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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丧致哀,礼存俭。

    头七之后,苏时许的出殡由苏叶一手操办。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恐是心中有愧,恐是忌惮天下人之口舌,周皇对苏时许的殡葬给予了朝臣最高规格的哀荣厚待。

    但苏时许一生清廉俭朴,最不喜劳民伤财,苏叶便拒绝了调拨的丧仪队伍和陪葬礼器,只是一切从简,苏叶在前头举旗开路,棺椁则由苏府的上下家丁簇拥着,入了陵园。

    苏相死后,苏府的门庭也冷清了许多,深冬时节,天黑得早,苏叶一身素缟回到府上,已经入夜。

    直奔后堂的议事厅,已经有人在此等候了。

    议事厅是父亲生前与亲近的朝臣同僚共同议事论政的地方,苏叶鲜少有机会能踏入,如今立于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抬手推开了门。

    绕过一扇木屏风,苏叶拱手揖礼,正色道了一句:“各位大人,晚生有礼了。”

    厅内七七八八端坐两侧之人,闻言便纷纷侧目,看向眼前这个比他们年轻了许多,足够称得上晚辈的后生。须臾间几人互相以目示意,眼神意味深长,年轻人这一礼停留的时间很长,几个老家伙便颔首,年轻人这才直起身子,不急不徐地踱步至主位落座。

    苏叶刚一落座,左手侧最近的一人便率先开了口:“苏相的事,还望节哀顺变,吾等皆共为缅怀。”

    苏叶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众人,徐徐说道:“实不相瞒,深夜请诸位大人前来,正是欲承父亲遗志。”

    话音一顿,苏叶拿出一张信纸,平放于桌前,“翰林学士王康为,王大人。”苏叶的目光随着话语,看向左侧最前位的老者。

    “中书侍郎徐之隐,徐大人。”

    “督察院都御史秦子惠,秦大人。”

    “右谏议大夫窦进,窦大人。”

    ……

    苏叶逐一向在座的各位朝臣示礼,眼神巡过一圈,除了三两位没有应约的,信纸上列出的名单便齐全了。

    今日来者的官位爵称都在苏叶之上,面对眼前这个后生恍如上位者般的清点,有人板起了脸,“这是……”

    苏叶微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同时举起了手中的信纸,“这是父亲临终前托付给晚生的名单,所列之人皆为父亲信赖的忠义之士。父有遗命,子不敢不从。”

    座下几人面面相觑,似是有所顾忌,苏叶便开口又道:“如今家父身殒,然遗志尚未能报,诸位大人往日皆是父亲幕下近臣,定是对其意图心知肚明,晚生斗胆冒昧,请大人们助晚生一臂之力!”

    苏叶话毕,从怀中郑重其事地掏出几本账册,“此乃晚生一路北上西行所收集的证据,户部与甘州偷漏军粮的阴阳账簿,以及兵部走私军械勾结外敌的出入库记录。此外,五年前的黄河决堤一案,牵连甚广,不是天灾,恐为蓄意毁堤的人祸。”

    座下老臣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叶,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斜过身子只为凑近将苏叶手中之物看得更清,只听对方一字一顿道:“今大都沸反盈天,万钟谷禄,昏君乱相,云遮雾障。一日为朝臣,一日不能袖手旁观。野心极大用心极深谋逆之欲极强者,左相俞轲之众;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是非不分昏庸无德者,周氏天子也。”

    在座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往日心照不宣之言被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竟是字字锥心,令人胆寒,却见居中正坐的小儿又道:“父之遗命,子必肝脑涂地。今当斩贼相,废旧皇,立新帝,方可除患。”

    厅内沉默良久,这番当诛九族大逆不道的话着实给这些老臣们来了一记重击,苏叶也不慌不忙,给足了思考的时间,见时机成熟才又幽幽开口:“晚生开诚布公,言尽于此,自是笃信诸位忠义廉正之士,亦是将我苏家满门生死交予诸君手中。”顿了顿,苏叶叹了口气。

