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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贺兰山的风雪真冷啊。

    纪浔被压得喘不过气,他的睫毛都被冰雪封冻住,用力撕扯开来,才模模糊糊能获得些许光明,看清眼前的情境。

    他被压在尸堆中,不知是冻麻的,还是被压麻的,他只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分散在四肢各处,连不成一脉。

    风夹着雪,像刀片一样刮过他的眼皮,周围都是穿着大都铠甲的兵卒,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地堆砌在一起,到处都是断手残躯,他动弹不得。

    远处白茫茫一片,模糊了山川与地平线的分界,直到有人提着刀一步一瘸地向他走来,隔着风雪,他才从对方混满血污的脸上分辨出,那是他的父亲,纪乘渊。

    跌跌撞撞,纪乘渊双手握着刀柄,臂弯却不自然地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摇晃,或许是断了。

    “父亲——爹——!”纪浔想张嘴,声音却带着铁锈味和腥气卡在喉咙里,是血。

    “噗通!”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直挺挺地栽到在地,头颅像是突然被斩断了线的偶人,轱辘轱辘在地上滚动着,没有半分血色,甚至已经发紫。

    纪浔想要伸出胳膊,却只能听见声音闯出喉咙间,带着嘶哑地振动,“爹——!”

    又有一个身影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浮现出来,个子矮小了许多,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是个女孩。她头上戴着缀有翎羽的甲盔,纪浔从没见过这样的纪盼,不施粉黛,没有袄衣,周身都是冰冷冷的铁甲。

    冷不冷啊,盼盼。

    纪浔的眸子猛然睁大,目眦欲裂,干涩着扯得生疼,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盼盼向他走近,伶仃的身影在狂风的号啸中显得那么脆弱,然后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在他面前解体,头颅就滚到他不远处,而断裂的手还紧紧攥着长刀。

    “啊——啊!”纪浔感觉冷气都凝在胸肺,随着每下呼吸坠得四肢百骸都疼得难忍。

    后来,他又看到母亲,那个娇柔又慈爱的母亲,泪痕在她的脸上凝冻成霜,母亲没来过如此苦寒之地,那是生于江南的花朵,却栽倒在了北境的荒原。母亲只是用手肘支撑着,一点一点爬向自己,那双为他煮花蜜酒的手,被冻得发红发紫,在雪地中拖曳着,留下一道混乱的痕迹。

    母亲终于爬不动了,停在了他几步之外的地方,纪浔想过去,他只想抱抱这个女人。

    “母亲……娘……阿浔好累……阿浔好疼……”纪浔的眼睛被泪水蒙上帷帐,耳朵却愈发清明起来,他听见了母亲的啜泣,“阿浔啊,你为何不回来?为何,我等不到有人为我戴花了……”

    这是梦吗?还是真的?为什么不醒啊,为什么不能醒过来啊!!

    纪浔用头一下一下撞着地,面前一小撮雪都被砸实,染上血污。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人轻轻触碰了他的额头。猛然间抬头,刀刃闪着寒光,他挣扎着又将头抬高几分,顺着长刀,他只看到了苏叶。

    苏叶握着逐流刀,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长长的刀刃成了两人之间唯一连通的接触。

    杀了我吧,求你,救救我吧,求你。

    纪浔就这么看着苏叶,雪越下越大,或许大雪会掩埋一切,覆盖他的罪恶感,遮蔽他留下的黑暗的足迹。

    苏叶将逐流高高地挥起,纪浔只是闭上了眼睛,久违的,发自内心地又挂上微笑。

    有人竟然会被深渊救赎。

    刀落,纪浔猝然坐起身来,冷汗已经洇湿了他的后背。

    又是这样的梦,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只要他睡去,便会陷入长久的梦魇,只有苏叶握着的那柄刀能将他带离北境的苦寒之地,将他带离贺兰山封冻的荒原。

    纪浔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起身攥住牢笼的栏杆,声嘶力竭地叫喊道:“我要见平西亲王,他招摇撞骗,害我妻儿枉死,我知道他的身份,让我见他!”

    龟兹镇,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邻接赤河,背靠天山山脉。这是纪浔到这里的第三天。

    外面传来脚步声,披巾戴甲的兵士走了过来,打开牢门,将纪浔提了出来,“走吧,如愿以偿,亲王说要见你!”

