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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一千七百五十三。

    一千七百五十四。

    一千七百五十五。

    吧嗒——最后一滴浑浊的液体从房顶汇集,落到地上,流进腐败的茅草缝隙里。

    纪浔的脸贴在地上,被蓬草的细杆压出道道印记,他也无动于衷,只是斜着眼睛盯着房顶处,这是他被关在地牢的第四十天。

    灵州城的地牢不似外面的干冷严寒,许是深居地下的缘故,倒是潮湿荫蔽,腾着水汽,成了蘑菇菌丝和滑腻苔藓的乐巢。

    城内地上的积雪经过一个白天太阳的烘烤,会慢慢消融,下渗到地牢,然后汇成水滴,一点一点滴落,在纪浔的头顶留下层层干涸又淹湿的不规则斑圈。

    而当最后一滴落尽之时,纪浔就知道,快入夜了。

    牢门口看守的守卫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子去,他也知道,里面这个恶心的男人又要开始犯癔症了。

    果不其然,牢里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全身一阵诡异地抽搐,便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右腿呈现一个别扭的姿势在身后拖拉着,上面结着暗紫色的血块,是被人为敲断的,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下死手,毕竟他这个身份,将来或许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便只搞残了不易行动即可,长好了就再打断,断了自己也能慢慢长好。

    守卫皱眉噤着鼻子,牢里被关疯的犯人他见多了,但这种时而疯疯癫癫撒尿和泥满口涎水,时而又清醒无比骂骂咧咧,叫嚷着要放他出去的,倒着实少见。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守卫捂着鼻子转身,当即便大骂了一句:“你他妈尿我身上了!真他妈晦气!”

    一栏而隔的男人面上脏兮兮已经分辨不出模样,惟有一双眼睛突然亮了亮,身下的动作一停,“哎嘿嘿……”无谓地痴痴笑了起来。

    守卫一边嫌恶地甩手擦着裤脚上的污渍,一边恶狠狠地啐着,胳膊却被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纪浔的手越过栏杆,死死地拽住了对方,“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谁,我要见你们统领!”

    糊涂与清醒转变得太快,守卫不费多大力气就将对方推倒在地,引得人又是一阵流着口水的傻笑。

    “你这副德行,见什么统领!统、统领?!”

    纪浔仰坐在稻草地上,顺着守卫下跪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入了视野,右耳上硕大的狼头耳环就着昏暗的光线,在牢门的栅栏格挡间忽隐忽现,呲着獠牙伺机而动。这是一个多月来,纪浔第一次见到突厥的统领,他知道的,此人名为阿史那·则木。

    “哐啷!”则木打开牢门,将一个木桶摔在纪浔面前,面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你就是纪乘渊的儿子?”

    说话间,则木的眼神不住在纪浔身上扫着,“哪里像呢?”

    “不过,你们一家都是落败的狗,这点倒是……用你们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丧家之犬?如出一辙?哈哈哈哈哈”则木仰头笑了半天,才停下来踢了踢面前的桶。

    “今日心情好,听说你们汉人爱食鱼,下面人从冰河里捞了几条上来,赏你了!”

    纪浔维持着仰坐的姿势,面色木然地抬眼望向则木,转而“咯咯咯”乐了起来。

    一旁的守卫见状,忙不迭上前将桶又朝纪浔推了推,“统领赏你脸,叫你吃还不快……唔哇——!”

    话说了一半,守卫朝木桶里看了眼,便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这哪里是鱼,倒与地牢里的腐尸不逞多让。生鱼堆在一起,鳞片间渗出青黄色的汁水,夹杂着牢内稻草间不知名的骚臭,混合出一股腥腐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而鱼的眼睛早已空洞着,白花花的蠕虫穿梭在冒着泡的腐液中大快朵颐,密密麻麻看得守卫头皮一紧。

    则木面上显出不悦,一脚将守卫踢倒在地,“我带着慰问来,请客人吃饭,你倒在这儿倒人胃口!”

    守卫片刻不敢犹豫,当即便爬起来又恢复了跪姿,“统领说的是!属下知错!”

    则木的眼神凌厉,带着审视的意味,“纪大人,我好心好意送来的,不会不赏脸吧?”

    纪浔盯着面前的木桶,又抬眼看看则木,“多、多谢将军!”说罢便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条鱼,一整个放入了嘴里。

    则木挑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浔,似乎想要找出什么破绽,但对方大口大口咀嚼着,暗黄的汁水四溢,顺着嘴角拉着丝流下,整条鱼入口,再拿出来只剩完整的一串鱼骨,紧接着便是第二条、第三条。

    则木眼神中的疑虑消去许多,面前人如若品尝珍馐的样子令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应该真如守卫所言,纪浔疯了。

    纪浔还吃得津津有味,则木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悠悠开口:“这么仔细一看,你们一家子,长得还有几分像。”

    纪浔的动作猝然停了下来,嘴角还耷拉着涎水,他只声音混沌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你妹妹来了,我便把她也请到城门之上,让她和你父亲团聚了……”则木的话说到一半,地上的纪浔突然暴起,纵是腿脚不便,也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扑冲上前,死死抓住了则木的腿。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口水带着身上骚臭的污秽蹭在则木的裤脚上,“你是什么意思?谁来了?什么意思?”

