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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苏叶常常在思考,太阳是什么呢?太阳不过是更耀眼的月亮,将夜色的幕布上如蛀虫般啃噬出的星星点点都隐蔽在万丈光芒之下,显出一片虚伪的宁静与太平如整。

    而她只是月亮,阴晴圆缺,时好时坏,自满的时候恨不得将大地都映得熠熠生辉,自惭的时候便缩起头来只露出一丝衣角,惹群星嘲笑。

    而当她在大黑夜里昧昧消沉,昏昏欲睡之时,月亮为什么没有丢失呢?因为总有这样一棵在清风夜戾中独自看守月亮的树。

    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却茂盛的树,静立着,妩媚着,用枝桠和叶片为月亮独奏夜曲。

    雪彻夜无休,白日仍落得甚。

    苏叶在阳光下眯着眼看人间,混乱而无道,一塌糊涂,莫之能守。

    早朝上的混乱,仿佛只是一场扮家家的闹剧,苏叶只是台下的看客,到了高潮也不知该拍手鼓掌,还是吁声叫衰。开幕的鼓点敲得突然,结束的谢幕也落得草率。金阶红瓦已经清洗如新了吧,如同从未发生过,而这个戏台之上,这不是第一桩,也不会是最后一桩,只等着下一个悲情戏的主角华丽登场。

    父亲的脸像是冻坏了,冷冰冰地压在她的脖子上,原本就是这么瘦弱吗?硌在背上,轻飘飘的像一截枯萎的木,苏叶背着父亲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太极殿朝着家门走去。

    周效寒沉默地走在一侧,只将伞撑在苏叶头顶,让苏时许冰冷的身躯不至再被风雪淋湿。

    “我没有父亲啦。”长久的沉默后,苏叶一边走着,终于突兀地开了口,干巴巴如同刺痛脸颊的风。

    周效寒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抬眼望向这对父女的背影,如同全天下任何一对寻常的父女,孩子已长大,父亲倚在女儿的背上,摇摇晃晃,平静安详地睡去。

    风是任性的,早就吹落了叶子,也要逞强地把光秃秃的树枝也吹得哗哗作响。周效寒无言,只紧着步子又追了上去,继续撑伞。

    无需额外的说辞,到了苏府门口,周效寒便自觉地停下脚步,拱礼离开了。

    苏叶只带着父亲,终于回了家。

    安顿好父亲的尸体,及至夜深,她才敢又踏入了父亲的书房。

    月光透过窗扉投进来,显得房内空荡荡的,没着没落。屏风后的案几上只有一个锦箱吸引了苏叶的注意。

    她燃起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锦箱之上是一封信,封面只呈四个字:吾儿亲启。

    拆开信封,熟悉的隽秀小楷,却不似往常的言简意赅,而是鲜有的洋洋洒洒,似是思及何处,便写至何处,更是涂涂改改,在行列之间,又夹杂着一些注释和补充。

    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可以想见父亲在落笔时,似乎总是怕落下什么,反复思量,又修修补补,直至缝隙和纸角都写不下,道不完。

    内容无甚紧要,只如闲话家常,语气悠悠地讲述了苏叶这么多年成长的点点滴滴,从“吾儿亲启”开始,至“言不尽思,吾女珍重”结束。

    苏叶反复地看了许多遍,才将信件又小心翼翼地收好,却见之下,是一套面料上好的大红婚袍。

    “吾儿若是愿为男,便是英雄少年,举世之栋梁。吾女若是愿做女,亦是才智双全,秀外慧中之闺秀。惟恐为父不能及至嫁娶之时,十里红妆送女出阁。”

    苏叶将婚袍抱在怀里,用手指细细地摩挲暗金的丝线绣花,她的顾虑和小心思,原来父亲都是知道的,男子女子又何妨,她苏叶只是苏时许的孩子,任凭她想做什么,在父亲眼里,永远都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一顶一棒的孩子。

    红衣之下,是苏叶儿时想看却被严厉批评之后再也不敢翻阅的《山海经》,画本的每一页都有父亲的批文和注解,“荒谬之说”“此物真假有待考证”“传说之言切勿信以为真”“此兽古籍中亦有记载”……

    苏叶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仿佛能够想到父亲那般循规蹈矩,非往圣绝学不入眼的正统学问人,在看这绘本之时,一边不解地皱着眉担心这种读物会误人子弟,一边又耐不住孩子欢喜而提着笔圈圈涂涂的模样。

    苏叶将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一件件收好,却在锦箱最底下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有些泛黄发旧的锦布之上,一针一线绣了一个“叶”字,是一枚赠与小儿的长命香囊。

