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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江南已入春,湖畔垂坠的柳条尚泛着青黄,便已早早地舒展开来,迎风撩拨着南漪湖的水面。

    居正每日便早起沿着湖岸晨跑,顺路赶到早市,提了新鲜的菜蔬回来,给佩兰姐姐她们做早膳,之后便安心地在院子里练武。

    项师父给他画的招式图谱他已反反复复练习了许多遍,传给他的那柄长刀依旧锋利,削铁如泥,可少年的虎口已经磨破又愈合,覆上了一层不薄不厚的茧子。

    “姐姐,我今日又练会一式,还差最后三式,便能把籍上的内容都学会啦!”居正连跑带跳地窜进屋子里,脸颊红扑扑冒着热气,额角挂着的汗水也像早春清晨的露珠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生机与朝气。

    苏叶依旧是消沉的,这棵树被遗忘在了冬天,没有发芽,没有生气。她静静坐在椅子上,不知看向哪里正愣得出神,蓦然间转头看向居正,少年约莫是又长高了些,练功的劲装裤脚处也显得有些局促,隐约露出了踝腕。而再向上瞧去,除了摸爬滚打蹭上的尘土,还有几道不大不小的破洞。

    “你啊……”苏叶有些无奈,轻轻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居正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叶笑了,突然间有些喜出望外,连忙凑上前去,变着法的哄人开心。

    “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就是得多笑笑啊,人们都说江南多美女,我左瞧右瞧,也不敌姐姐你半分颜色!”

    苏叶嗔道:“哪儿学来的这般油嘴滑舌。”

    一边说着,苏叶伸出手去,招呼居正过来,“将衣服和裤子换下来,我帮你缝补一下。”

    居正已经抬起步子要朝苏叶蹦跳过去,脚迈到半路,却又停了下来,嘟嘟囔囔,涨红了脸,“嗯……怎么能让姐姐帮我缝衣服呢……这……”

    “左右我也无事可做,你自换下来给我便是。”苏叶只是柔声劝到。

    裤腿的布料是棉布,膝盖的位置已经磨得有些薄了,苏叶摸着破洞处,提起针线便就着豁口缝补起来。

    缝着缝着,针线仍在衣料间穿梭,苏叶却是倏尔落下两行清泪。

    终究是这样吗?那双从小就没有学过女红,不提绣花针,只提笔杆子的手,如今穿针引线竟是逐渐有模有样起来。只因为她是女子,那铲奸除佞,为人臣相,辅佐千秋功业之志,便永无纾解之日。她原以为女扮男装,这一扮就能是一辈子。

    她不会刀枪棍棒,也并不擅长琴瑟音律,甚至连儿女情长都只是一知半解,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只是同她父亲一般,继往圣绝学,佐帝王之业,为百姓伸张,开万世太平。

    而如今,那些熟读默记、烂熟于心的治世之论,再无用武之地,甚至不及此刻她手中的小小顶针。

    可叹可笑,可恨可悲。

    她以为努力了,就会有回报。她以为苦过了,总会迎来甜。

    孜孜矻矻,乱世逢生,怎么就这么难呢……

    闻道容易,行道难。苏叶原本是不信命的,她殚精竭虑,每一步都不敢走错一丝一毫,做官做得一丝不苟,做人做得两袖清风,即使面对感情,她退缩过畏惧过,却也懵懂地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可终究是志难遂,情难了。

    她的眼中人、心中思,亲手毁了她的胸中志、梦中景。

    曾经天真无知立下的豪言壮语、两相奔赴的情真意切,都像个荒唐的笑话。欲买桂花同载酒,少年不在,酒难入喉,都是骗人的梦。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何至于此呢?

    那颗由父亲在幼时便在她心中种下的小小的种子,在她自以为是的照料,和虚情假意的灌溉之下,于无春之年,被洪流击溃了,淹死了,了无生机。

    她不是大都的治世之臣,佐君之相,她不过是被这滚滚流水推着走的一片孤叶,无依无靠的,连自保都不易的孤叶,又如何能护佑芸芸百姓、万万众生呢?

    好疼啊,苏叶恍惚间低头,针挑破了她的手指,挤出的血豆子滴在布料上,她慌乱地用手去抹,却是越抹越花,直到最后无奈地、徒劳地揪着这一方布料,泣不成声。

    “姐姐——!”居正跑跑颠颠地进了屋,正撞见苏叶这一副狼狈的模样,手中提着的刀“哐啷”一声就扔到了地上。少年三步两步便跑到苏叶身前,在衣襟上仔细擦了擦手,才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苏叶的后背。

    “姐姐……你哭什么呀……”居正眉头拧得紧,急得手足无措,连声音都哼哼唧唧拐了几个调子,“是不是,是不是我这些破衣服太难缝了?”

    居正拽过苏叶手上的布料,一把就扔到了旁边,“我就说了,几个破洞还能凑合穿的,姐姐你有没有受伤啊?我看看,是不是扎到手了!”

