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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将头颅收入檀木盒之前,纪浔仔仔细细地用手指抚摸过了父亲和妹妹的脸庞。

    “在西域的时候,偶然习得过防腐存尸的土法,可保尸身终年不受虫菌侵害,此行路远,封装入盒,等回了京安,将两位将军好好安葬吧。”周歧一边背对着纪浔说话,一边里里外外地做着最后的密封工作。

    纪浔的眼睛仍是裹着白色的缎布,闻言却是声音带着丝解脱的轻松之感,“师父,你真是……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

    周歧默不作声地回头瞥了瞥纪浔,眼底藏不住嫌弃,“甩不掉你。”

    “哈……”纪浔轻笑出声,“以师父的本事,若是铁了心不肯见我,徒儿纵是掘地三尺,也抓不住师父的衣角吧?”

    周歧没有理会纪浔胡扯的闲言,将手头的事做完,便起身向外踱步,走到门口才停了下来,“你不知道我给你裹的是白绸?配上玄色的抹额,一黑一白,好看吗?”

    纪浔一时语塞,半晌也起身,慢慢循着周歧的声音走过去,“走吧,咱们还得去看看你那位小兄弟呢。”

    灵州城的地牢,纪浔并不是第一次来了,周歧走在前头,时不时便默默地回过头,等纪浔快跟上来时,才一脸不耐烦地大步又走远。

    “这么乱的地方,你干嘛非要跟着来?”

    纪浔只是歪了歪头,明明看不见眼睛,周歧却仍是感觉对方的眼神一定是带着不屑的,“徒儿是这里的熟客了,本来就黑,看不看得见也无甚大碍。”

    见到三皇子周效远的时候,人躺在牢房内的草垫上,哆哆嗦嗦自言自语,仿佛梦呓,“别杀我啊……别杀我啊……我不是将军……我不是来打仗的……别杀我啊……”

    纪浔开锁的时候,明显故意弄出了极大的动静,吓得周效远下意识地缩着膀子向墙壁一侧滚了两圈,“哎呀呀,不好意思,眼睛看不见,手上也没个准,三皇子殿下,下官护驾来迟!”

    护驾?周效远的耳朵都动了几下,他没听错吧?有人来救他了?

    周效远跌跌撞撞,真称得上是连滚带爬了,地牢阴暗,等摸到说话之人的裤脚,他仰头看清对方,才见鬼一般又向后爬了两步,“你!你你你——”

    面前身形颀长的男人眼上裹着绸布,扎着高扬的马尾,周效远却是认得的,那是纪乘渊的儿子,纪浔。

    “你!你怎么可能会来救我?!你是来杀我的!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周效远瘫坐着向后退去,屁股都磨得火辣辣的。

    “不是我啊!我,我我我,不是我非要抢你们家的兵!不对……不对,这大都的兵本来就都是我们皇室的,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别杀我啊!”周效远的话反反复复,毫无逻辑可言,纪浔就这么叉着腰等对方颠三倒四地说完,才悠悠开口:

    “我说,皇子殿下,您怕是误会了。下官把脑袋别在腰上,披星戴月地赶来,还瞎了一双眼睛,只为了救您啊,您这么不信任,下官可要伤心了!”

    纪浔的话说得客客气气,可周效远还是听出了一身冷汗,四下没有亲卫,他求助般地看向纪浔身旁另一位看起来有些功夫傍身之人。

    “你,你是谁?本、本宫是皇子,你帮本宫杀了这个人,等本宫回到京安,定会重重赏你!”

    周效远看向周歧,手指却颤颤巍巍指着纪浔。

    周歧沉默了好一会,竟是少见的嗤笑了一声,纪浔下意识挑眉,抻动眼睛跟着作痛,却也跟着笑出声来。

    “噗哈哈,我说皇子殿下,您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论起来,这位——”纪浔拉长了声音,在昏暗的地牢却行走得通畅,他只循着声音凑近了周效远,轻声道:“这位,您还应该叫一句好哥哥呢。”

    周效远难以置信地看向纪浔身后穿着素白道袍的男子,分明是没见过的面容,隐隐却有些眼熟,“天,天师大人……?”

    “效远。”周歧从阴影处缓缓走到周效远身前,“你看清楚我是谁。”

    周效远心里骂了一万句爹娘了,这又是哪路亲戚啊,他真的不认识。

    可迫于情形,周效远只是哭丧着脸,胡乱着唤道:“皇、皇兄……”

    没等周歧发话,纪浔却是咧着嘴,语气十分轻松客气,“来人啊,快将三皇子殿下带离这脏破之地,好生伺候。”

    父皇,父皇,您快救救儿臣!周效远明明是被恭恭敬敬地请出去的,可他此刻,心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遥远的京安,他那哭天喊地也盼不来的父皇,正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不善。

    “陇右也出兵了?”

