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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纪浔仰躺在铺满草垛的车板上,翘着腿摊开地图,大都地图的最左边,玉门关以西,那片广袤的、幅员辽阔的地方,便是陇右道。

    与其他的封王只是遥领各州郡、并无实封的权力不同,陇右真正的主人,便是平西亲王,也是大都唯一一位能够封地自治的亲王。而这位陇右的西境之主,正是当今周皇的同母胞弟。

    话说如今的周皇是大都第三代皇帝,开国的高祖之后,便是周皇的父亲敬宗皇帝继位。

    高祖开国之时年岁已高,等敬宗皇帝在位时,大都真算得上是内忧外患,北突厥,南吐蕃,而大片的南部农民军起义,更使版图四分五裂,地方割据,任何一支武装势力都可以自立山头,成为一方地头蛇。

    后来年轻的纪乘渊横空出世,成为荡涤千军的北境战神,从北至南,大都才逐渐太平下来。

    外患将息,内忧便此消彼长,敬宗久战成疾,年逾五十便被断言命不久矣,当时林林总总十三位皇子,在各方势力的支持下,就掀起了一场堪称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

    从结果看来,当今的周皇便是那场夺嫡的胜利者,可彼时,年纪尚轻的周皇排位第四,母妃不受宠,原本是地方领袖起家的母族势力也在逐渐衰弱。任谁也想不到,当时各派势力都不屑于押宝的老四,竟能笑着活到最后。

    而这些便要多亏了老四的同母胞弟,十二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平西亲王。

    夺嫡之争惨烈,十多个皇子非死即伤,伤者不久也难逃殒命的结局。而老四和小十二的母妃,也在混乱的纷争中早早消损,留下年幼的兄弟俩相依为命。

    老四是个文韬大才,若是放到现在,兴许还能稳固一方治世,可放到当时,拿不起刀的文士,饶是天纵奇才,也难逃任人鱼肉的命运。

    或许真的是老天眷顾,给了老四一把趁手而锋利的刀,便是他的弟弟,小十二。

    这小皇子从小便专注习武,年过十五便能披甲上阵,跟在敬宗和纪乘渊后头,做右翼副将。及冠之后更是与纪乘渊通力合作,屡次击退外敌进犯,立下赫赫战功,拿下了西部的兵权。

    而朝中因为小十二的力保,老四也逐渐获得了话语权。最终收复陇右的关键战争,打了三年有余,当小十二提着突厥主将的人头从西境凯旋之时,便成了老四登基开祚,荣登大宝之日。

    亲哥哥成了皇帝,一直在背后鼎力辅佐的血刃之刀,自然成了威名远扬的“平西亲王”,取的是此去三年,平定西境之意。

    当今周皇登基之后,感念弟弟平定西北有功,给了平西亲王极大的权力,不仅全权统御税赋征纳,更能凋令全道兵力,以随时抵御外敌侵袭。

    但好景不长,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之下的暗流深涌。后期政权稳定后,周皇搭上了俞氏这条线,奸佞之流不断利用天子的疑心病在御前煽风点火,山高皇帝远的西北之境,坐拥兵政大权,如何不遭皇帝忌惮。

    “皇兄,你就这么看待弟弟吗?我若有谋逆之心,又怎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你上位?这么多年的浴血奋战,弟弟我究竟是为了谁?!”

    “不必多说了,欲成天子,先斩手足,今日就是你我兄弟二人的决断之日!”

    “啪——!”纪浔突然合上了手中的地图,起身爬上了草垛的顶端,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车前正眉飞色舞讲故事的商队老板。

    “我说老板,天家之事,你怎么如数家珍,连这些细节对白都一清二楚?”

    纪浔的话里带着揶揄,老板也不由轻咳了两声,才收起被当作“刀剑”不断挥舞的马绳,悻悻道:“这、这当然是俺从话本里听来的,周、周皇当时,铁定是这么说的!”

    纪浔就趴在草垛最上头,顺着马头的方向看向前方,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熹微的晨光跃上来,引得纪浔眯起了眼。

    后面的故事远没有这么夸张,他小时候听父亲也讲过大概。

    许是周皇幼年时期的经历所致,这把龙椅坐稳后,在俞党一派的鼓动下,对他这武将出身的弟弟越发忌惮起来。

    可天家也会念及这些同胞的血肉之情吗?纪浔猜不透,总之最后也万幸平西王安分守己,根本无心争权夺势,一直克己守度,安于西北之境,也从不集兵,于是陇右各州郡的兵力便一直分散在各地,由节度使和州郡的州牧分别管辖,陇右反倒成了大都最远离权势斗争的净土,多年来相安无事。

    老板见纪浔不说话了,便又绘声绘色、饶有介事地讲起来:“这陇右道啊,虽然地处西北,并不算什么舒坦的封地,可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蜀及吐蕃,北界朔漠——”老板话音顿了顿,仍是控制不住地右手举起缰绳,左手握拳,只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个戏楼子常见的开嗓动作,才拖了长声,抑扬顿挫地接着道:“下辖秦州、渭州、兰州、岷州、甘州、安西等十八个州和两大都护府,是十分重要的军事命脉!”

