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纪浔把她抱进房间后死活不走的赖皮样子。
“你总不能在我房里待一宿！”苏叶坐在榻上，羞红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愠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将衣领又裹紧了许多。
纪浔见她这般模样，忍俊不禁，歪着头一脸人畜无害，“我们可是见过父母的‘合法夫妻’，你都穿上红嫁衣了，我这个夫君连留宿都不行吗？”
苏叶的眼睛瞪大又眯起，似是内心十分挣扎，纪浔也不急，就抱着臂看眼前人皱着眉头思考，终于等来了回信，“那也不行！我们……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苏叶的嘴抿得很紧，没有直视纪浔的眼睛。
纪浔好似无奈地摊摊手，“好吧，那我就在这坐一宿，你自安心睡你的觉。”
“那也不行！这、这不合规矩。”苏叶斩钉截铁。
“我大摇大摆地力排众议和你一道进来，你再狠心把我赶出去，岂不是辜负良家妇男？”纪浔耷拉着眼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没有啊，这怎么能算是辜负呢？”
纪浔却是将眸子垂了下去，抬手轻轻擦拭着眼角，仿佛有张虚空的手帕，声音里满是凄凉，“也罢，看也看光了，抱也抱过了，时间长了难免该厌倦了。”说罢，委屈的“小弃妇”又抚上自己的肚子，满是期期艾艾，“我们爷俩也是可怜，孩子，你要记住，就是面前这个狠心的女人不肯认你，千万不要怪为父……”
苏叶倒吸了口凉气，眼皮直跳，这演的是哪一出？孩子？什么孩子？
“我只是，只是……那次、那次真的是不小心，我绝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苏叶越说越小声，怎么好像自己真成了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纪浔闻言抬眸，睫毛阴影处在昏暗的室内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起身作势就要推门出去。
“哎——！你若是现在离开，盼盼她……定是又要担心咱们关系不和。”苏叶有些急促地出言阻止。
纪浔诡计得逞，转头又恢复了委屈巴巴的模样，这副绝美的脸果真怎么用怎么顺手，“你肯收留我……我们父子了？”纪浔一边说着，手却仍旧没有离开小腹。
“你还是，从窗户翻出去吧。”
……
苏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四下检查了一下自己，穿着干净整洁的中衣，没有任何异样，她终于松了口气，脑子里又回忆起纪浔最后站在窗扉前看向她的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脸色应该可以称得上十分难看了，苏叶忍不住心虚。
从床上起身，苏叶仔细沐浴梳洗了一番，才感觉昨日装扮的脂粉味道没那么重了，又换了往日男子的装扮，习惯性地准备推门出去，却在手要碰到门臼的时候，来了个紧急刹车。待会见了大家，该作何解释呢，恒勉那边好说，盼盼一定会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纪浔则更是难搞……
苏叶一个头两个大，在房间左右踱着步子，愣是待到了临近午膳。往日苏叶也有过闭门不出的经历，随行的小厮也是十分有眼力见，每次见主子不来，便会将饭食装在食盒里直接摆到苏叶房门口，也不会敲门打扰。
苏叶心下未有定数，便决定先用了膳，吃饱了再想。
苏叶趴在门扉上仔细听了一阵，确认安全，才尽量不弄出声音地缓缓将门开了一道缝，果然，门前的地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食盒，苏叶蹲下就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去拿，门却在这时从外面被一道力撑住了。
“我等夫君等得好辛苦。”苏叶抬头，就见纪浔正一手撑着门，一边低头一脸揶揄地调侃。
苏叶没有作声，保持蹲下的姿势，慢慢后撤了两步，抬手就用力关上了房门。
“哎呀——！我的手！”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忍痛似的低哼。
苏叶有些惊慌，连忙又打开门，急切地凑过去查看，带着歉意和内疚，“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夹到你的……”
苏叶自责的心情在看到纪浔一脸诡计得逞的偷笑表情时，便烟消云散了，“你、你戏弄我？！”苏叶皱着眉嗔怒道，转身就朝房里走去，作势便要阖门。
纪浔眼疾手快，这回半个身子都挤在了门缝间，“哎哎哎！这回你要再关，可真就要夹到我了。”
纪浔见苏叶没了法子，又使坏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孩子尚未足月，若是不小心受了冲撞，很容易滑胎的……”
苏叶闻声怒气值又涨了几分，加重了力道去推门，又被纪浔用肩膀顶住了，语气带着讨饶，“好好好，我不戏弄你了！”纪浔那双凤目挑成好看的弧度，“我来真是有正事要说。”
苏叶这才松了力，满眼审视，等对方说明来意。
“灵月姑娘被送回杨宅了，今日杨家主邀我们同去。”纪浔的神色和语气都极为严肃认真，全然不见方才的戏谑。
最终，耐不过纪浔威逼利诱、好说歹说的要求，苏叶在对方“贤妻良母”似的伺候下，浑身不自在地在房里用了午膳，二人便换了正式的行头，再次登门杨宅。