    少年不由分说地,就拉过苏叶的手,指尖被苏叶捏得泛起了红,他便一脸心疼地将手指轻轻放在面前,张开嘴“呼——呼——”的哈着气。

    许是动作过分亲昵,少年一边担心着,两只耳朵却都不受控制的染上绯红。

    “居正……”苏叶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却仍是扯出一抹微笑,故作镇定地宽慰道:“你这哪里有大人的样子?嗯?大人才不会这般大惊小怪,我不过是有些伤春罢了。”

    少年后知后觉地放开了苏叶的手,耳根子却是愈发红了起来,偏过头一股脑地说着心里话:“大人小孩有什么区别吗?姐姐你若是想哭,便随心所欲地哭吧,不用再扮作男子,扮作大人,扮作那个理智又勇敢的督察使,你就是苏叶啊……”

    一番话竟生生让苏叶将眼泪都憋了回去,好半晌,她才只是有些讷讷地回道:“居正啊,我想救百姓,救乱世,可终究是,没能救得了任何一个人……”

    居正偏着头没有看苏叶,腮帮子鼓鼓的,似是在与自己赌气。苏叶却是缓和了下来,笑容也不再僵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居正差点忘记正事,闻言才突然转过头,眼睛里也放了光,“姐姐,我们来客人了!”

    苏叶再次见到两个孩子的时候,竟是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是阿鲲和阿鹏吗?”苏叶有些难以置信,彼时在京安的棚户区,两个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如今身着浅黄色的织锦褂子,头发规规整整地梳成利落的小髻,额上还戴着莲花压纹的素色抹额,白白净净像两个漂亮的奶团子。

    阿鲲是哑巴,不会说话,却少了初见时怯生生的样子,只是面上透出红润,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而一旁的阿鹏则自打见了苏叶,就喜笑颜开,只等苏叶唤出他们的名字。

    “苏叶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啊!”

    阿鹏拉起阿鲲的手,就奔着苏叶小跑过去,两个小娃娃直接扑进苏叶怀里,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得苏叶心头发软。

    “怎么会忘记呢?阿鲲是世上最大的鱼,阿鹏是世上最大的鸟,那定是见过一面就再难忘记的!”苏叶许久没有笑得这般开心,一边摸着两个孩子的头,一边左看右看,欣喜的同时,心下又止不住泛起酸涩。

    阿鹏还是那般伶牙俐齿,一张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苏叶姐姐,我和哥哥托你的福才能去了学馆,《战国策》我已经背到第二卷了,先生们都说我以后定能像先贤一样,舌战群儒,言纳百川!”

    苏叶用手指点了点阿鹏的小脑袋,方才哭红的眼睛此时已经镀上了温柔的光泽,“看来阿鹏以后定是个百年难遇的国之相才啊!”

    阿鹏却是瞪着眼睛摇了摇头,字正腔圆地推辞道:“阿鹏不要做相才,要做也是我哥哥做!”话音一顿,阿鹏将一旁安静的阿鲲推到了自己身前,“哥哥的文策每次都是学馆的第一,那些比他大的孩子都比不过!以后我哥哥做了相,我就当他的嘴巴,做个能说会道的谏臣!”

    苏叶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阿鲲,两兄弟或许不是亲生血脉,却在乱世颠簸中相依为命,又在棚户区撞见了苏叶和纪浔,如今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些,似乎也长了些肉,不似初见时那般瘦骨嶙峋,就连眼睛里也多了光彩。

    阿鲲确实是哥哥,早先孩子们穿得破破烂烂,倒也看不真切,这般看来,要比阿鹏高出半个头来,而小阿鹏此时正黏黏糊糊地踮着脚把头搭在哥哥的肩窝上,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哥哥,一边和苏叶说话。

    苏叶想到初见之日,便不可避免地又想到纪浔,那时她们五年未见,久别重逢便开始着手调查京安的人口失踪案,仿佛棚户区泛着酸臭味的夏风昨天还在吹动苏叶的裙摆。没想到,大半年过去,早就是物是人非。

    苏叶不禁开口问道:“阿鲲阿鹏,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苏叶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初见时她还是那个兢兢业业终日男装的苏督察,此时再见她不过是江南水乡一个倚湖而居的平民女子,孩子们怎会如此自然又直接,没有分毫犹豫地,就认出自己呢?

    “嗯?”阿鲲和阿鹏对视一眼,阿鹏便对哥哥的意思心领神会,歪着脑袋发出疑问,“苏叶就是苏叶,无论是哥哥还是姐姐,又有什么区别吗?姐姐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像……像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是一枚小花瓣,前面低下去,眼尾垂下又挑了上去!”阿鹏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空中上下比划着。

    “哎呀,反正我们就是一下就认出来了!春季正好,学馆南下游学,我和哥哥便顺路来了这里。”阿鹏眼珠骨碌一转,又拉起哥哥的手,凑到苏叶的书桌前,“苏叶姐姐,我哥哥的字写得特——别——好!”

