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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年关将至,京安的夜落得极早。

    纪府走水后,多亏銮仪尉的众人,在韩未的指挥下,赶在失控前迅速扑灭了大火。眼下除了起火点书房附近的几间屋舍损毁较为严重,其他地方的修缮工作都在陆续进行。

    苏叶的工作量加大了许多,白日需要完成督察院的常规工作,扮演好一个老实本分的六品官员,以掩人耳目;傍晚时分则要回到苏府的议事厅,主持众臣一道推进“谋权篡位”的翻天大计;入夜之后便直奔纪府,一边盯梢宅邸的重建,一边接替项恒勉进行夜间的守灵。

    昼夜无休、脚不离地的连轴转,饶是钢铁之躯也吃不消,苏叶索性将公文和幕臣们整理收集好的情报线索都带到纪府的灵堂,一边守灵,一边办公,也好节省些来回奔波的体力。

    这一日,不过酉时,夜色便已浓得甚,苏府的议事厅灯火通明,天寒夜长,苏叶早早就送走了众位老臣,只和周效寒一道,做今日的收尾工作。

    苏叶盯着堂下空去的坐席,若有所思,“殿下,认为谭继章此人何如?”

    周效寒和苏叶共坐主位,间隔不过半臂,此时正提笔誊抄着账簿,闻言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偏过头看向身侧的苏叶,“谭继章,是右谏议大夫窦进推荐来的,窦进此人虽是文臣,却敢说敢做,行事大刀阔斧,颇有侠肝义胆之气。他不是虚与委蛇之人。”

    苏叶点头称是,暗下也在思忖,自打她和贤王着手开始行动,议事厅的人也由最初的寥寥数众,变到如今的满堂群臣。人多势必众,但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能被拉入伙的,也都是以一带一,由党派内的肱骨之士慎重推荐来的。

    而苏叶近来格外关注的谭继章,是众臣中年岁最小的,眼下任从六品户部员外郎,理论上是俞轲手下管辖的人。

    苏叶想着,又皱起了眉,“此人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直入户部,经由尚书引荐,颇得俞轲青睐……”

    许是太专注于案牍,苏叶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墨点,周效寒侧目看去,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没等对方反应,便掏出手帕,抬手将苏叶颊上的墨痕擦拭了去,“此人的父亲原是工部都水监的都水长丞,掌管河渠、津梁和堤堰等事务,五年前黄河大灾受到牵连,丢官卸职,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苏叶下意识地身体向后倾了倾,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替自己擦去了污渍,如此狼狈之态,在清雅端庄的贤王面前,真是惭愧失礼,苏叶不禁面上羞赧。

    “殿下所言极是,如此看来,这谭继章既是俞轲手下近臣,又与俞轲有仇,还年轻有为,做事尽心尽力,岂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天赐良人?”

    周效寒却是兀自站起了身子,将衣袍抖散垂顺,才回身向苏叶伸出手臂,“只不过……”

    苏叶一心在讨论的内容上,不自觉地便顺势抚上了对方的胳膊,借了力也站起身来,“只不过……?”

    周效寒嘴角噙着笑,适时地收回了手,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踱步出了议事厅,“只不过,这样的棋子,未免太巧,也太过好用了。”

    “殿下只当众人,皆为棋子吗?”苏叶喃喃道。

    行至院内,苏叶只觉面上生凉,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

    周效寒抬手替苏叶拂去了肩头落下的雪花,声音依旧温润,“既已入局,你我便皆为棋子。”

    苏叶穿得单薄,寒风一过,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殿下已为王,却仍是棋子,那此局的操盘者又是谁?”

    周效寒只驻足,积雪倒映着月光,将素白的锦袍衬出细腻流转的光泽,他没有应话,却是没头没尾地道了句:“苏叶,除夕了。”

    苏叶这才后知后觉,如今父亲已经不在,她这个掌事人忙得忘了时辰,家丁小厮们便自然不敢打扰,往年本应是张灯结彩、庆贺热闹的节日,府上竟是悄无声息,生出几分寂寥之意。

    苏叶低低地自语:“竟然,已是除夕了……”

    “今夜守岁,我……”周效寒走近两步,却被苏叶打断了。

    “殿下去陪贤妃娘娘吧,宫中不比外面,娘娘也在等您呢。”苏叶轻叹,“父母子女相伴,落叶便有归处,已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幸事了。”

    周效寒的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往日柔和的神态,“如此,也好,过了午夜我便回来。”

    “殿下本不必如此费心。”

    “槛花笼鹤,怎算得了归处呢?你就当是,我在找归处罢了。”

    送走了贤王,苏叶给苏时许的灵堂上了几炷香,又添了一份热腾腾的牢丸,才叩首离去。将剩下的牢丸装进食盒,苏叶这才拿出那件一直舍不得穿的狐裘大氅,奔纪府去了,今夜一过,便是宋夫人的头七。

    雪夜的路泥泞,苏叶怕弄脏了衣服,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大氅,冒着风雪,直到进了灵堂才放下。

    “纪伯父,宋夫人,除夕了。”

    “盼盼,我带了牢丸来,夜里冷,要多吃点,耳朵才不会被冻掉哦!”

    苏叶将盘盘碗碗都摆上供桌,才回身将那件白狐裘大氅裹在了身上,翻绒的狐毛领毛毛扎扎围在脖颈,苏叶只是低头轻轻在绒毛上蹭了蹭,好暖和啊,纪浔,你那里冷不冷?

