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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平西王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他只是以鼻息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对一旁的柴元振道:“柴都督,还请你先回避片刻,本王与这——”他的眼睛瞥向纪浔,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嫌弃,“与这刁民,有些私事需要解决。”

    柴元振会意,心道是您二位这气氛,不用多说我也想找个由头避一避。于是人牛眼一睁,只应了声“末将就守在门外。”便退了下去。

    平西王眼皮一跳,他就知道该他干的活一样也跑不了,面上却只是微笑颔首,等人出去,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来做什么?”

    纪浔晃悠着走到一侧,随便找了把交椅就坐了下去,就着柴元振沏好的茶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您都说我是刁民了,刁民劣徒来找师父,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纪浔嘬了一口茶水,已经只剩少许温热,他便翻了眼皮又看向平西王,扬唇懒懒道:“我是该叫您天师,还是歧玄散人,还是道长张歧,又或者,平西亲王——周歧?”

    也怪平西王的假身份太多,纪浔吐一句,他的眼皮就跟着蹦一蹦,直到最后叫出他的名讳,周歧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已经抠得关节泛起了白。

    “有事说事,无事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哎呀呀,你们老周家还真是一贯的作风啊!”纪浔闲散道。

    周歧平静的面上生生是叫纪浔看出几丝发作前的不悦,没等人说话,纪浔便敛眸凛声又道:“我想请平西王出兵。”

    周歧的神色放缓,语气却更为冰冷起来,“出兵?我哪里有兵,又有何处可去?”

    “灵州。”纪浔垂睫,斩钉截铁道。

    “朝廷,应该说是周天子本人,也就是你的……呃……大伯,亲自下令,让一个草包带着凉州十万精兵去灵州送死。”纪浔的语调拉得长,声音却听不出一丝玩笑之意。

    “陇右出兵援助灵州之役,是唯一的法子。”

    周歧幽幽道:“我没有出兵的理由。”

    “那是我父亲曾经的部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大都的精兵悍将,不能就这么放任其白白送死!”纪浔的眉毛压得低,看不出神情。

    “这与陇右无关。”周歧拒绝得很快,“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这话说得直白透彻——你们的那些破事,我并不想掺和。

    “置万万众于不顾,却整日奔波为救食不果腹的小儿?”纪浔起身,向周歧踱着步子,“师父不觉得本末倒置了吗?”

    “鹰立似睡,虎行似病,狼顾鹰视,贵而不显……”周歧也起身,却是避开了纪浔的方向,背着手似是自言自语。

    纪浔却是打断了对方,接着道:“是以君子藏器于身,视时而露。”

    周歧回身,挑眉道:“我教给你的,你记得很好。”

    “可是师父,你不觉得你藏得太久了吗?”纪浔几步上前,让周歧避无可避,“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呵,都以为自己那一套可以包治世态百病,兼拯世道人心,但又无不走上极端而遗漏多多。”

    纪浔的身高与周歧相似,彼时于林中初见,不过是只到鼻尖的少年,如今却给了周歧极大的压迫感。

    纪浔转而又道:“师父弃天下如弃敝履,独顾避世风流,自诩高洁之士。可天下之苦又岂是只有老幼妇孺饿肚子这么简单?你不投身于众,想一个一个的救,最终谁都救不了!”

    “师父,您那套道义,难通天下之务,不治天下之疾!您云游四海,究竟是学到了什么?”

    纪浔的话字字锥心,周歧张了张嘴,却最终又紧紧地闭上。

    “师父您假作天师身份,探入京安内部,接近俞轲之众,不也是为了知己知彼,等到有一天可以扳倒他们?”纪浔向后撤了两步,拉开了距离,语气放缓了许多,带着商量之意。

    “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灵州真的沦陷,凉州十万军士惨死,然后整个陇右被突厥如探囊取物般蚕食殆尽?”

    周歧转过身去,不再看纪浔,背着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回去吧。陇右决计不会出兵。”

    纪浔的面色一沉,眼眸也镀上寒光,“晚了,师父还记得徒儿会仿您的笔迹吗?”

    周歧猝然转身,素来寡淡的脸上都染上惧色,“你想做什么?”

    “哈……”纪浔又坐回了椅子上,“我不过是以平西王的口吻,传令陇右全道集兵罢了,想来……也差不多该到了。”

    周歧的眼神凌厉,片刻便又平静下去,“你在诈我?”就像纪浔早就预判了他的答复,周歧对他这个徒弟也十分了解,如此荒唐之事,不过是信口胡诌,为了诈他出兵的把戏罢了。

    纪浔却是不紧不慢,没头没尾地抛下一句,“再等等。”便自顾自地专心品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歧的眉毛也难以控制地蹙在了一起,“你在等什么?”