    纪浔百无聊赖地在府衙的厅内左晃右晃,厅内布着几把交椅,左侧一个武将模样的男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上下打量着纪浔,此人是安西节度使柴元振。平西亲王终年神出鬼没,陇右的大事小情便都是柴元振和北庭节度使二人分管,而这安西都护府,便是他的驻地。

    柴元振面中甚平,脸上看不出过多的骨骼走向,平整得像是墓葬出土的陶俑,唯独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纪浔只觉像是牛眼。

    此时柴元振看似在喝茶,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却是一刻没有离开纪浔,他是个十足的武夫,搞不懂纪浔的来路,平西亲王一向低调,怎会有如此仇人,竟会千里迢迢找上门来,本来他一人操持着整个安西的事务,眼下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叫着嚷着要找亲王,关进大牢也不消停,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这么一想,柴元振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我说,这位——这位小兄弟,我瞧你也是仪表堂堂,何故会和亲王殿下结下深仇大恨?还这般……这般……”还这般活像个撒泼打滚的弃妇。

    柴元振欲言又止,纪浔却是甩了甩高挑的马尾,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这不还得去问您那位高高在上的好亲王!招摇撞骗,害我妻儿惨死,我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可如何是好!呜呜……”

    纪浔说着说着,似是情到深处,竟是掩面痛哭起来。我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您那好好亲王如此避世,要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

    “可你也不能在城里满处说亲王殿下坏话啊?逢人便哭,就连西市口卖菜的大娘都为你打抱不平,如此败坏亲王的名声,你这分明就是寻衅滋事、胡搅蛮缠……”柴元振的牛眼都有些犯难般局促地缩在一起,纪浔这几天一通哭诉,就连他都忍不住要怀疑,亲王真是犯了什么伤天害理,背弃良民的罪孽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柴元振终是受不了如此俊俏的小伙子在他面前泪如雨下,便起身一边拍着纪浔的肩膀,一边安慰,“等殿下来了,你们当面说请就好,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介绍介绍,你还年轻,再娶房媳妇,还来得及抱个大胖小子!”柴元振一番情真意切的抚慰之言,差点教纪浔破功,他只得又背过身去,收拾着表情。

    一等又是一下午,两人大眼瞪牛眼,再哭下去,纪浔都怕自己也哭成个铜铃。要见这平西亲王真不容易,直到柴元振都觉得殿下许是不会来了,正要招呼他这位可怜的鳏夫兄弟打道回府之时,平西亲王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还没看见人,先听见了平西亲王的声音。

    可当亲王刚一露面,看清这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非要找他讨个公道的鳏夫之时,后半句话直接噎回了肚子里。

    声音是上一秒传进厅里的,人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的。

    “哎——!怎么刚来就走了啊?”纪浔一个猛子窜上前,死死攥住了对方的衣袍。

    一旁的柴元振也有将近两年没见到殿下了,差点直接就泪洒当场,这么多年,安西这么大个摊子你也不管,留我一人在这,你个没良心的!

    一时间,两个大男人活像逮住了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左一右将平西王围在了原地。

    “殿下!留几日再走吧!陇右的官折子都堆成山了!”柴元振期期艾艾。

    纪浔也是见缝插针,“久别重逢,不打个招呼就走?”

    柴元振也是一愣,听这语气,怎么这个小兄弟好像和亲王很熟的样子?

    平西王也是终于败下阵来,左右无路可退,便被二人架着,无奈地坐到了主座上。

    平西王发觉自己被诓了,左右瞟着眼前二人,清了清嗓子:

    “招摇撞骗?”

    “妻儿枉死?”

    “呵,鳏夫?”

    平西王挑着眉,看向面前这个高马尾的男人,一口气三箭齐发,言语中满是不屑。

    柴元振不明所以地看向对峙着的二人,觉得自己业务量超标一事似乎可以暂缓,便默不作声地悄悄退到了一旁,将战场留给二位发挥。

    纪浔也目不转睛地看向眼前人,五官清润如玉,长久以来都古井无波的眼睛,只有方才初见自己时,才鲜有地露出一丝慌乱。今日没穿素白色的衣袍,而是着了亲王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穿的紫色官服,金丝银线勾画的兽纹无不彰显着身份之尊贵,看来今日为了来见这闹事的平民,亲王殿下还真是费了些心思。

    平西王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气质清雅,风光霁月,谪仙之姿,若是常人见了,怕是要以为是哪路神仙降了真身。

    可纪浔却是眉梢轻挑,双手交叠在身前,福下身去,语调拉得长而慢:

    “别来无恙啊,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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