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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京安的三月,已是城春草木深。太极殿内金龙盘柱,却是画龙未点睛,空荡荡的怒目圆睁,威仪中透着寒凛。

    周皇坐于大殿正中的高阶之上,俞轲快步踏入,脚步声踢踏,荡起回声,引人心悸。

    殿内再无第三人,俞轲只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陛下,纪浔和平西王,已兵临城下。”

    周皇的手指摩挲在黄金的龙椅扶手上,垂眸敛声:“他想要的,是什么?”

    俞轲凛声:“一言未发。”

    周皇垂着眸子,声音只是波澜不兴:“城中有多少护卫军?”

    俞轲猝然抬头,“陛下,三皇子殿下还在他们手中啊……”

    周皇也蓦然抬眼,表情尽是凉薄,“朕难道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俞轲噤声,伏跪在地,手上的黑玉扳指摩擦在镀金的地砖之上,发出叮铃的响声,沉默了片刻,他才低沉着声音开口:“陛下,城外有二十余万大军……”

    “哈哈……”周皇的笑声回响,显得大殿更为空旷,他的手支在龙椅扶手上,拄着头似是在思考,“纪浔……”周皇的声音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

    “恭迎骠骑大将军凯旋——!”

    “恭迎平西亲王入都——!”

    礼官的声音悠长,一声一声传荡在京安的大街小巷,城门缓缓开启,不明情况的百姓穿过大开的深长的国都大门,纷纷伸出头去想一探究竟。

    “是镇国大将军又凯旋了吗?”

    “镇国将军已经战死啦!”

    “哇——是大军哎!娘,快看,是军队!”小儿惊喜的叫喊声尖锐地从熙攘的人群中传出,百姓并不知道片刻前京安还是瞬息万变的紧张局势,他们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凉州军,只听到了灵州失地收复,只传闻御赐亲封了一位威风的“骠骑大将军”。

    排排高头大马,在原地不时抬腿跺脚,掀起沙尘滚滚,人们只能看到最前方是一个年轻的将领,他高扬的马尾随着风沙在空中飞舞,而他的肩头立着一只比成人手臂还长的鹰隼,随着将领的动作而不时轻轻振翅。

    年轻男人的身侧,并肩而立之人不似军将,反而更像是青衣道袍、衣袂翩翩的江湖侠客,亦或仙风道骨的隐士。

    两人闻言,侧过头似乎说了些什么,百姓们听不见,探头探脑挤在城门两侧,他们只看到为首的两人驾着马,昂头挺胸,踏着烟尘,缓缓向城内走来,身后还跟着一架修缮奢华的马车。

    “恭迎骠骑大将军凯旋——!”

    “恭迎平西亲王入都——!”

    礼官原是不用叩礼的,可他此刻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聆听着从门洞“呜呜”穿堂而过的东风,等骠骑将军和平西亲王踏入城门,才抬眼望向城门之外浩荡的大军,匆忙吩咐守卫将城门关闭,尘埃这才得以歇定。

    ……

    春去,大都迎来的却是苦夏。突厥一侧虽是因为灵州一役而元气大伤,却因为公主被挟持,以大都单方面违背和亲婚约为由,更加明目张胆地出兵骚扰北方边境,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外患难解,内忧即至。从清明开始,便是滴雨未至,各地旱情严重,春难耕种,稻谷藜麦及至五月末都尚不能抽穗结谷。

    “我真的该走了,这里有什么可待的?”周歧将袖口从纪浔手中强硬地扯了出来,一脸不悦地扫着眼前人。

    抵京之后,纪浔被封了骠骑大将军,不仅在凉州赐了良田百亩,更在京安添置了十分豪华的宅院,可纪浔仍是回到了原来的纪府。凉州军已由着裴之岳和阎禄等人的率领,回到了西北的驻地,从此直接隶属于纪浔,陇右军也被周歧悉数遣返,可平西亲王本人却被纪浔软磨硬泡的留在了京安,这一住就是三个多月。

    “师父,我这宅子冷清得很,你就忍心留徒儿独守空院、彻夜难眠?”纪浔顺手将周歧挎在身上的包袱抢了过来,他这狠心的师父俨然已经换了粗布道袍,想来是准备趁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溜出京安,继续云游。还好这是在纪府,他听了家丁禀告,就连忙赶了过来。

    “你睡不睡得着与我何干?你有你的计划,又不是小孩了,需要大人看着吗?”周歧拽了两把,一个不大的包袱就在两人手里来回晃荡了两下,“你撒手!”

