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有一帮绝世高手，叫来的，只此一人。

    在杨灵曜一脸茫然诧异的注视之下，苏叶拉着有些怔愣的小姑娘默默向后退去，她那日和纪浔的师父聊了许多，听闻杨源少要动手除掉杨灵曜后，又亲自找到老道长商量了这一番计划。

    说实话，她心里也忍不住打鼓，纵然是纪浔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师父，她却也拿不准这道长究竟有几分能力，但眼下她是女子的身份不好轻易暴露，只能瞒着纪浔，请道长前来助阵，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两个女孩都有些紧张，屏息凝视着眼前，一众黑衣人显然并没有把两个姑娘放在眼里，而是齐齐转身，将刀刃指向突然插进来的不速之客。

    只见道长依旧是粗衣破布包身，枯树枝绾着的丸子发髻却是比前几日利整了许多，白眉长髯，有些脏乱的打着结。杨灵曜忍不住凑近苏叶耳语，“这位、这位……道长？真的靠谱吗？他好像，连武器都没有。”

    苏叶有些尴尬地勾了勾唇，眼神却也不敢移开片刻，“呃……英雄救美嘛，呃呵呵，没问题的，道长真的是位绝世高手。”

    只见绝世高手突然抬手，黑衣人们见状立刻下蹲做出防备的姿势，而绝世高手却只是幽幽地将手指塞进了耳朵里，仔仔细细地掏了起来，好一会才好似舒爽地抖了几下，一脸满意。

    黑衣人们自觉被耍，有些愤怒地握紧了长刀，就要奔上去尽快解决这个故弄玄虚的脏老头。却只见老头掏完耳朵的手慢慢放下之时，顺势掐断了一颗花树伸出的枝蔓，在手里转了个圈。

    被手下搀扶到一旁的杨源少忍不住冷哼，“哼，装什么世外高人！你当花枝能做武器对抗我这一众钢刃长刀吗？天方夜谭。”

    老道长却是抬手凑近鼻尖嗅了嗅手中长长的花枝，此时藤蔓上开满了洋红色的花朵，长圆形的花瓣疏生柔毛，远处看去，倒真的有几分像那绝尘之士所用的拂尘软鞭法器。“杨家主真是好品味，这可是三角梅，花硕叶繁，芬芳四溢，还能入药，啧，好花！”老道长声音悠扬，完全没将杨源少的质问放在眼里。

    杨源少一边用衣带止着右腿的血，一边恼羞成怒地愤愤喊道：“还不快上，别让这老头耽误时间！”

    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举刀猛袭过去，只见老道轻拈着花枝，十分轻松地仰身避过率先攻来的一人，又顺势单手撑地，向后翻腾，另一只手甩出花枝，看似轻飘飘地抽在随后逼近的刺客脚踝上。不知是什么原理，看似柔弱的花枝在老道手上仿佛化作坚韧的软剑，一劈一扫，一点一抽，花枝所过之处，敌人皆是重伤倒地。一时间花影伴着刀影上下纷飞，洋红色的花瓣四散翩旋，灰青色的道袍在黑衣人影中避闪腾跃，不像交锋，倒像是共舞。

    老道长在刺客的夹击中贴面而战，旁观的苏叶和杨灵曜皆是暗自紧张，却是见对方游刃有余，刀光剑影难以近身，连头上的发丝也仍是一丝不苟，被枯树枝牢牢地束起。

    杨源少气急败坏，眼见形式被逆转，瞄准了时机，趁人都在关注战局，一瘸一拐地绕到两个姑娘身后，掏出拐杖中的那柄刺刀，就要偷袭过去。

    等苏叶发觉靠近的刀刃之时，已经来不急躲避，她情急之下将杨灵曜甩到身后，自己则挺身阖眼抬臂格挡，却见这时，不知从哪儿突围而来的一个身影闪现，一脚踹在杨源少握刀的手上，又一手借力抓过对方伸出的胳膊，将人一把过肩摔在地上，反手夺过刺刀，狠狠地扎在了杨源少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右腿之上。

    苏叶紧闭双眼，没有等来刀刺的疼痛，却是等来了杨源少的一声哭喊，嗯？发生了什么？

    她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却是直直地迎上了一双炽热的眸子，是纪浔？苏叶此时作女子扮相，见纪浔疾步朝自己走来，便四下躲闪着目光，想着说辞。却只听正院的战场上传来一声哀戚的呼喊，“哎哟——！你们群童欺我老无力！贫道就是一个老棺材瓤子，怎么经得起这番折磨啊！”

    老道长一边抱臂坐在地上，一边拖着长声哭哭喊喊，眼神还不住偷瞟着纪浔，刚刚还潇洒十足、倩影翻飞的花枝早就不知扔到哪儿去了，此时哪里还有方才翻飞自如的样子，任谁看都是被刺客团团围住、危在旦夕的可怜老头。

    见纪浔瞥了自己一眼，仍是朝着苏叶走去，老道长更是抬高了声音，完全放弃了抵抗，“哎哟喂——！没想到贫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啦！命好苦啊！”

