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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双更】

    灵州城虽已被占,阿史那的军部却仍是扎了营帐,屯守在距城池十里的空地上。无他,只是一向心高气傲的统领则木瞧不上汉人的城和屋邸罢了,若不是可汗有命,要他守住城池,他早在攻城掠地之后就带着兄弟们打道回府了。

    等纪浔掀开帘子,进到这间全兽皮围盖的穹顶毡房时,则木正端坐在主座之上,续满一壶腾着热气的酒。

    “则木将军。”

    来人的声音温吞朗润,丝毫没有早前地牢内歇斯底里的癫狂之态,则木抬眼看去,应是被人压解着一路从牢里走过来的,对方周身上下冒着化不开的冷气,连带眼神都染着冰霜,看得则木生出寒意。

    “纪家公子,坐吧。”则木不露声色。

    面前高挑挺拔的男子闻言便绕到一侧的蒲垫前,掀了掀裙摆坐了下去。

    则木眼睛微眯,细细打量起纪浔。起初在牢里肮脏不堪,浑身充斥着腌臜之气,难以辨认样貌,如今洗褪污垢,换上胡人的对襟袍子,配上汉人独有的高束的马尾,两相矛盾的搭配,竟因着这张惊为天人的脸,而生生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浓烈的异邦风情。

    “美人。”则木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词,也顺着从嘴里有些唐突地说了出来。

    纪浔不语,则木也自顾自地“哈哈”笑了几嗓子,才转回话题,稳了声线道:“我不喜欢你们汉人那套拐着弯儿说话的方式,纪家公子,听说你知道虎符的下落?”

    “这虎符是大都先帝时期授予我父亲的,左符赐给了父亲,右符留在先皇手中,两符相合,便可令凉州十万兵士任听调遣。”纪浔幽幽开口。

    “后来先帝驾崩之际,将右符也托付给了父亲,引致当今周皇一派忌惮,便废止了虎符制度。”纪浔话语一顿,流转了眸子看向则木,“如此一来,无需请命、能够自由调兵遣将的虎符,仅此一对,皆在我父亲这里。我想……”

    纪浔声音顿了顿,缓缓站起身来,又卖起了关子,“我想,父亲随身携带的左符,就在你这里吧,则木将军。”

    则木目不转睛地看着纪浔,拿腔做调:“不错,那右符,你可知道下落?”

    说话间,纪浔已经踱着步子走到了则木跟前,伸出手背贴了贴桌上的酒壶,尚有余温,便端起一枚酒盏替自己斟了一杯,兀自抬头一饮而下。

    一饮毕,纪浔因着温酒,嘴唇终于显出一抹生气,随后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擦嘴角,又将酒杯斟满,递到则木面前,转了话题道:“来的路上,瞧见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在牧牛放马,在下便在思考,人嘛,气力比不上牛,奔跑也不及马,但牛马却为人所用,将军以为,这是为何?”

    则木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并没有动作,纪浔便又上前两步,狭长的凤目微挑,接着又道:“因为人能合作,而牛马不能。将军不妨考虑一下……?”

    则木接过酒盏,虎视眈眈地盯着纪浔道:“都说汉人善用美人计,此言不假。”

    则木抬臂,就着纪浔方才入口的位置,刚欲饮下杯中酒,帐帘却又被掀开,随着倾泻灌入的寒风,走进一个女子。

    侧过眸子,则木看清来人之后,便如若无常地一杯下肚,留下隔空而望的二人,相对无言。

    瑶看向纪浔,这是这双眼睛里情绪最浓烈的一次,他从没有如此这般,看向过自己。瑶的呼吸有些困难,那是带着愤怒,带着哀怨,带着出离的惊讶,与说不清道不明的责问,像是凌迟般残忍的吻。

    瑶几乎要以为,纪浔是恨她恨得想让自己就这么在目光中溺毙,窒息而亡。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则木饮酒下肚,发出酣畅的声音,纪浔闪身躲开了则木伸向自己的手臂,又绕回侧边的蒲垫前,弯腰作揖,“这位,便是前来和亲的三公主吧。”

    纪浔先开口结束了这段难挨的凌迟之刑,新鲜空气涌入瑶的胸肺,让她止不住地咳了几下。

    “阿史那·瑶,见过纪公子。”瑶的声音依旧温婉柔和,听不出语气。

    纪浔却是话里带着揶揄:“这回倒是,有了名字呢,瑶公主。”

    则木的目光饶有意味地在二人间逡巡,“瑶,你入关这么多年,听说在京安也待了许久,莫非与纪家公子是旧相识?”