    天子的声音不怒自威,阶下的斥候头低得更甚,只能如实禀报:“陇右全军集合,十五万大军驰援灵州。”

    周皇看了眼殿前站着的俞轲,又转而问道:“灵州如何?”

    斥候一时也难分这是报喜还是报忧,便不带情绪地回道:“灵州城的突厥已被尽数清剿,眼下凉州调遣的十万军士折损并不严重。”

    等斥候退下,周皇才斜靠在了金黄的椅背上,“你计划的好事……”

    俞轲的眉头也蹙在一起,四下思忖了片刻,突然又舒展开来,“陛下,微臣还有一计。”

    周皇不语,俞轲便上前两步,继续道:“大都的另一把刀,许久没有出鞘了……”

    天子的声音听不出语气,“说来听听。”

    俞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岭南军。”

    ……

    朝廷以陇右擅自出兵、凉州军士叛乱谋害皇子为由,命岭南军北上迎敌。

    消息传来的时候,纪浔和周歧正在营地里,围着篝火堆闲谈。

    就连周歧也觉得此人约莫真的天赋异禀,短短几日,纪浔的眼睛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就着火堆,眸光亮晶晶的,仿佛缠了几天布条的另有其人。

    “我们成了‘敌’啊,师父。”纪浔手里拿着根木杆,上面穿着一只肥硕的兔子,被火堆烤得滋滋冒油。

    周歧似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倒也不慌不忙,没有接话茬,而是凝视着纪浔腰间别着的长刀,开口说道:“她还是将这个,还给你了。”

    纪浔顺着周歧的目光看去,也怔愣了片刻,火舌燎到了他的指尖,他回神收手,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再见到逐流。”

    “逐流。”周效寒在口中低声念了两遍,才又道:“怪我提醒你提醒得晚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人生雨雪霏霏,爱念不过是其中一段晴日,罢了。”纪浔的回应漫不经心。

    “雪落之时,尚有种子能破土而生,只怕这根早就深扎于覆雪的冻土之下了。”周歧不置可否。

    “是啊,我这千方百计地筹谋,竟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了。”纪浔也不再装腔作势,自嘲般干笑了两声,视线越过火堆,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没想到,这西北也并非寸草不生啊。”

    “人生而有欲,心意、痴念、贪恋,覆水难收。”周歧也似是自叹。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不争。”纪浔吹了吹烤好的兔肉,将最肥硕的两只兔腿卸下,递给了周歧。

    “可你还是将她推走了不是,如今天各一方,有情还似无情。”周歧咬了一口兔肉,嘴角都沾上了油渍,声音却依旧冷清。

    “师父游走各处,京安的大事小情竟也知悉得一清二楚啊。”纪浔插着两扇肋骨肉,一边自顾自地啃着,一边瞟着周歧,语气带着揶揄,“说得好像师父你懂得情爱之事一样。”

    “我既已潜心修行问道,凡尘情爱便再不入眼。”周歧脱口而出。

    “如此说来,师父就没有任何欲求了吗?”兔子本就没几两碎肉,纪浔放下木棍,举着蹭了油的手,不住打量着周歧的衣摆。

    周歧眼底充盈着嫌恶之色,连忙掏出一方帕子塞到纪浔手上,将摊开的裙角收起了几分,“你可曾见我汲汲于何事?”

    “若是真的无欲无求,又何必如此在意京安的动静?”纪浔的话语直白。

    “我只是,时常想起从前,父亲总会念起京安。”周歧似是在回想,“其实想想过去,便觉得当下这般相安无事、互不打搅,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忆苦思甜的苦,是这世上最没必要的苦。”纪浔后仰,手支在地上,身体十分舒展,他挑破道:“你就一点都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吗?左右你也姓周。”

    “从未想过。”周歧也放下了手里干净的骨头,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才看向纪浔,认真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是活得糊涂,还是太过明白。”

    “哈……如此甚好,真希望永远不会和你站在对立面。”纪浔的声音放松了几分,“这大都,换个姓氏也不是不行。”

    “这个位子就有那么好?”周歧的目光染上寒意,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我没有路可退了。”纪浔就这么闲散地仰坐在地上,不远处值夜的守军正在交接岗,纪浔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军士手中燃起的火把。

    “什么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我都不在乎。

    不成王道之师,便是马革裹尸。”

    “呼……”周歧的叹气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悠长。

    少顷,纪浔只是放缓了调子又道:“师父,这岭南军,什么来头?”