    “我不。”纪浔一脸无辜单纯。

    “你在外面不是闻者惊心、听者胆寒,杀人不眨眼的狠戾将军吗?怎么净跟我这犯浑?”周歧一股脑数落了半天,还是教纪浔将包裹扯了去。

    “你是担心粮食收成?”纪浔却不再嬉皮笑脸,而是敛眸,只平静地看向周歧。

    “民生凋敝,恐怕今年不好过啊,没想到一语成谶了。”周歧也不再与纪浔较劲,索性拗不过这混账,便自顾自地背着手看向庭院内的花草。

    说话的工夫,纪浔已将包袱放回厅内,不知藏到了哪里,这才折返回院子里,走到周歧身侧,静静注视着对方的背影。要说他这师父果真是神机妙算,两人带着军队渡过嘉陵江,刚在巴蜀登陆的时候,师父就担忧起了天象,如今看来,绝非是杞人忧天。

    “师父,你可听闻了苍木教?”沉默了片刻,纪浔才开口。

    “万叶树木,万木成林。如此八字的教义……”周歧的神色复杂,他顿了顿才开口又道:“战乱不断,流离失所之众越来越多,壮年男性被拉入征兵,独留妇孺老幼,田地大量荒芜……”

    “师父真是消息灵通。”纪浔的声音带着调侃,面上却严肃。

    周歧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继续道:“加之春夏大旱,无甚降水,没人种粮食,也种不出来粮食。可以预判的歉收,和已成定局的食不果腹。当真是……无春之寡年啊。”

    “听说南方的官地,早稻已经上报了灾情,颗粒无收,全是空谷稗穗。这几年打仗消耗得太多了,普通人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屯粮,碰上个风不调雨不顺,对粮田就是致命的,别说上缴赋税了,当地的农户连自炊都成了困难。”纪浔抬手抚上院子里种的红蓼,尚未开花,长长的叶穗垂着脑袋,兴致怏怏。

    “苍木教,便兴起于此时。”周歧叹了口气,“只怕是早有预谋。”

    “只要入教,就给一斗精麦,以称‘义食’,白给的粮食,大家可不是趋之若鹜,啧。”纪浔晃着脑袋。

    “这种时候,一斗米麦足以救一大家子的性命,而苍木教凡入教者,按照家庭人口,无论男妇老幼,各给一食,斗米之恩,也是雪中送炭了。”周歧的话语带着几分唏嘘。

    周歧又道:“不止如此,入教之户,幼童可以读书,病弱有所医治,老者得以供养……”

    “呵,真是大善人,纵是天家也没这么大方。”纪浔的话里带着不善。

    同为这个“不大方的”天家人,周歧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踱了几步,又道:“天灾大旱,可不管你是哪路神仙。这苍木教怎么可能只是平白地给什么免费的‘义食’?”

    “教众需要将无力耕种而荒废的土地‘上借’,且凡十六以上,手足健全者,男女不论,皆可成为壮力,每家每户派出一个壮力即可,集合给教派统一征调。他们就这么在各处集结人力,大规模开凿水道、修建沟渠、开挖水井,天不下雨,便引水灌渠,最大程度地使农田得到更为充分的灌溉。”

    “如此看来,这苍木教也不算是什么邪门歪道,还是有些本事的。”纪浔跟在周歧后头,听得认真。

    “前朝的郦公编著过一本名为《水经注》的学书,倒是谈及过许多关于水利兴修的理论,大到河流的发源和入海,小到城邑乡县的堤塘坝堰,还涉及屯田和耕作制度……”周歧抬着眸子,似是在回想。

    纪浔却是见缝插针地搭腔道:“早知道学宫的时候,就仔细听听治学课了……只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解决办法,京安这帮水利官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周歧瞥了纪浔一眼,难得的并没有出言嘲讽,只是平静道:“《水经注》的话,平常的学子一般不会涉猎,就连许多自认学富五车的老臣,都不见得认真研读过。除非你是真的抱有通天之才和护国之志,普通的学生岂有这般志趣?”

    远大的报国之志?纪浔的思绪飘得有些远,或许真的有人如此这般呢?

    周歧看出了纪浔的走神,轻咳两声,“再说了,现在大都各处战事频繁,地方还时有占山为王的混杂势力,本就是多事之秋,根本顾不上去挖什么水沟了。”

    “听说黔州又开打了,地方割据的武装势力壮大,朝廷派了岭南军去歼剿,你们凉州军倒是安如泰山,纹丝未动呢。”

    纪浔挑眉,“陇右的事,师父你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柴元振柴都督在主持?仗又没打到凉州,我们修生养息不好吗?”

    周歧横瞥了纪浔一眼,语气带着唏嘘怅惘:“听闻黔中的矩州刺史包怀恩发动兵变,被岭南军围剿,带着家小逃到了朗州的武陵县,谎称岭南叛变,携家眷暂寄县舍,那武陵县令是个心善的老者,当即便允诺收留。傍晚时分,包怀恩便带着妇女数十名迳入县舍,县令出来迎接之时,竟被为首的健妇拔出刺刀,当即被劈裂了头颅,倒毙身亡。”

    纪浔却是不为所动般冷哼了一声,“我也听说了,刺杀了武陵县令之后,包怀恩那一伙所谓的‘妇小’竟是卸除了裙饰,个个变成了赳赳武夫。当下便跟着他焚库劫仓,掠取粮械,并驱掠徒众,准备靠着武陵县东山再起,依着洞庭湘水,自封了什么朗州王,呵。”

    “大都越来越乱了,哎……”周歧默默叹了口气,“苦的只有百姓啊。”

    “天下煎熬,苦的人多了,我一个一个救,救得过来吗?”纪浔不假思索道。

    周歧只是凝眉,“可苍木教似乎不这么觉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从结果看来,每个人,他们都想救,也都在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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