    苏叶望着紧紧一步之遥的纪浔，却只见对方本就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是从胸腔内哼出一口气，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身奔向被围困的老道。

    纪浔加入战斗，手持刺刀，一刀一个，又稳又准地直抵要害，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快，刺客们便纷纷倒地，命陨前都来不及喊叫，只留下一声声憋在喉咙里的闷哼。

    老道长故意引开了纪浔，见对方前来解围，便找准了空当，和苏叶对视一眼，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消失得无影无踪。

    怀济姗姗赶到，她之前按着计划等在苏宅后门，以接应互换身份躲避的杨灵曜，谁料左等右等，子时已过，仍是没有等到东家，便急忙回到杨宅查看，却见到擅自回来掺和的东家正和苏家扮作女装的苏少爷抱在一起，互相保护。

    怀济一个头两个大，她这位东家自小就强势倔强她是知道的，谁成想如今一边那个纪管家在以一打十，一边两家家主相依为命，旁边地上还倒着血流不止的杨家六爷。混乱之下，怀济当机立断，护在了苏叶和杨灵曜身前。

    打斗声渐渐平息，等纪浔收拾完残局，快步奔回堂厅门口时，却被一个高挑的女子伸手挡在了门外。

    纪浔眯着眼睛，语气染上不耐烦，“你是杨家主的那个侍女？让开，我有急事要找我家少爷！”

    怀济见对方气势汹汹，拿不准来路，此时情况复杂，断然不能放任闲杂人等接近东家，身体仍死死挡在门口，眼神凌厉，言辞犀利，“任何人不准靠近东家。”

    见纪浔执意要硬闯，怀济则伸手覆上腰间的刀柄，却只听身后传来杨灵曜镇定的声音，“怀济，没事的，让他进来吧。”

    怀济这才放下手，准备闪身，纪浔却一刻也等不及地抬步奔了进去。杨灵曜已经走到她身侧，拉住了怀济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说着，杨灵曜看了看四周的一地鸡毛和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又深深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杨源少，叹了口气，“明日再收拾吧，我，有些累了。”

    纪浔这边在贵妃榻之后发现了蜷缩在一角的苏叶，穿着正红色的襦裙锦袍，发髻因为一阵混乱而稍有些散落，此时用广袖掩着面，看不见面容。

    纪浔得知苏叶有危险后，本是急切地硬闯进杨宅的，他只想立刻见到对方，他有好多话要问，有好多事要说。刚刚匆匆一面没来得及，此时周围都安静下来，纪浔反倒有些近乡情怯，脚底犹豫了下来，停在几步之外。

    纪浔从胸腔里长涌出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般，刚欲抬步上前，却只听靠坐在一角的苏叶语气坚决道：“你、你别过来！”

    这一句回绝却反倒激起了纪浔的情绪，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叶身前，蹲下身子，凑近对方，声音哽在喉咙里，“你、你……你怎的，不告诉我？总是这般以身犯险？”纪浔的嗓音涩然，“我说过，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若是、若是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我……你要我如何是好？”

    苏叶却仍旧没有放下手，用袖子遮挡着脸，声音带着强忍般的克制，故作镇定道：“纪浔，你能不能先别看我……”苏叶的声音一顿，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先回去，我、我是为了救杨灵曜才、才出此下策，我不是要隐藏……虽然我也不能告诉你……但我没有要刻意骗你的……只是我……只是我……”

    纪浔双手覆上苏叶的肩膀，止住了对方语无伦次的解释，语气温和地安抚道：“你先，放下手，让我看看你。”

    鬼使神差地，苏叶放下了遮掩的手臂，露出了神情有些慌乱的脸，秀丽白皙，桃花眼睫羽扑闪躲避着纪浔的目光，青黛弯弯，额心用朱砂点上了五瓣赤红花钿，是红蓼。

    苏叶的眼眸低垂，左右四下飘忽着，不敢抬头，畏缩地喃喃道：“花、花钿我也还是画不好，从没练过扮装，还是灵曜帮我收拾的，是不是……是不是很丑……”

    纪浔的目光不知该锁定在哪里，是鬓发还是额心，是眉眼还是嘴唇，又或是这一袭夺人心魄的红衣，他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像是被发现了惊天秘密，仿佛他一松手就要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苏叶，叶子，她随水飘走了吗？”纪浔有些突兀地开口，喉结止不住上下滚动着。

    苏叶闻声，眼睛倏而睁大，她慌乱极了，她那些隐秘又见不得光的情愫，被这样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纪浔会怎样看自己？骗身份骗了这么久，装作男子和他称兄道弟、整日相处，甚至同处一居，他定会觉得自己的刻意隐瞒龌龊不堪……

    苏叶突然卸了力，肩膀都沉下去不少，有些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抬头迎上纪浔的目光，“纪浔，对不……”

    下一秒，她松下去的肩膀跌入一个坚定的怀抱，对方脑后飘散的长长马尾轻抚过她的脸庞，有些痒痒的，清凉又带着些辛辣的香味盈满周身，是红蓼的味道。

    纪浔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从耳侧传来，带着极力克制的情绪和难以掩饰的慌张，“叶子不用落下，江浔湖海自会奔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