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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灵州告捷,纪浔和周歧便带着兵士撤出城外十五里,揭榜安民,给百姓修生养息的空间。

    营帐内,灯火摇曳,围着地形图,将领议会,酌定所向。

    安西节度使柴元振将旗子插在了岭南,扬着声音斩钉截铁道:“如今天气回暖,这冯彧拥着岭南大军,我们若舍他北上,而直接回京安,万一京安有异,我们退行西境受阻,腹背受敌,岂不危道?”柴元振一双牛眼如此一蹬,更是大得出奇,“应该直接迎头而上,先灭了这岭南的老巢!”

    “不对不对!”凉州右翼副将裴之岳不住摇着脑袋。虽说凉州隶属河西节度使管辖,论起职级,裴之岳比柴元振要矮上一级,但武将凑在一起,行事雷厉风行,本不忌讳这么多,几日下来,同吃同住,共同迎敌,又很快建立了惺惺相惜之情,说起话来便更为直接坦率。

    可裴之岳临场带兵作战的能力出众,一切全凭与生俱来的直觉,讲起兵法来,却输在了嘴笨之上,除了挑衅骂爹的粗言粗语,让他条理清晰地讲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要他的命。

    裴之岳“不对不对”了半天,也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凉州统军教头阎禄。

    阎禄虽是武教头,心思却更为缜密,他与裴之岳对视两眼,便知好兄弟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于是拿起旗子,端端正正摆在了地图的“京安”之上,出言驳道:

    “柴公此言差矣。京安已将吾等视为反贼,兵贵神速,我们今日乘胜抵京,正是出其不意的上计。京安人士,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如今我们二十余万众,近大都兵力的三分有余,即是唾手可得。若围攻岭南,冯彧狡猾,且深谙地形,具备天生的优势,我们久留城下,而使京安得以缮城固垒,以逸待劳,我们虚靡时日,自沮军心,才是所谓危道呢!”

    裴之岳听着听着,一脸敬佩地看向阎禄,脑中的思绪也似是终于厘清,便开口附和道:“说得太好了!我们放着更近的京安不打,去吃力不讨好地远赴岭南,打那劳什子冯彧,将来腹背皆敌,后悔都来不及!况且咱们底下的兄弟们憋屈了这么久,被打成叛军反贼,不一鼓作气给京安那帮朝廷走狗开开眼,岂不让兄弟们失望?”

    纪浔坐在正中,面前的地图被大伙摆旗摆得热闹,他转头看向周歧,却见对方只是背着手站在窗边,将帘子卷了起来,似是在赏景,对身后热烈的讨论充耳不闻。算起来,分明他才是在场身份最尊者,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纪浔暗暗笑了两声,等大家众口纷纭,莫衷一是,商议不出结果而逐渐平静下来,他才缓缓起身,逐一看向众人,“大家说的皆有可取之处,不过我们不去岭南,也不去京安。”

    纪浔抬手,将旗子“啪”一声,敲在了地图上,众人簇拥着看去,“益州?”柴元振率先发出了疑问。

    “不错,我们要横渡嘉陵江,直奔益州,明日天亮便出发,合算脚程,会在益州与北上的岭南军正面遭遇。”纪浔语气镇定。

    裴之岳性子直,当即便抛出了疑虑,“可是山地临水,多江多壑,本就是岭南军的优势地带,我们这不是赶着上去讨打吗?”

    阎禄的面色深沉,也是蹙着眉道:“是啊,此仗难为。”

    纪浔却是一副轻松却并无调侃之态,“到了益州,不出三日,便能结束。”

    ……

    不只是皇命,就算是为了林秀容的小外孙,三皇子殿下,冯彧也是要应命北上的。

    而此时,这三皇子殿下正坐在全军最为豪华舒适的马车里,跟着纪浔等人一道南下。不说锦衣玉食,行军打仗的途中,皇子殿下的起居也都是最高规格了。平常的军士,就连将领也只有粗饼干粮,可周效远望着眼前丰盛的果盘和糕点,却是难以下咽。

    他饶是再草包,也是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的,哪里是护驾,分明是软禁,是挟持,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他就是个不得势没文化的小皇子,挟了他能令谁啊,周效远心如死灰,泪水在眼底打转。