    苏叶又像往常一样,坐在搬来的案几前,面前放着一沓沓的公文,她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心头有雾散不开,眼前便都是故人的影子。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金簪,这是纪浔送她的,一分为二的虎符,先帝打下的红玛瑙,如今兜兜转转,搭上无数无辜之人性命的权势之物,竟成了有情人的钗头凤,苏叶喟然,轻轻抚摸着簪子的纹路,抬手,插在了发髻之上。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狐裘的温暖竟让苏叶沉沉睡去。

    其实这段时日,她并非抽不出时间休息,只是她每每入睡,便会陷入奇怪的梦境,梦里纪浔浑身浴血,躺在堆满了尸体的北境战场,雪一落下便被鲜血消融,那双眼睛却不瞑目般死死瞪着,盯得苏叶遍体生寒。

    而这也成了苏叶长久的梦魇,在夜深人静时等着击溃苏叶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后来,她便不敢再入梦,只能用更多的事来填满自己,只等体力不支,连做梦的力气都提不起,被动地昏睡过去。

    意外的,这一觉睡得却极其安稳,苏叶再次睁眼,是被爆竹的噼啪声吵醒的。

    年关的最末,大都的百姓家家户户都会放些爆竹以辞旧迎新。苏叶裹紧了大氅,走到了院子里,爆竹的声响远远近近,似乎连雪都下得更热闹了几分。

    直到噼啪声渐弱,应是除夕已过,便是真的新年了。

    “纪浔,新年吉祥,万事顺遂!”苏叶仰头看雪,笑着说道。

    本就等不来回应,苏叶兀自叹自己可笑,转身便欲回厅内,却在这时,听到由远及近的、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响。

    守岁之际,子时已过,谁会在雪夜驾马,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朝着纪府奔来呢?

    苏叶心下砰砰作响,紧锣密鼓只觉头脑发热,这是……这是……

    她无暇深思,抬腿便朝着门外跑去,雪夜的路滑,苏叶一路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等真的踏出了纪府的大门,长长的街道上果真空无一人,但苏叶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迎着声音跑去,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在长街的尽头,出现了驾马的身影,不只是马,还有马车,是你吗?是你吗?

    衣袍沾了雪,沉得不像话。苏叶每一步都跑得沉重,越来越近了,那个身影,在风中高扬的马尾——

    “噗通!”苏叶终是失去了重心,脚下打滑,摔跪在了雪地里,身上被冻得僵硬,血液却冲击着她每寸的神经,后知后觉的痛感传遍周身,使她一时冲动的头脑逐渐清醒。

    真是疯了,雪夜驾马又如何,许是路过,高挑的马尾,就只许他一人束吗?

    苏叶笑出了声,不像话啊不像话,她暗自摇了摇头。

    “苏叶。”

    马蹄声停在不远处,那道清朗的声音穿过纷纷落雪,让苏叶凝固在了原地。

    她拄着地抬起头,眼泪却固执地低垂了下去,马背之上,那个只肯出现在梦里的身影就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

    纪浔啊,好久不见。

    修身的玄色锦袍,唯有高扬的马尾在风中飘荡,那熟悉的抹额,苏叶一针一线歪歪扭扭绣出来的抹额,狭长微挑的凤眼,消瘦了许多的轮廓。苏叶无声地用眼神从头到脚勾勒着对方,生怕眨眨眼睛,就又消散不见,变成新的梦魇。

    苏叶眼见着纪浔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心下不住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受伤。

    泪痕划过的脸颊被风扎得生疼,她以为纪浔会走向自己,或许手是温热的,一边一脸调笑地数落自己路都走不好,竟然会平地摔跟头,一边挽着手将自己搀扶起来。

    可他没有,纪浔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叶一眼,转过身走向后方的马车,掀开车帘,伸出手将里面的人搀扶了出来。

    马车上走下一个聘聘婷婷、身姿绰约的女子,水目渺渺,而她身旁的男子亦是玉树琼林、风光霁月,两人彼此搀扶着,相视一笑,便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

    “晚婉……”苏叶的声音微弱,或许还没出口就被落雪压散在了地上,她的意识都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如此登对的两人注视着,仿佛现世不清醒的梦境,一半沉在过往的记忆中,目睹自己被人亲切地、温暖地、无法拒绝地拥抱着,恍若更不真实的痴人幻想。

    她没有脑子去思考为什么已经死去的人会重新站在这里,她只知道晚婉回来了,那个原本就应该站在纪浔身旁的人,只是回到了属于她的位置。

    而苏叶又算什么呢?她的眼神不敢再去看向前方,只是漫无目的地涣散着,是不是还侥幸地期冀着纪浔能再说些什么?

    纪浔确实说了,不带一丝情绪的,“苏督察,好久不见。”

    苏督察啊,不是苏叶,不是苏兄,不是小叶子,不是什么狗屁闲扯的夫君,亦或是……妻子。

    “回来了啊,新年吉祥。”苏叶低着头,声音哆哆嗦嗦带着寒气。

    她感觉二人的脚步朝自己走近,她只是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地推辞道:“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起来!天冷了,你们,快进去吧!”

    脚步声停顿了,沉默了片刻,又渐远,绕过自己,朝着纪府的大门走去,渐渐就听不真切了。

    许是节庆之日,大道的积雪上遍布着脚印和车辙,雪被踩化,又混杂着泥水,显得路上斑斑驳驳。

    头顶的雪花停了,苏叶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拄在地上,怔怔地抬头,素白色的锦袍,长身玉立,是贤王殿下啊。

    周效寒没有说话,只无声地替她撑伞,苏叶抬头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苏叶,新年吉祥,万事顺遂。”苏叶只听到这样幽幽一句,没有在意她的不堪,没有关注她的失态,只有这样一句,新年快乐。

    苏叶慢慢转动着已经发僵的手臂,紧紧抓起了散落在地的狐裘大氅,“殿下,衣服它脏了,它变脏了,好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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