    “我从前云游的时候,的确了解过岭南军的一些事……”周歧幽幽开口。

    纪浔却是挑着眉,一脸嬉笑地打趣道:“我和师父云游的时候,怎么没听过这么多新鲜故事。”

    周歧抿着嘴,面上绷不住的不耐烦。

    “好好好,您讲,您请讲!”纪浔低头拱手,连连作揖。

    周歧白了对方一眼,才开始讲起这个故事:

    “这岭南军,为首的是大都高祖皇帝开国的时候……”

    “高祖不就是师父你的……”纪浔转着眼睛,“你的曾祖父?”

    “你再打断!”周歧鲜有的气势汹汹。

    纪浔摊了摊手,示意对方继续。

    周歧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了语调,“高祖皇帝开国之时,局势还十分动荡,战乱的年代,岭南军的前身便是整个南方,尤以岭南、黔中、剑南道为主的民间武装,而这头目,便是在南方称王的农民军领袖林秀荣。”

    周歧瞥着纪浔,见对方听得认真,沉下语气继续:

    “但林秀容已然是耄耋之年的老将,目前真正行兵权的是一个名为冯彧的人。冯彧此人的故事说来话长,话说很早以前,岭南还被称为蛮夷之地,冯彧具体的身世不为人知,只知道他与当地的俚人成婚,在两广地区彻底扎根,开枝散叶,从此落草为寇,成了岭南的一支武装力量。”

    “那高祖帝就这么坐视不管?”纪浔的搭腔敲在气口上,周歧便也不和他计较,转而解释道:

    “当时大都北方战事不断,正急于开疆拓土,根本分身乏术,无力管辖南方。便向冯彧抛出了橄榄枝,于是当时的冯彧刚刚及冠成年,就当上了宋康县令,也就是阳西地区的县令,一路做到了汉阳太守。”

    周歧喘了口气,“后来朝廷平定后,欲收复冯彧进京……”

    “我猜此人并没有同意吧。”纪浔给周歧递了水壶。

    周歧点了点头,“不错,冯彧此人心思深沉,他知道岭南才是他的大本营,没有听从招安,而是毁了发妻,攀上了当时岭南最大的农民军领袖林秀荣这棵高枝,成了他的女婿。”

    “呵……”纪浔冷哼一声,“他倒是识时务,啧,我喜欢。”

    “谁管你喜不喜欢啊。”周歧皱了下眉,接着开口:

    “这林老爷子膝下无儿,只有几个女儿,岁数大了,冯彧又会讨巧卖乖,就顺理成章地接手,成了林家军的领头人。”

    “在冯彧的经营下,林家军迅速发展壮大,成为岭南的最强势力,完全有能力在大都分崩离析之时自立为王。不过正如你所说的,冯彧此人极其审时度势,岭南全部兵力加起来不足二十万,参考来看,大都当下,加上岭南,全境军力也就不过六十万。”

    这点纪浔是知道的,他托着下巴,“所以这么看来,他那不到二十万的兵力,若是真的开战,并不一定是大都的对手。”

    周歧颔首,“他的军力远不敌大都,况且……”周歧也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

    “况且,北境横空出世的镇国将军骁勇善战,冯彧他自己那些人马就完全不够看了。”

    周歧没有直呼纪乘渊的名讳,只是轻轻瞥了眼纪浔的表情,好似平常,他才转而又道:

    “于是这个时候,冯彧招安了,岭南在真正的中原枭雄面前不值一提。但进攻不足,自保有余,冯彧被封为岭南侯,军队收入编制,由他直接管辖。”

    “又过了几年,在他的主张之下,将林秀容的小女儿……”

    “也就是他的小姨子。”纪浔脱口而出。

    “我在带孩子吗?这是什么常识抢答?”周歧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从鼻子里长呼一口气。

    “在他的操持下,林秀荣的幼女被送到了京安,送给周王结姻亲,以稳固合作。”

    “等等——”纪浔这回是真的有正经事要问,“送给了哪个周王?”

    “当今天子。”周歧的声音平静。

    “那这林秀容的女儿现在也在宫里?是哪位娘娘?”纪浔的一双凤眼被火光映衬得极为漂亮,周歧却只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傻子。

    “不只是娘娘,林秀容的这个女儿还诞下了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三皇子周效远。”

    “原来是当今的德妃娘娘林氏啊……呵,这不是巧了嘛。”纪浔转头瞟向不远处的营帐,也不知此时被好生伺候的三皇子殿下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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