    “我?”纪浔的话没说完,堂厅的大门就被人突然打开,柴元振一脸仓皇地奔了进来。

    “殿下!殿下!”

    武将“哐”一下就单膝跪了下去,抱拳示礼,一脸焦急。

    周歧瞥了纪浔一眼,声音维持着镇定,“柴都督,本王说过,不必行此大礼,有何要事?”

    “这……”柴元振的目光在纪浔和平西王之间游走,似是急不可耐,“殿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几人赶到龟兹镇的烽火台时,才发觉夜已深,大西北的春日依旧冷得令周歧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可他没有工夫理会这些,快步登上了烽火台的高岗。

    烽火台是军事战争之时城防的重要设施,高耸的台墩,白日放烟叫“燧”,夜间举火叫“烽”,台台相连,用以传递消息。并非每座城池都有,但龟兹这样的都护府要地,自然是配备的,只不过几十年来,从未使用过罢了。

    周歧甫一登上高岗,便见墙下漫无边际、直至隐匿在远方夜色中的军队,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赶来的纪浔抵住了后腰。

    “师父,夜深了,您看,远方的烽火,燃得多旺。”

    纪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周歧恍惚间觉得宛如鬼魅,他抬眼望去,只见顺着天山山脉,连绵起伏的夜色深处,十里一烽火,顺次着燃起,火光片片如星辰,点亮了这片广袤又寂寥的土地。

    “你竟敢如此?”周歧转过身,怒目而视。

    纪浔却是燃起了火把,对准了他们脚下这座高岗的火台,“不是我,召集全道的,可是这陇右的主人,平西亲王。”

    “哗——”龟兹镇的烽火台被燃起,几人的面容瞬间被高涨的火光照得红黄交映。

    “殿下,甘州与兰州的郡守已率兵集合,全道十八州郡,其余者皆受命应约!”柴元振禀告时,连声音都发着颤,他已近四十,却是从未见过陇右能有这等盛景,驻兵空候此处多年,拳脚无处施展,热血沸腾的,又岂是只有他一人?

    烽火已燃,军令已传,陇右道几十年第一次郑重地集兵,全员应和。

    纪浔的眼睛在火光之下,涌动着光彩,他只是看向远处的点点星火,沉声道:“师父,陇右,该行动了。”

    周歧的叹息声都被淹没在噼啪作响的火舌燎动中,他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浔,便与之并肩,共立于高耸的瞭台之上。

    夜还很漫长,火连绵,越烧越旺。

    ……

    京安的夜,如死水,污浊着深不见底。

    贤王府内,周效寒静立于池水一侧,只是沐着浅淡的月色,吹奏着玉笛。

    笛声悠悠,引来琴鸣阵阵。瑶抚一方古琴,素手翻弹,端坐角亭檐下,与之隔空共奏。

    周效寒停了下来,遥远地注视着对方仍在翩翩起舞的手,跨过廊桥,走了过去。

    “知音难觅,真是有缘了,我该叫你,瑶姑娘。”周效寒的声音温润如水,只是化作月色,将瑶的裙角染上柔和的光晕。

    没有唤她公主,而是只叫她“瑶姑娘”,瑶心领神会,手上动作一停,也没有起身,只是抬头垂眸,亦是温婉,“周郎。”

    周效寒走到角亭的边缘,坐在离瑶不近不远的地方,带着几分慵懒地靠在椅背之上,将本就修长的身形拉得更为舒展。兰花香气随着移动而散播到四周,衣袂间的青竹压纹时隐时现。

    这一切都让瑶想起从前在话本上见过,说是关中有一种蛇,颀长之物,通体青翠,清冷而美艳,却剧毒无比,擅于倒挂在竹木枝头叶间,伺机而动。

    竹叶青,兰花韵,妙。

    “上次相见便觉惊为天人,只是没想到,是来杀我的。”周效寒看向瑶,明明眼角是微微翘起的,却令瑶觉得这亭中的空气都寒冷了几分。

    “哈……诈死而已,若是真的弦绝之术,恐怕周郎这般风光霁月之人,此时也难与在下琴瑟和鸣了。”瑶也只是抬头,一双水目浩渺深沉,对着青蛇赤裸裸地袒露脆弱的脖颈。

    是水会淹死蛇呢,还是蛇会将一汪碧水都染成毒沼?

    虚与委蛇,互相试探,又怎么不算是毫不遮掩地袒露心扉呢?

    谁也不清楚,只听闻乐声又起,琴声与笛声各自独立,都听得真切,却又缠绵悱恻,共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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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与杨德祖书》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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