心要请罪,就把这瓶酒喝了吧。”

    沈涤很少饮酒,从不贪杯,这在整个画院人尽皆知。赵炯不可能不知道,他真的是在故意惩罚沈涤。

    看沈涤伸手去拿,柳月明想去拦,被梁都知咳嗽两声打断,“今天难得太子和沈先生高兴,就让他们一醉方休,喝个痛快。”

    说完又让孙三平上了一盘烤羊排。

    柳月明只好坐在旁边啃羊排,看他们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好不痛快。

    到最后两人都醉了,赵炯都开始说糊话了,让柳月明伺候他沐浴更衣,还拉着柳月明的衣袖不让人走。

    柳月明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可赵炯开始耍无赖,最后还是在梁都知的帮助下,千哄万哄地将他交给宫里伺候的女使,才带着沈涤脱身。

    梁都知还让孙三平带着几个小黄门,用轿子抬着沈涤回画院。

    沈涤没喝醉之前,和赵炯两个人能喝能说,天南海北,伦理纲常,治国理政……说的柳月明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会喝醉了竟然安静的像个哑巴。

    轿子在前面走,孙三平和柳月明在后面跟着。因为前几天柳月明来东宫找自己,却被拦在门外的事,孙三平一整个晚上都很不好意思。

    “月明姐姐,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柳月明打断他,“我知道,肯定是太子让你不要开门的。”冤有头债有主,柳月明从来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太子也是可怜人,听说那天在福宁殿被官家好一顿责骂。”

    “官家骂太子了?”柳月明无法理解,不过是儿子向父亲请安,顺便多说了几句话,何至于骂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可是在宫里,隔墙有耳。

    孙三平示意她小点声,“不过这也不怪沈先生,每次太子去福宁殿请安,都会被官家骂。”

    “只是这一次骂得凶一些。”

    唉,柳月明终于能理解那天赵炯从福宁殿走出时的心情了。怪不得那天他黑着脸,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样对比一下,感觉好像自己那从离了婚就消失不见的父亲还好一些。至少不用每天起早贪黑过去请安,也不会莫名其妙挨骂。

    梁都知年纪大了,过不了两年就要力不从心,太子心善,许他厚禄,住在京城,时常探望。梁都知离开东宫后,一直陪在赵炯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是孙三平。

    “三平,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柳月明想起史书中孙三平的记载。

    这时候孙三平应该还不知道未来,“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的。”

    柳月明这就放心了。

    画院到了,今夜是沈涤值宿。几个小黄门帮忙将人抬到床上,孙三平还要赶回去伺候太子,就带着人回去了。

    柳月明躲在床前,看着熟睡的沈涤。

    脑海中回荡的是他方才在东宫和赵炯谈到如何“治国理政”时的慷慨激昂,是他在说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的苦口婆心……

    他原是永嘉郡首的公子,在父母的关爱中长大,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不曾想一朝永嘉城破,家毁人亡。

    从天上人间跌落泥沼深渊,背负血海深仇,却仍能一心为民,是真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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