    “今年的雨水来得少啊。”浩荡的大军横渡嘉陵江,便入了蜀地,甫一登陆,周歧驾着马走在前头,望着光秃秃的山地,眼底掩不住的忧色。

    纪浔对天象知之甚少,却也明白了周歧话里的深意,“已过春分,即至清明,我们这一路南下,竟是滴雨未落。”

    “今年恐怕不是个丰年。”周歧回望身后漫无边际的人马,一口气叹得更长。

    正如纪浔的预判,他们的人马与冯彧的岭南军,在益州城外相遇了。

    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岭南军约有十五万人马,对比纪浔的二十余万众,虽在数量上显出劣势,可毕竟南国蜀地,山河纵横交错,可是常年据守的岭南军的主场。如此一来,如果真的正面交锋,鹿死谁手,倒也难以预料。

    于是两军很有默契地各退十里,相距二十里地,各自扎下营地,缓兵未动。

    第一日风平浪静,按兵不动,双方尚且沉得住气。

    第二日一个白天,蜀中的日头灼烈得好似盛夏,除了随军的向北偶尔发出几声鸣啼,整个军营平静祥和得令裴之岳心里发毛。

    “纪将军说不出三日便能结束战斗,可这都过去一天半了,连个响都听不见!”裴之岳将阎禄拉到一旁,声音甚至带了点委屈。

    阎禄正在带着兵士操练,场下众士皆是整装待发,没有懈怠半分,他亦是忧心忡忡地看向裴之岳,稳了声线道:“裴兄,我相信纪将军自有他的谋划,他提醒过,到了益州便日夜不可松懈,随时等待命令。你我,做好分内之事吧。”

    白日的宁静,持续到夜幕降临,喧嚣,四起。

    冯彧的营地兵荒马乱,连绵四起的火舌和冲天蔽月的浓烟,宛如日夜交替的共舞,夹杂着,连守在瞭望塔台上的阎禄都惊慌得忘记了眨眼。

    纪浔猛地掀开帘子,进到人帐房内的时候,三皇子周效远只披了中衣,正饮酒买醉。

    “你,你,你要干什么?”周效远喝得满脸通红,一边惊得脸上青红难辨,一边尚还举着满溢的酒杯。

    纪浔瞥了瞥地上散乱的酒坛子,心道这可真是给皇子殿下愁坏了,勾唇一笑,假模假式地行了个臣礼,“殿下,走吧,该您上场了。”

    “上……嗝……上哪儿?”周效远还打着酒嗝,迷迷糊糊心里没底。

    不由分说地,纪浔一句“下官多有得罪。”,便上前拉起周效远的袖子,毫无章法地给人套了件外衫,便拽出了营帐,“这是军营,上场,当然是打仗了!”

    “你慢点!本、本宫叫你慢点……哎啊——!”周效远死死地抓着纪浔的腰侧,酒醒了七八分。他被生拉硬拽地拖上了马,坐在纪浔身后同乘一匹。奔到营地门口之时,阎禄等人已被紧急传唤,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

    周歧在帐房内,透过掀开的窗帘,望着纪浔等人疾驰而去的背影,心下也不由为其捏一把汗。

    纪浔的马骑得飞快,赶到岭南军营地的时候,身后的周效远已经快要吐了。

    “唔……嗝……”周效远弓着腰,侧过头去抬手捂嘴,纪浔却是猛地又提了速,周效远撞在对方背上,连忙将手又老老实实地抱紧了对方的腰。

    “殿下,可别吐下官身上啊。”纪浔话中带笑,载着周效远就直直冲进了火海深处。

    “粮仓走水——优先抢救!”

    “是吐蕃,是吐蕃人夜犯!”

    岭南军的营地内奔走呼号,众人皆行色匆忙,焦急地引水救火。

    “吐、嗝……吐蕃人?他们畏惧夏热,不是只在秋冬进犯吗?”周效远望着马下慌乱的众人,亦是一脸茫然,粮仓失火事关重大,他们不足百人的骑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四散开来,入了岭南的营地,竟也无人顾及。

    “想不到,殿下还是懂点学问的。”纪浔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周效远刚想骂对方以下犯上,却在看清眼前情景时,当即哑了火。

    粮仓,十多个粮仓,都燃着熊熊大火。

    吐蕃人,几十个吐蕃人,正目露凶光地看着他们。

    就连周效远都认得,圆顶的军盔,上佩红缨,皆蓄发长须,很好辨认,是吐蕃人无疑。

    而眼下他们的骑兵分散开来,只剩他和纪浔单枪匹马,“我,我们是来救火的吗?”