    苏叶脑中顿时闪过幼年的画面,那偷偷溜进藏室,蹬着梯子又摔坐在地的小儿,痛哭流涕着以为自己只是父亲那出生便夭折的亲儿的替身。那是苏叶一直鲠在内心深处、不可提及的鱼刺,而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知吾女生母为绣娘,故亲自初试刺绣,自感手拙蠢笨,着实愧于相赠。仅以此香囊,纪念吾女之诞生,愿长命百岁,顺颂时绥。”

    纪念吾女之诞生,这个“叶”字竟是父亲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不知扎破了多少回手,也不知他捧着这个小玩意暗自笑了多少次。一声“吾女”便是迟到了这么多年。

    心思敏感、谨小慎微的女儿,行胜于言、不喜言表的父亲。一个一直努力奔跑,试图追赶父亲的脚步,生怕令其失望,一个走走停停,只敢板着脸回头张望,故作无奈地原地等候。

    沉默了一天也不敢掉泪的女儿,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咧着嘴哭得毫无君子仪态,甚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着,不顾一切地撒着泼。

    油灯的火苗闪烁,轻轻地托着苏叶的影子靠在墙上。

    纪家的论罪之言,因苏相的死谏而暂时划上句号,但朝中跳着脚声讨的势力只是夹起了尾巴,仍不死心。在各方干预之下,再次出兵征讨灵州的军队终于还是由纪盼作将,即日出发。

    彼时纪乘渊的八万人马遭袭,不敌突厥十万大军,而纪盼如今,又因为“国库亏空”“兵力匮乏”等莫衷一是的由头,只批了精兵二万,以寡敌多,从南攻北,无异于以卵击石,一路赴死。

    临行之时,苏叶和项恒勉,及至少年陈居正都赶来送军出征,已跨在马背上身披甲胄头戴翎羽的少女随即翻身下马,两两相迎。

    “盼盼,此行凶险,突厥势众,定要万分谨慎,平安归来!”苏叶握着纪盼的手,担心的话哽在喉咙里,开口只化作寥寥数语。

    “嫂师父,我哥生死未卜,我此去亦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家中无人,求求你,代我多照顾母亲。”纪盼紧紧地反握回去,仿佛短短一月内成长了许多,沉稳得令苏叶心生怜爱。

    见苏叶身着白衣素缟,纪盼也叹自己尚未出丧便换做戎装,开口又道:“苏伯父的恩情,我纪盼此生难忘,定不负他老人家遗志,替大都收复灵州失地!”

    说着说着,纪盼的泪水又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她连忙仰起了头,鼻音囔囔,“今日风沙真大,我既已为将,当作全军表率,绝对、绝对不是想哭,只是眼里进了沙子!”

    苏叶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肿得厉害,纪盼便又强扯出一丝没心没肺的笑,宽慰道:“哎呀,嫂师父,我哥过一阵子就回来啦,到时候我打胜仗归来,成了大都声名远扬的女将军,我就能罩着你们啦!咱们两家才不怕那些见风使舵的坏人,不对,是一家,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虽然我哥不着调,但你能文我能武,非要把他们都干翻不可!”

    “不错,一家人……”苏叶破涕为笑,有些唏嘘地抚上纪盼的肩膀,彼时骄傲自由又爱臭美的小姑娘,如今锦袍换做披甲,冰冰的激得苏叶生寒,她的嘴唇抖了抖,只道出一句“万事小心!”

    纪盼与苏叶道别之后,只抬眼又看向苏叶身后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项恒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愣了一会,便转身又翻上了马。

    握着缰绳,调转了马头,正准备离开之际,却只听身后传来大声的呼唤:“盼盼——!”

    缰绳猛地勒紧,纪盼回眸,是冲出了送行人群的项恒勉,她讷讷地开口:“小项……”

    “我等你回来!”项恒勉的脸憋得通红,似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梗着脖子喊到。

    “这片花海——”项恒勉咽了口唾沫,看向纪盼的眼神十分复杂,僵硬的脸上这才慢慢浮出一丝微笑,“这片花海,我等你回来,为我戴花。”

    纪盼握着缰绳的手都愣在原地,她只怔怔地看向不远处的少年,随即便调转马头,双腿一用力,驾马朝对方飞奔而去。

    马蹄靠近,项恒勉也并未躲避半分,仍是眼神带着赤诚,看着他的少女朝他奔来。

    纪盼在项恒勉面前扬蹄勒马,随后快速地俯下身子,一个吻便落在少年的额头,嘴唇冰冷干涩,呼出的气息却湿润着,融化了少年心上封冻的冰雪。

    “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成了鼎鼎大名的女将军,从今往后,定会像父亲那样,春夏秋冬的花,我都给你戴上!”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绕着少年转过一圈,策马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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