    苏叶会意,便走到桌旁,从最下头的箱子里翻翻找找,才掏出了墨宝,为两个小娃娃研起了墨。阿鲲有些羞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被阿鹏打住,只见阿鹏伸出白嫩的小手,直挺挺比在阿鲲面前,饶有介事道:“将来要做王臣国相,在天下人面前都不能怯场,更不要提在苏叶姐姐面前了!”

    说罢,阿鹏又耍赖似的抱住哥哥的手左晃右晃,“哥哥哥哥,你就给苏叶姐姐展示一下嘛!我们能去学馆还不都是多亏了姐姐!”

    阿鲲站在原地,似是思考了片刻,便下定决心般拿起了案上挂着的笔,轻轻点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孩子只比书桌高出一点,踩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写字,倒着实有几分小学士的样子。

    阿鲲放下笔,苏叶凑过去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大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鲲的字确实是好,初学者一般只习规矩方正的小楷,可阿鲲的笔锋却带着些突破束缚的随性,显得飘逸,却不失规矩周正。这是出自《诗经》的语句,当初那个在棚户大院里捡树叶树枝和泥的小娃娃,如今也成了端端正正的文人君子。

    苏叶只是一直在口中默念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鲲和阿鹏在苏叶这里待了三日,在第四天的清晨,便要动身回京安了。苏叶依依不舍地将两个孩子送上学馆的马车,又目送了好远才回身进了宅子,居正就蹲在房门口的石阶上,似是在等苏叶。

    “姐姐,你曾说,你没能救得了任何一个人。”居正有些突兀地开口,苏叶也是一愣。

    “可你看,你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救下了这两个孩子。”居正的双手托着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阿鲲和阿鹏若是没有遇到你,他们只会是泥洼地里挣扎的鱼,枯树枝头过不了冬的雀,因为有你,才有了值得期待的未来。”

    “居正……”苏叶一时失语,和少年就这么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地对望着。

    “你就是苏叶,你可是苏叶啊,是国相苏时许的女儿,将来也要做大都国的丞相的,还有许许多多的阿鲲阿鹏等着你去救,等着你给他们带来太平的治世呢……”

    ……

    阿鲲和阿鹏坐在马车里,身旁的教习先生将他们从苏叶府上接回来的时候,万分道谢过后,一行人才动身启程。

    阿鲲规距地盘腿而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先生。

    阿鹏只是瞥了一眼哥哥,便明白了阿鲲的想法,转了眼睛,对着先生甜甜地笑道:“先生,谢谢你带我们来见苏叶姐姐!不过,我们能知道为何就突然南下了吗?”

    先生不似其他文人那样肤白体弱,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上的皱纹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他只侧目看向两个孩子,语气平静,“学馆那边已经替你们告过假了,这几日不算旷课,就当是来南方玩一趟。”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阿鹏便凑近了先生许多,轻轻扯着对方的袖子,“先生,是纪大哥哥派你来的吗?”

    先生一怔,有些错愕地看向阿鹏,小娃娃却是毫无惧色,只眨巴着眼睛又道:“我和哥哥去了学馆之后便被先生取了新的名字,一上来就叫我‘阿鹏’的,只会是大哥哥和苏叶姐姐了。”话音一顿,阿鹏又坐回了阿鲲身旁,“先生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只不过,你的胡子左边有些没粘好……”

    ……

    第二日清晨,居正仍像往常一样早起,在院子里拉伸了几下胳膊腿,正准备出门跑步,却见苏叶从房里走了出来。

    “姐姐?你怎么……”你怎么出门了?你怎么起这么早?你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好?

    居正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还以为是自己起太早还没醒透。

    苏叶只是笑笑,轻轻撩了撩袖子,居正这才发现姐姐今日的头发都扎得利落了几分,不似从前那般随意低垂半束的发髻。

    “南方还是潮湿,带过来的墨块和宣纸都有些受潮,我同你一道,去市场买几套新的。”

    苏叶的声音听起来也爽朗了不少,居正喜出望外般几步就蹦跳着到了苏叶身旁,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别别扭扭,只是委婉道:“姐姐你买纸墨,是要……?”

    苏叶瞧着居正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生怕又惹自己伤心的模样,忍住了笑意,“当然是要写东西了,太久没动笔,怕是手都要生了。试了一下才知道,穿针引线果然非我所长,这双手还是适合用来提笔。”

    居正的眼睛都燃起了小火苗,“姐姐你的意思是……”

    苏叶微微一笑,却是敛了声音,眼神没有看向居正,只是望向遥远的天边,“不错,仔细想了一下,大都没有一条律例是禁止女子为官的,我只是擅自离京,这督察使的身份,倒也还是奏效,既然没人追究我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那我又为何要自沮军心,虚靡时日呢?”

    苏叶一边朝着院子外走,一边张开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才漫不经心又道:“只不过,擅自旷工,怕是今年的俸禄都要扣光了,啧——”

    苏叶和居正二人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菜果和墨宝,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有客人来了?苏叶带着狐疑踏进院门,只见一个身材枯瘦的老者正背着手在院子里等候。

    苏叶的声音都带着惊异,“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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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忍无可忍的碎碎念(防盗插正文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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