    瑶故作镇定地莞尔一笑,“怎么会呢,不过是扮作琴女,有幸为纪公子弹过几曲罢了。”

    则木若有所思,随即仰着头大笑了起来,“如此甚好,素来听闻关中之人善歌舞,既是旧识,不如今日就抚琴一曲,不知纪家公子能否赏脸,共舞一段啊?”

    他竟想让纪浔为他跳舞?瑶的眉毛拧起,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则木,你不是最瞧不上汉人弹琴赋诗的享乐之事吗?”

    则木却是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瞟向纪浔,“庸脂俗粉打打闹闹自然是没有看头,她们怎么能和纪家公子相提并论,你们相识一场,按着汉人的习俗,以曲会友,以舞相交,不是美哉?”

    见瑶仍旧没有动作,则木凌厉的眉毛挑起,声音也染上狠厉:“瑶,我自然动不得你,不过纪家公子这副清高的身子,若是缺了短了,倒真是可惜了……”

    瑶方才光顾着平复情绪,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纪浔刚刚走路时似乎是跛着脚,有几分行动不便的样子,蹙眉抿着嘴,声音极力掩饰着心下的忐忑,一边转身一边回道:“如此也好,我这就去取琴。”

    纪浔却是开了口,声音悠悠:“不必了,瑶公主,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瑶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看向纪浔,却听“哐当”一声,居中正坐的则木突然毫无征兆地栽倒在了地上,没了声响。

    瑶艳丽的眸子微颤,有些惊异地开口:“你,下了毒?”

    纪浔却是没有回应对方,而是快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则木,确实是有些跛,纵是可以行走,也实在称不上敏捷。

    纪浔在则木身上上下摸索着,终于让他翻出了父亲当时的行军路线图和军防布署,四下搜找了一会,这才找到了那块原本被父亲随身携带的虎符,如今被则木穿在了他那刻有狼头纹饰的蹀躞带上。

    金虎符如今成了突厥腰带上的一枚装饰,纪浔死死咬着牙,忍着强烈的不适,伸手便去解则木的蹀躞带。

    瑶却已来到他身侧,忧心忡忡道:“此处是军营,你即便得手,又如何能顺利脱身?”

    忍耐到了崩溃的边缘,纪浔不语,只是手上的动作多了几分急躁与慌乱。

    “纪浔,阿浔……你看看我,我是晚婉啊,你不记得我了吗……”瑶的声音颤抖,带着强忍的哽咽声。

    “晚婉早就死了,死在中秋宫宴之上。”纪浔清冷的声音令晚婉如呓语般的哽咽戛然而止。

    “阿浔……”瑶有些失神,“你要走的话,带上我吧,你会用的着的,我能帮你!”

    话音刚落,只见躺倒在地的则木突然暴起,将瑶掀倒在地,飞快地站起身来,一脚踹在纪浔胸前,发出一阵闷响。

    纪浔久伤未愈,嘴角溢出一丝血红,血腥气也在口舌间蔓延开来。

    “呸——!”则木朝地上啐了一口,身形晃悠了几下才站定,迈着步子向纪浔走来,“你真不如你父亲和妹妹磊落啊,大丈夫使阴招,跟我玩毒?!”

    “彼此彼此,如果你不玩阴的,光明磊落地正面迎击,我父亲岂会战败?”纪浔眸光凶戾,心里却在思考着对策。

    眼下他行动不便,与则木硬碰硬的胜算并不高,既已掌握了证据,用毒脱身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情况生变,恐怕也只能行下下策了,一边想着,纪浔的眼神瞥向了横挂在毡房墙壁上的横刀。

    “不错,你老子和妹妹败就败在死心眼上,你倒是阴狠……”

    眼看则木就要走到身前,纪浔猛地一个翻身,就要朝着横刀奔去,却听这时,则木的声音猝然被堵在了嗓子里。

    纪浔有些意外地转头望去,只见瑶左右手拽着琴弦,正圈套在则木的喉咙之上,缓缓收紧,琴弦细如薄丝,只能就着毡房内摇晃的油灯隐隐泛着光泽,难以辨认,纪浔却是再熟悉不过,这是师父教给晚婉的,弦绝之术。