    “救什么火啊,又不是我们的粮!都说了是来打仗的。”纪浔猛地夹紧马腹,连带着周效远就这么直窜了出去。

    吐蕃是深夜偷溜进来的,没有骑马入营,目的约莫只是为了放火烧了岭南的粮仓,断了粮草,后续便可拖垮对方。

    见纪浔奔冲而来,吐蕃的兵卒们便纷纷拔刀出鞘。

    “本宫不会打仗啊!”周效远“嗷”一嗓子,直接奔出泪来。

    可还没哭多久,不过刀刃相接几个回合,分明占据数量优势的吐蕃人却突然收刀入鞘,匆匆忙忙掉头就跑。纪浔策马追击,及至营地门口,便停了下来。

    望着匆忙逃窜的吐蕃人的背影,周效远也忍不住发懵,“就,就这么完事啦?”

    岭南军营的大火烧了一个时辰才堪堪扑灭,起火点的粮草仓储尽毁。

    粮草一断,岭南此仗便也无力再打了。而见义勇为、热心助人、协力御敌的纪浔和周效远,也得益于此,才能被邀进冯彧的帐内,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相安无事地交谈。

    冯彧年近五十,不同于岭南人的浓眉大眼,冯彧单看样貌,并不像南方人,反而是眼缝斜挑,眦裂不深,倒更像北方人。纪浔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心中对这传闻中的岭南侯的身世有了个大概,便双手扣着周效远的肩膀,将人“客客气气”地按到主座坐下,这才抱拳行了个将礼,朗声道:“冯将军。”

    冯彧细细打量着面前二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但从行头看来,估摸着官阶也不小,虽是敌军,便也面色放缓了许多。

    冯彧看向主座的周效远,此人进了自己的营帐,竟敢如此嚣张地落了主位,冯彧本就细长狭窄的眼缝眯得更窄,透不出眸光,“这位是……?”

    周效远瞥着纪浔的眼色,心道是这岭南军不是奉命来救自己的嘛,那他在纪浔面前,岂不是不必这么胆战心惊?

    于是他借着所剩不多的醉意,清了清嗓子,拿腔作势道:“哼,吾乃大都国三皇子,见到本宫,还不下跪?”

    冯彧的面上肉眼可见地红一阵白一阵,这个看着就无甚城府的小兔崽子,竟是林公的外孙?他左右扫了扫纪浔和周效远,犹豫了片刻,便掀了裤腿,准备下跪。

    纪浔却是在这时走上前来,伸手将冯彧拦在半路,又搀了起来,“哎——怎么能这样呢?”

    纪浔一脸关切地看向周效远,“殿下,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冯将军论起辈分来,好歹也算您的……姨父?都是一家人,行此大礼,多见外啊。”

    周效远面上十分难看,冯彧却并不在意,他只直勾勾盯着纪浔,又问道:“不知阁下?”

    纪浔撤后两步,“在下凉州军统领,纪浔。”

    冯彧眼皮一跳,又一个姓纪的?一个纪乘渊,让他窝在岭南几十年,如今这纪浔,莫非与纪乘渊有什么关联。

    冯彧心里暗忖,面色却如常,只是招呼人落座,“哈哈,你我本应是苦战之敌,纪将军却大度海涵,深夜援赴至此,替我岭南军驱走了进犯的吐蕃贼寇,今夜就不必见外,既然都是大都的将领,又有我外甥在此,自然就是一家人,快坐快坐!”

    这番推拉之言讲得妙,看似粗犷热情,却将二人几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轻松化成了所谓的“一家人”。

    纪浔眯着眼睛笑了笑,并没有兴趣陪冯彧演这一出“和亲睦邻”的温情戏码,直接戳破道:“冯将军,粮草已失,准备何时退兵?”