    纪浔十分捧场地露出了一个“哦——!”的表情,示意老板继续,老板左右晃悠了两下,才上下瞟着眼睛,回头看纪浔,“没啦!讲完啦!俺听的段子就到这。”

    “这就讲完啦?”纪浔一边揪着头上的稻草,一边从草垛上将头又探出去几寸,“那既然陇右这么重要,老板你以为,五年、哦不,已经是六年前了,六年前那场黄河水灾,淹了鄯州,水势险些就到了凉州,为何朝廷迟迟不肯出兵救济?”

    老板闻言也是一愣,他显然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支支吾吾似是在思考,“说的也是哈……若是凉州受难,不就给了北边的突厥可乘之机,一举攻下河西走廊,掐断了玉门关,那陇右大道不就是探囊取物,轻轻松松就给拿下了嘛!”

    老板一拍脑门,竟是露出懊悔之色。纪浔从嘴角挤出一声笑,打趣道:“想不到老板知道这么多成语典故啊?”

    “这算撒?俺没读过几天书,但就爱听故事,恁别瞧不起人哦!”老板没好气道:“那要搁恁说,为啥朝廷不管凉州撒?”

    “你如果养了一个马群,有成千上万匹,会在意跑丢了、病死了、折损了仅仅几匹马吗?”纪浔趴在草垛上,伸了个腰,姿势显得舒服惬意。

    老板却是真的在盘算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几匹马也是钱啊,丢了死了也是损失……”

    “哦——”纪浔卖起了关子,“那若是丢的死的是马群里的头领,其他的马匹都唯它马首是瞻,动不动就跟着这头马跑,不听你的话呢?”

    这下老板的思虑更重了,眉毛也纠在了一起,“那……有头马在,万一哪天头马跑了,岂不是要跟着丢一大片?”老板自己小声嘀咕着,突然恍然大悟般,“啊——俺知道了!恁是说……”

    “不错。”纪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讲出口,老板似乎也觉得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两人就突然沉默了。

    不错,周皇既已是天子,陇右不过是一块长不了多少粮食的又冷又偏的土地,河西走廊这一西北的咽喉被掐断,陇右全道便会尽数成为突厥和吐蕃的盘中餐,割地伤民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的一纸奏折批报罢了。可若是留着陇右,那便是唯一幸存的和他血脉相通的先皇嫡子,周氏正统,万一对方有异心,丢的可就是他的皇位,或者这颗项上人头。平西王这么一个正统的周氏在这世上一天,周皇的位子就一天坐不踏实。

    陇右后来又如何了呢?十数年从未集兵的平西亲王于三年前寿终正寝,王位便世袭给了唯一的儿子。小亲王也是继承了老亲王,整日潜心问道,几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安于西北,从不惹是生非。

    如此一来,慢慢的,周皇也终于稍微放下心来,不再过问陇右的大事小情了。

    纪浔见老板面上有些消沉,丝毫不见方才讲故事的声情并茂,便也不再逗他,自顾自地又从草垛上溜了下去,仰着面开始数天上的浮云。

    马车又晃悠了好一会,老板的吆喝声隔着草垛和货物传了过来,“小子,恁是要去安西吗?到啦!”

    纪浔闻声,“刺溜”一下便顺着这几天压出来的凹槽,直接滑到了地上,抖了抖身上散落的草梗,抬头一看,百余米之外高耸的城门楼之上,明晃晃挂着牌匾,上刻“龟兹”二字。陇右分立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而龟兹镇,便是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也就是安西的行政中心。

    纪浔眸光深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去,顺手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了商队老板的手上。

    “老板,我走啦,一路多谢照拂!”

    老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人走出去好几步才扬声叫住对方,“哎哎——!恁这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嘛!”一边说着,老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竟是泛起了红,“俺,俺还不知道恁叫撒……一路下来,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纪浔的动作也是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他转过头,脸上却不见这一路来惯常的调笑之态,“老板,你是个好人,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

    “为撒?!”没等纪浔说完,老板就打断了对方,似是气恼纪浔并没有把他当作朋友,又将刚刚塞到自己手里的银子又朝对方扔了回去。

    纪浔蹲下身子捡起银锭,在手里又上下颠了两下,才沉了声音道:“不要银子,就该要命了。知道了我的名字,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老板向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感到脊背冒了冷汗,“恁……”

    纪浔却早就转过身,一边颠着手里的银锭,一边朝着龟兹镇的方向走去。

    “大路朝天,不见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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