赶到的时候，杨家两姐妹已经在正院里等候了。杨灵曜依旧像往常一样穿着鲜妍华丽的锦袍，轻扬着下巴，没有一丝昨日的憔悴之态，妹妹灵月则换上了闺阁女子的装扮，一身翠荷绿袄裙，搭配翡翠镶银步摇，姐妹俩分明是同一张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饶是浓妆淡抹，相得益彰。
见苏叶二人，灵曜颇有家主之态，极有礼数地福身致意，妹妹也随即侧身欠礼，就连苏叶时常以为是静物背景的高挑侍女怀济也随后恭敬地颔首示意。
“我们姐妹二人还要多谢苏少爷和纪管家。”杨灵曜先开了头，眼睛在苏叶和纪浔二人身上逡巡。
苏叶见到姐妹二人得以正大光明地比肩而立，心下止不住欣慰喜悦，扬着嘴角也是恭敬地拱手回礼，“杨家主言过了，只是举手之劳。”
“杨氏多亏二位才能有这般暂时的太平，阿月今日回来，我们也没什么闺中密友，在下便想邀苏公子一道为父母上柱香，若是不嫌弃，便多待一会，留下来用个晚膳再走也不迟。”杨灵曜的神情一如初见时的矜骄，语气却委婉温和了许多。
苏叶点头回应，她见正院和堂厅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还想打听一下杨家六爷后来如何，但约莫杨灵曜并不会置他于死地，对方既然没提起，她一个外人便也不好深究。灵月则温柔浅笑，伸手道：“二位，这边请。”
这不是苏叶和纪浔第一次进杨家祠堂了，上次不请自来，溜进人家祖宗的安息之地好一番探查，苏叶还有些心虚，想着一会要跟姐妹俩好好坦白道歉，再谈粮账一事。
苏叶思考间，杨灵曜已经燃起了三柱香，端正地站在了一列列排位面前，正色道：“父亲，母亲，孩儿终于带灵月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说罢，将香火稳稳地插到香坛之上，转头对灵月说道：“来给爹娘拜礼吧。”
杨灵月点头，走到正中的蒲团前，安静地看向父母的灵牌，苏叶她们站在一旁，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想必灵月姑娘此时应该也是思绪万千的。只见女子轻轻提起裙摆，端正地跪在蒲团之上，一拜三扣，行了三个大礼，最后一扣，头抵在地上许久，才缓缓起身站正。
苏叶和纪浔此时也学着一同站在一侧的怀济，恭谦地低下了头，以示尊敬。
半晌，等灵月的拜礼结束，苏叶和纪浔才抬起头来。
只见灵月拉起灵曜的手，有些遗憾地说道：“姐姐仍是不肯给母亲拜礼吗？”
杨灵曜却是微微扬起了下巴，满不在意道：“她早早抛弃了我，我不愿拜她。”
苏叶随着姐妹二人走出祠堂，只觉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在眼前，有些感慨地轻声和纪浔叹道：“灵曜姑娘终是不肯原谅她母亲吗？”
纪浔则是目光深远地看向姐妹二人身后寸步不离的高挑侍女，“怀济，怀济。”
苏叶闻言也是忽地放下了手，循着纪浔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随后低低地浅笑了几声，“原是如此。”
纪浔则是回过目光，锁在苏叶有些出神的表情上，伸出手兀自覆在了对方手上，也不顾抗拒，牵起了苏叶的手，“她只是还没有解开心中的结，怀济，她其实一直在思念那死在水里的母亲齐氏吧。”
杨氏姐妹俩走出好几步，却见苏叶二人并未跟来，便停下脚步，回身招呼二人。苏叶连忙甩开了纪浔的手，扬声回应着：“这就来！”
纪浔耸耸肩，便跟着苏叶快步跟上了姐妹俩，几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地边走边聊着，他也只能和怀济一道，沉默地跟在后头。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江南人对不对？”杨灵曜嘴上嗔道，眼睛却弯弯笑成一条线。
苏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其实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初来乍到，也不好亮明身份。”
“大都比起甘州如何？定是要繁华热闹许多吧？我还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杨灵月轻轻挽起苏叶的胳膊，眼神飘远，似是在想象大都的风景。
几个都隐藏着身份的女孩因着一番波折，迅速拉近了距离，还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情愫，一时间，大家开诚布公地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事，全然不顾后头还跟着个完全插不上话的小伙子。
纪浔倒是毫不在意，见苏叶许久没有这般放松地侃侃而谈，心下也是替她开心。
却是这时，顺着连廊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厮，“东家，东家！不好啦！”
杨灵曜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语气有些不悦，“没见到有客人在吗？怎得这般毛毛躁躁，有失礼数！”
小厮扶了扶慌乱之下跑歪的帽子，看了苏叶和纪浔一眼，又怯怯地抬眼，却不敢直视家主，声音有些磕磕绊绊，“门、门外来了一伙人，说是、说是大巫师有请……”小厮说着，只敢用余光又瞥向这位新来的二东家，“还说，要二东家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