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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涤已经收拾好了工具,柳月明跟着他去教室,路上经过书房,有几个小黄门进进出出,柳月明稍稍停顿,听见沈涤说。

    “昨日崔待诏吩咐的。”

    哦,看来,崔岩即便升为待诏,还是没有忘记这个小书房。

    这是整件事中,柳月明觉得最欣慰的地方。

    她不在画院这几日,听说画院发生了很多事。每日柳善德回家都说,崔待诏今日安排了什么,昨日又安排了什么,画院最近一直折腾不断,众人都不得闲。

    甚至还有些人,颇有微词。

    柳月明继续往前走,沈涤突然停下,从书箱里拿出一册书,送到她面前。

    “那日你去书房找到后放在书案上,为师便收了起来,今日归还于你,日后更要勤加练习。”

    柳月明眼前一亮,她就是因为去找这本画册才被张有德刁难,然后遇见崔岩的。

    若没有这本画册,或许就没有接下来的事情。沈涤也不会因为她,去东宫求赵炯帮忙,也不会心甘情愿入东宫做太子侍读。

    算起来,沈涤入画院是因为她,入东宫也是因为她,想到这些,柳月明心中很不自在。

    她接过画册,“谢谢老师。”

    “月明,人要向前看,不能回头。”沈涤拂袖,转身走进教室。

    他经过人生千百种苦,向前看,是最好的办法。

    柳月明站在院中的台阶上,远处的万松山顶郁郁葱葱,清早的阳光透过画院的屋顶洒下来,沈涤站在讲台前,台下坐着三十个年轻气盛的画学生。

    人要向前看。

    这句话实在是太熟悉了,穿越之前,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柳月明都是用这句话安慰自己进入梦乡的。

    她看着站在讲台上的男人,熟练地掏出笔墨纸砚,这一刻突然觉得,他好熟悉,就像在这个世界的自己。

    无非是性别不同而已。

    他好像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在这一刻,柳月明觉得,好像心底里最柔软的某个地方突然被外人发现。

    沈涤这不着痕迹的一句话,让她怦然心动。

    柳月明来到这个世界,几月有余,她一直将沈涤当成自己的研究对象,她千方百计寻找有用的资料,从他的朋友那里,从他的亲人那里,她找到越来越多的资料,她在自己心中拼凑出来一个沈涤。

    柳月明以为自己找到了很多资料,她将这些资料视若珍宝,但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再多的资料,都堆砌不出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沈涤。

    这个对她说“人要向前看”的沈涤。

    她想起自己的导师,那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开学第一节课,他站在讲台前自我介绍。他说,“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我的课题组,今后我们要一起打怪升级。在开始打怪升级之前,我想告诉你们一句话,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向前看。”

    向前看,仿佛是所有困难的天敌。

    沈涤要展示老师的作品,见柳月明迟迟没有跟进来,他咳嗽两声,示意她快些过来。

    柳月明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沈涤,快步上前,送上手中的画页,正欲退出去,听见沈涤说,“月明,去后面那个位置坐下来。”

    她回头,对上三十个画学生的眼睛,在他们诧异的眼神中走到最后面空着的那个座位。

    长几上已经摆好笔墨纸砚,她看见其中有一支毛笔很熟悉,紫毫羊毛,仔细一看,是沈涤在雪园教她写《灵华经》用的那支。

    柳月明明白,这一切,都是沈涤为她准备的。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抬头看站在讲台上讲解画页的沈涤。

    他以为她对书房风波耿耿于怀,所以将画谱拿给她,让她进到教室里和其他画学生一起上课,还将他最喜欢的毛笔送给她……

    沈涤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的画艺高超,提笔随意挥洒,宣纸上便留下朵朵红梅,比他们在祁王府的冬日宴上看到的,还鲜活。

    他站在三十个人面前,将用二十载的年岁积累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这些画学生们。

    宫廷画院竞争也很残酷,有些老师在教授学生时都会有所保留。沈涤却偏其道而行之,他满腹经纶,倾囊相授。

    柳月明坐在台下,奋笔疾书,她底子薄,基础差,有很多地方不懂。所以她想提笔记下来,等下课了再去问沈涤。

    可是还没等到下课,崔岩就来了。

    他径直走到柳月明面前,拿起她的笔记本,翻了几页,摔在桌子上,质问道,“谁允许你来这里上课的?”