    则木高大魁梧,比瑶高出一个头还要多,被从身后偷袭,当下只能向后仰着身子借力,却是两只手胡乱比划着,抓不住这足以要他性命的细细琴弦。

    “你他妈的……”则木斜着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头憋得通红,转而恼羞成怒般,用手肘向后猛击,怼在了瑶的侧肋上。

    瑶受了则木一记肘击,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中的琴弦却是没有松懈地不断收紧,直至则木的额角都泛起青紫色,她这才松了手,任身前高大的男人缓缓栽倒在地。

    “我和则木都进过死士营的训练,各种汉人和西域的毒试过无数,耐药性极强,普通的毒根本不能奈何。”瑶抬手抚上侧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才缓缓又道:“阿浔,我说过,我能帮你……”

    纪浔却是没等人说完,便自顾自地上前,用力地将则木的腰带一把扯下,摘下了金虎符,揣进怀中,便转身欲走。

    瑶急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带着哭腔的哀求:“阿浔,你出不去的,我是三公主,你带上我吧,你会用的着的!”

    纪浔的脚步停在原地,瑶就看着对方转过身子,走向毡房的墙边,取下那柄横刀,又走向自己。

    “那你便拿好这柄刀,做好你能做的。”

    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瑶就愣愣地看着纪浔,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想着纪浔会去擦掉它吗,但他没有,那行水渍就静静在她脸颊上变冷,化成冰刀。

    纪浔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第一天起,就知道的,她只是纪浔的一把刀,她也知道,可她就是不愿意放过纪浔,不愿意放过自己。

    等纪浔和瑶一前一后掀开毡房的门帘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劳工和低眉顺眼的侍女早已等候在此,是白鹄和青雀。

    白鹄扫了眼纪浔身旁的瑶,很快便面色恢复如常,“主公,主帐西北侧第三个帐篷后备了马。可……可只有一匹。”

    没等纪浔发话,瑶便镇定地开口:“无妨,这里有的是马。”

    随后,当瑶和纪浔各乘一匹马,朝着军营大门奔去时,毫无意外地被守夜的军士拦下:“什么人?!胆敢驾马夜行军营!”

    纪浔并未说话,只是看向不远处的瑶,只见女子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看向马下,一脸睥睨众生之姿,“阿史那·瑶,就是可汗的营地,我从小也是想骑马就骑马,谁敢拦?”

    好歹是公主,看清之后,军士们面面相觑,只得将目光锁在公主身后这个穿着胡服却不伦不类地束着马尾的,来历不明的男子身上。

    瑶的目光陡然生出厉色,“则木统领遇刺,我们前去追捕刺客,你们几个,速去援护!”

    一听统领有危险,几位兵士也来不及确认情况,便忙不迭转了方向,朝着则木的毡房跑去。而当垂危的则木被手下发现,召人抢救之时,纪浔和瑶的马已经跑出营地,隐匿在了夜色中。

    西北的夜,从贺兰山刮过的风,扬起两人的发尾,也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阿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把北方,还给你。”瑶看向前方,不敢侧目去看纪浔的眼睛。

    纪浔半晌无言,瑶便低下头驾马,侧肋传来阵阵疼痛,她只抿紧了嘴唇,忍着不发出声音。

    纪浔却是开了口,声音涩然,“那你能,把我的父亲,和盼盼,还给我吗?”

    随后便是一路漫长的沉默,直至出了灵州城,在向南一百里外的大道上,碰到了不速之客。

    是一伙车队,并不是朝廷的装束打扮,为首的男子见到纪浔,便翻身下马,揖礼自报家门:“纪公子,属下等人奉督察院都御史秦子惠秦大人之命,特来接应。”

    纪浔没有作声,只是看向几人后方的马车,男子见状,十分恭顺地走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里面空无一人,“奔波劳顿,纪公子有伤在身,需要疗愈,随行的大夫可以诊治,还是乘车为好。”

    纪浔的目光带着审视,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此时他端坐在马背上,腿伤并不明显,他在突厥的地牢里受伤一事,秦子惠又是如何得知的?

    自称“属下”的男子见纪浔一脸狐疑,便掏出了督察院的令牌,“伤筋动骨,久伤不愈,恐怕以后会落下病根,影响身手啊……”

    见到督察院的令牌,纪浔的眸光顿时便沉了几分,心下莫名感到些许安定。

    于是纪浔便和瑶一道下马,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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