    “恶心的东西给我滚开!”则木踢了几脚,对方手上的力道却极大,并未动弹半分,他便从腰间卸下刀鞘,“哐!”的一下重重地砸在纪浔下巴上,将人直接掀翻在地,连带装着烂鱼的木桶都倾倒,流出腥臭的腐液。

    “听不懂人话吗?你妹妹带兵打过来了,我把她的头也穿在城门上了!死了,懂吗?!倒是可惜,明明有几分姿色,非要赶着来送死!”

    纪浔呆愣在原地,下巴左右动了几下,嘴角的涎水也掺杂着血红。

    片刻后,他脸上却又很难看地扯出一丝笑,转而又变成近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翻过身子,跪在地上,眼神惊慌地四下找着什么,“鱼呢?我的鱼呢?”

    终于捡起地上散落的烂鱼,如获至宝般,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去,似是过分用力,后背紧绷着弓起,就连脖颈和额角的青筋都随着咀嚼而显得真切。

    则木有些狐疑地俯视着纪浔,见对方再无异动,半晌才甩着膀子大步走出门外,只留下一句:“好生照顾贵客,若是不够吃,我再让人打几条上来!”

    “是!是!统领慢走!”守卫低三下四地跟在则木后面恭送。

    临拐出牢房的栅栏,则木又停下脚步转头道了句:“哦对了,你们汉人称的‘将军’,我很喜欢!”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则木又勾唇一笑,这才扬长而去,地牢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纪浔跪伏在地上,吐出最后一根鱼刺后,他才抬眼看了看四周,后槽牙左右摩擦着,“咔咔”作响。

    他缓慢地转过身去,又换回了惯常发呆的姿势,只是悄无声息地抬手,嘴里左右抿了抿,吐出一张纸条。

    这是纪浔窝伏在此处,收获的第七张纸条,寥寥只言片语,记录的都是突厥的情报,当然也有父亲纪乘渊行军路线和军防部署图泄露的证据。他将纸条收好,静静等待着深夜,地牢最阴最冷,蘑菇的伞孢都展开的时候,便是夜最浓深之时。

    “我要见则木将军。”纪浔扶着木栏站起身来,声音也透着幽冷。

    守卫从没听对方这么正常地说话,反应了片刻才发觉这低沉的声音来自身后。他语气不屑:“都说了几遍了!只有统领找你的份,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纪浔只是抬眼,狭长的眸子晦暗不明,让守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你只要跟则木说,虎符二字,他便明白了。”

    守卫将信将疑地打量了纪浔几眼,但有情报他也不敢不报,便悻悻地赶去递话了。不出一刻,人便折返回来,说是则木统领招纪浔去帐内一叙。

    纪浔见到大开的牢门,却是未动半步,“我这个样子,怕是会脏了你们将军的房子。”

    守卫也面上犯了难,却只听纪浔又道:“给我找套干净衣服,按照我们那儿的规矩,拜谒上级,可是需要沐浴更衣的。”

    纪浔许久没有沐过热水了,右腿反复受伤又愈合之处摸起来比另一侧粗糙了很多,骨节也厚了些许,但无碍,这次的伤早就好了,都是他装的罢了。

    他从浴桶中起身,擦干身体,又对着镜子梳起了头发。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空洞,这张脸确实是像的,像父亲,像盼盼。他的嘴唇抿得紧,半晌才起身,将衣服穿好。

    收拾好一切,纪浔从旧衣服内襟的最里处拿出了一条抹额,绣工有些粗糙却没有被污秽沾染一丝的抹额,重新系在额上,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走吧,则木将军恐怕等急了。”

    ……

    “虎符找的怎么样了?”

    明亮又奢华的房间,男人膝上盖着毯裘,窝在紫檀木的横榻之上。

    堂中的手下单膝跪地,声音恭敬有加:“左相,纪府那边……守得严实,属下也难以深入……”

    “呵,苟延残喘,穷途末路的败犬之营,能折腾到几时?”男人摸着手上的黑玉扳指,声音毫无波澜。

    门外传报之声响起:“左相,突厥一侧急报。”

    男人抬了抬手,随侍之人便打开房门,将送信之人引进堂内。

    “大人,突厥飞鸽紧急传报,灵州战事已毕。”

    榻上的大人眯着眼,“灵州可守住了?”

    “守住了!”送信之人低头回道。

    “虎符的事,抓紧去办了吧。”男人翻过身去,不再发话,堂下几人便尽数退去,只留随侍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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