    “此事事关重大,现在退出也为时不晚,晚生定会保守秘密,这份名单从今往后便不复存在了。”说着,苏叶将桌上的人名单靠近手侧的油灯,火舌燎起,薄薄的纸片转瞬便化为了灰烬。

    秦子惠坐在苏叶右手侧的最前排,是这些朝臣中苏叶最为熟悉的,她便下意识地看向秦子惠的目光,对方却只低头回避,似是在苦思。

    不消片刻,一位、两位便纷纷起身,没有多言,缓缓退出了议事厅,有人开了头,随后陆陆续续地,议事厅内除了苏叶,就只剩下五位老臣。

    苏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留在座上的秦子惠,起身走到桌前,俯身下跪,深叩一礼,声音庄重而严肃,“晚生代大都百姓,谢过诸位大人!家父在天之灵,定有所感念!”

    秦子惠见状,率先站起了身,拱手回礼,正色而道:“仰仗苏大人!”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陆续回礼,“仰仗苏大人!”

    待众人再次坐定,左手侧的翰林学士王康为忍不住一脸忧心忡忡地问道:“如此大事,不知苏大人有何计划?”

    身旁的中书侍郎徐之隐也抚着袖子,顺着说道:“是啊,仅靠吾寥寥数众,何以有翻天之势?”

    苏叶面色从容,竟是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仅靠我们几人,别说改朝换代,就是要扳倒俞轲,也并非易事,所以……”

    右谏议大夫窦进是个心直口快之人,火急火燎地开口:“快别卖关子了,所以如何?”

    苏叶看向身后,“所以,我们还有一位客人。”

    在众人充满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从苏叶身后高大的实木座屏之后,缓缓走出一人,长身玉立,青衣素袍。

    老臣们面露异色,不约而同起身行礼,“见过贤王殿下!”

    如此一来,因为苏时许亡故而群龙无首的四皇子一派,以苏叶的邀约而再次成局。苏叶将父亲送她的红嫁衣束之高阁,她已然做出了选择,与其换做闺阁女子等着嫁作人妇,不如继续扮作男子,在这惊涛骇浪里逆势逐流。

    “苏、苏督察!你这是何意啊?”鬓发染霜的老头左顾右盼,几列穿着束身锦衣的官员已经大剌剌地从宅院门口长驱直入,沿着两侧开始分散着搜查起来。

    为首的男子面容清秀白皙,正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院子入口处的假山石。见老头上前问话,这才恍然大悟般,“哎哟,忘了跟您说了!袁太仆,这不是临近年关了嘛,刑司和督察院联合抽调年检,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话音一顿,又接着说:“下官才疏学浅见识短,若是看得没错,您这是太湖石吧?要将这么大一整组假山石大老远从太湖运来,可得花不少钱吧?您这俸禄……”上下打量起面前的老头,人才接着道:“您这俸禄,怕是担不起吧?”

    姓袁的太仆也没想到为官多年能有这么一遭,额头都下了汗,却是眼见着一众人在宅子内各处巡视,更是挨间挨门地进入搜查,故作镇定地摆起了谱,“我说苏督察,老夫与督察院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你这是何故为难?”

    苏叶手上沾了灰,上下拍了拍,才笑呵呵开口:“下官哪儿敢啊?就是带着手下走个过场,都是上头盯得紧,依章办事!啧,您身正不怕影子歪,此事不要声张出去,咱们两相太平,那才是井水不犯河水呢,您说是不是?”

    袁太仆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这苏督察口中的“上头”也不知是何人,但量他区区六品官阶,也定是奉命办事,他便转着眼珠,也讨着巧:“如此,大冬天的还要出外勤,也是辛苦苏督察了!”