    这时候的崔岩和在大理寺的崔岩,完全不同,甚至有些气势凌人。

    柳月明看向沈涤。

    “你还不是画学生,不能同他们一起上课。”崔岩看了沈涤一眼,又转向坐在下面的画学生们,“就算你是沈艺学的徒弟,也不能坏了画院的规矩。”

    柳月明这才体会到沈涤说的,崔岩,过于执拗,不善于变通。

    以前她觉得这是优点,认为这是他的人格魅力。现在她只想给崔岩一棍子,打得他晕头转向才好。

    “崔待诏,柳月明是沈某的徒弟,她在这里是为了随时等候我的命令。若她不能进来,那沈某日后也不再进这里了。”

    沈涤的声音从讲台上传过来,坚毅,不容置疑。

    崔岩回头看着沈涤,“沈艺学,请你记着你在画院的职责,为所有的画学生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某个女徒弟。”

    他特意加重了“女徒弟”三字。

    沈涤看着柳月明,一字一句,“多谢崔待诏提醒,沈某一直记得,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柳月明不想沈涤为难,朝他摇头。

    崔岩仍不依不饶,“我说的传道授业解惑,只针对画院的学生。”

    “柳月明虽然还不是画院的学生,但她是沈某的学生。沈某记得,画院并没有不让画师收徒的规矩。沈某既然收她为徒,自然有教她的职责。至于沈某在何处教她,就不劳崔待诏费心了。”

    柳月明很后悔,她那日应该拦着沈涤,不让他去东宫求赵炯。如果他没去,崔岩也不会有今日。她是真没想到,崔岩新官上任,真的不管不顾,连刚刚救他脱离苦海的人都不放过,

    她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崔岩如此刚直不阿,还是该生气他如此不通人情。

    或许是碍于东宫,崔岩没有继续追究。他哼一声,大踏步迈过门槛,经过沈涤身边时,那宽大的绯色长衫挥舞,和沈涤身上那一片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涤示意柳月明坐回去,继续上课。

    柳月明担心崔岩记恨沈涤,接下来的课都心不在焉。下课的时候,沈涤让她收拾书箱,他站在门外等她。

    有两个女学生一起走过来,忐忑不安地向他请安行礼,然后小声问,“沈艺学,您看我们几个,能不能也做您的徒弟?”

    她两虽然穿着白色的学生服,可沈涤还是轻易看出来,这两位是京城富贵养出来的女孩子。

    “沈某区区艺学,才疏学浅,不能平白误了二位前途,两位姑娘还是请画院的几位待诏教导为好。”

    沈涤时刻保持着安全距离,眼神始终落在教室内收拾的柳月明身上,见她收拾好了,对两位女学生说,“若二位有欣赏的待诏,沈某可以替二位去说。”

    那两个女学生看见柳月明来了,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柳月明看这情形,没忍住笑出来。

    沈涤一表人才,有女学生仰慕很正常。上学那会他们班就有女同学喜欢任课老师,还有人因为喜欢任课老师努力学习,最后考了所好大学。

    柳月明想,沈涤应该是成亲了的。他这么受欢迎,又是左相,想嫁给他的女孩子肯定排满了整条御街。

    她还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可以陪沈涤走完这一生,她看了眼刚刚跑走的两个女学生,又没忍住,又差点笑出来。

    要是能知道沈涤有没有娶妻,妻子是谁就好了,这一点将会是整个史学界最劲爆的发现。因为在古代社会,姻亲关系在一个人的一生中非常重要,很有可能关系到这个人的仕途、子嗣和晚年等。

    沈涤不想说话,快步走在前面。

    他是没弄明白,柳月明一直在笑什么。因为她一直偷偷地笑,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不愉快。等绕了一个弯,彻底走出那些画学生的视线后才慢下来。

    柳月明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他,“老师,您走那么快干什么?”

    额,沈涤咳咳两声,“为师还要去一趟东宫。”

    “哦。”去东宫是大事,柳月明没有多想。可,她欲言又止,“方才崔待诏……”

    “不用担心,他不过是因为在其他画师那里碰了壁,才来找我们的麻烦。”沈涤安慰她,“月明,你只记着,在宫廷画院里,你只需要听为师的吩咐。”

    柳月明点头,“可若是崔待诏找您的麻烦,我们该如何是好。”

    她还是不放心。

    “崔岩只是想在画院树威,并不是真的要把我们怎么样。”沈涤看见眼前这姑娘,等着一双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眼中满是担忧和不确定。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自觉地伸出右手摸了摸柳月明头顶的束发,“乖,放心,崔岩骨子里是个正直的人。”

    在沈涤的手落在头顶的时候,柳月明像触电一般浑身战栗,她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间由担忧变成疑惑,然后是欢喜。

    因为沈涤对她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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