    冯彧的笑容僵在脸上,却又转瞬就自然地偏过头去,拿过酒壶酒盏,替几人都斟满了酒,“哎呀,我说纪老弟啊,出门在外,不要树敌过多,还是多个朋友,多条生路啊。”

    冯彧将酒盏推到二人面前,周效远酒劲未过,又受了一路的惊吓,当即便拿起酒杯,猛灌了下去,喝吧喝吧,醉了就不害怕了。

    “冯将军的话在理。”纪浔将杯盏又推了回去,“不过这不可多得的生路,还是留给岭南军吧。”

    冯彧“啪”的一声就拍桌起身,促狭的眼缝里透出狡黠的光,“呵,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人在我岭南军的营帐里,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周效远正拿着酒壶给自己倒酒,也不知方才还笑脸相迎的两人怎么突然就撕破了脸,惊颤之下,连壶盖都“哐啷”坠地,酒哗啦啦洒了一身。

    纪浔却是面色如常,只是缓缓起身,歪着头有些无奈道:“哎呀……我原是想跟你讲道理的,这下可难办了……”

    纪浔的话音刚落,几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已迅速拔刀出鞘,一个旋身,利刃直抵周效远的脖颈。

    逐流的刀身玄黑,可抵在喉咙上却寒冷得彻骨,周效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喝的有那么多吗?为什么刀突然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冯彧也是没有料到纪浔突然的动作,他向后退了半步,看了看已经傻眼呆愣的皇子,伸手抚上了腰间的佩刀,又对纪浔道:“你想动手吗?”

    纪浔却是面上犯了难,转而用着商量的语气:“怎么是在下想动手呢?动手的分明是冯将军你啊……”

    冯彧皱起了眉,不知纪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对方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今夜若是退兵,冯彧和岭南军便是抵御吐蕃进犯、护驾三皇子的功臣。若是不退兵,哎呀,你冯彧便是伙同外敌,刺杀皇子,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冯彧的面色铁青,纪浔却轻轻一笑,哂道:“不知你帐外的林家军,得知他们的小少主被你害死,会怎么做?林公又会作何感想呢?”

    冯彧总算搞清了状况,这纪浔是彻彻底底断了他的后路,如今他若不退兵,恐怕这小殿下就会当场丧命,而他们在一个帐子里,传到林秀荣耳朵里,恐怕他也难逃其咎。

    纪浔见冯彧没有反应,手上的刀移动了分毫,牢牢贴在了周效远的脖颈,他看向这位皇子,面色十分恭顺温和,声音却带着狠戾,“哭!”

    “啊——哈——呜呜……”周效远早就绷不住的怯意随着纪浔的一声令下突然就断了弦,泪如泉涌,当即便嚎啕大哭起来。

    “将军,将军,出了什么事吗?”帐外值守的护卫听见动静,隔着帘子询问道。

    冯彧的眼皮都跟着直跳,纪浔转动了刀柄,还想再刺激一下对方,却听冯彧终于开了口,直截了当道:“一个时辰后,岭南军便会退兵。”

    周效远还在哭,纪浔扔了块帕子丢到对方脸上,语气恭敬道:“殿下,别哭了,眼睛该肿了。”

    冯彧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压低了眉毛死死盯着纪浔。

    纪浔却视若无睹般,上前搀扶起失了魂的周效远,就大摇大摆地朝帐外走去,“冯将军这般识时务者,实在是深得我心。”

    掀开门帘,纪浔半只脚已经踏出了帐房,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露出一个和煦阳光的微笑,“哦对了,家父,冯将军应该也是打过交道的。在下镇国大将军纪乘渊之子,纪浔,幸会哈!”

    岭南军撤离的速度很快,未出一个时辰,果真就原路返回,打道回府了。

    同行的阎禄等人已经悉数返回了营地,纪浔却迟迟未归。

    周歧在营地门口左右踱着步子,只听咯嗒咯嗒的马蹄声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纪浔载着周效远姗姗来迟,好在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周歧常年无甚喜怒的脸上也挂上几分忧色,斥道:“深更半夜的,连岭南军都撤走了,事情办完,你跑到哪儿去闲逛了?”

    纪浔翻身下马,将身后已经失去意识的周效远从马背上拖了下来,一脸无辜道:“带他去醒酒。”

    在周歧一脸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纪浔只是扯着周效远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拉着人朝营地内走去,“师父这么爱干净的人,他若是吐在帐子里,岂不扰了您的眼!”

    周歧刚想发作,只听纪浔扭过头来又道:“哦对了,我找来的那几十个兄弟,千里迢迢跟过来帮忙演了这么半天的吐蕃人,师父帮忙结个车马费吧!”

    周歧真是拿这混账没辙,手指克制般拧着袖子,“他们打哪儿来的?”

    纪浔拖着呼呼已经打起鼾的周效远,边走边道:“民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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