    “听说袁太仆素来酷爱搜罗珍惜名茶,下官从前喝过一款名为‘寿州黄芽’的稀罕茶叶,不知有没有口福能再尝到此等极品啊?”苏叶挑着眉凑近道。

    袁太仆会意,“好说好说!”便引着苏叶朝堂厅走去,亲自动手泡茶,好生招待了半天。

    苏叶带人出了太仆府,转过巷口,便碰到了周效寒的马车。

    “天冷多风,且上车说吧。”周效寒站在车旁,掀开帘子,颇有礼数地邀请苏叶。

    当下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苏叶也不做推辞,点头道了谢便抬步上了车。

    两人坐定,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启程了。此番情景,二人隔着小桌相对而坐,总让苏叶想起往日,她兀自摇了摇头,才看向周效寒,“既然天冷多风,殿下怎么不在车上等候?”

    周效寒是颇为在意风度之人,纵是鼻尖都冻得有些泛红,仍是若无其事地打趣道:“怕你走过了,瞧不见。”

    苏叶也是没想到一向规矩有礼的贤王殿下,竟也会扯起闲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轻轻靠在车厢上,姿势也放松了许多,“殿下的车马都着了沁人的熏香,就是走出两条街,也能循着味找到,如何会瞧不见?”

    周效寒笑而不语,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暖手炉递给苏叶。

    苏叶神色明显愣了片刻,伸出手去却没有接,只是轻轻推了回去,转了话题道:“殿下府上的‘失物’可找到了?”

    周效寒摩挲着没有送出去的暖炉,面上表情都没有变化,“还没有,今日去各处寻了一天,也没能找到,看来只能明日再去别人府上寻了。”

    话毕,两人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苏叶道:“还是贤王殿下查人方便啊!我们督察院还得借着刑司的名头称是年检抽调,殿下您只要随口说说府上丢了东西,便能去人家家里四处搜寻了!”

    “那不还是,你的主意出得好。”周效寒眼神一直落在苏叶脸上,苏叶也才反应过来,有些突兀地问道:“殿下,此番拉你入伙,也是承了父亲的遗志,都没有问,你的意愿……”

    周效寒转过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我?我只想做天地间绰绰自由的客人罢了。”

    苏叶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既然如此,你为何会答应……若是此事成了,恐怕殿下便会永远困在此处,没了自由。”

    周效寒没有片刻停顿,只接着道:“谁说叶子的自由,就不是树的自由?叶子随风而动,树便不是绰绰自由的了?”

    苏叶一时语塞,却见对方转过头,直视着她的双眼,“苏叶,我可以,做你的树吗?”

    苏叶的头脑空白了片刻,便撇过脸去,面上有些窘迫,“殿、殿下,你要做的,是大都的树……”

    周效寒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是沉默。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禀报着:“殿下,苏督察,我们到了。”

    “走吧,大家应该等很久了。”周效寒掀开帘子先行下车,才向苏叶伸出手。

    苏叶扶住了周效寒的袖口,二人便下了车,此时天色已黑,眼前是苏府的后门。

    ……

    如此,以苏叶为首的众人,顺着粮账和军械记录,暗中笼络各方势力精心排查,力图顺藤摸瓜,将俞轲党派的一系列害虫都连根拔起。

    而白日里则是以刑司和督察院联合抽调为由,搜查嫌疑官员的宅邸,以借机获取勾结行贿、中饱私囊的证据。  就这样,苏府的议事厅彻夜灯火通明,局越做越大,参与之众也越来越多。

    值得一提的是,苏叶当晚虚张声势,展示给各位老臣的名单,并非出自苏时许之手,死谏之日事出突然,苏相并未来得及事先准备,而是苏叶与周效寒联合捏纂的,摘取了各部各署她们用得上的清正官员。

    但一个不受重用的皇子和品阶低下的底层官员,是如何对身居高位的朝臣如此了解的呢?这就要多亏这份名单最终制定的“咨询顾问”了,此人为何许人也?便是周效寒那位深藏功与名、久居幕后的“大人”了,苏叶也并不知此人姓甚名谁,而当她们真的坦诚相见,已经是后话了。

    只道是京安,怕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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