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逐流 >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周效寒回到王府的时候,夜已深。

    素来清净的贤王府,少了日光便更显空寂,灯火阑珊,惟余琴声如泣。

    周效寒循着琴音,来到了他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和半个寝室等同,更多的时候,他会在此处亦或吹笛奏曲,亦或手谈对弈,累了便直接歇在寝榻上,捱过漫长的夜。

    这里从来都没有人等过他的,那些日经月累的喜和怨,只能独自消解,此时的琴声竟显得热闹充盈,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将空荡的寂寞填得满满当当。

    犹豫了片刻,周效寒推门走进了房间,瑶正坐在他的贵妃榻上,面前是他留下的一盘残局,瑶却没有落子,一手轻轻敲点在黑白围出的空处,只是认真地望着棋盘似是在思考,另一只手时不时拨弄起膝上的瑶琴,奏出二三音韵,倒是显得兴致盎然。

    周效寒的脚步很轻,并没有惊动沉浸于棋局的女子,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从腰间解下青玉笛,抵在唇间,和着琴音,缓缓泄出音符三两。

    瑶的琴音顿了片刻,蓦然抬眸,四目相对时,双方皆是莞尔,不言不语,只有音律交织。

    一曲和鸣毕,周效寒收起玉笛,轻轻颔首拱了一礼,“瑶姑娘。”

    瑶也抱起膝上的古琴,起身应道:“周郎。”

    周效寒温声道:“瑶姑娘可是在等我?”

    一对漂亮的眸子弯起,瑶只低头浅笑:“这深宅内院的,本就是一潭死水,等与不等,又有何区别呢?”

    “哈哈……”周效寒笑得舒畅,或许因为相似的身份和境遇,或许是因利益而生出的纠葛,或许本就没来由的,周效寒在瑶面前,竟生出自在坦然之感,无甚压力与克制。

    他踱了几步,在棋盘的对侧坐下,斜斜地轻倚在雕花的扶手上,显得惬意松弛,“小的时候,礼官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时刻提醒着立需端正,揖必深圆,不可跛倚箕踞,不可以踩门槛,不可以抖腰腿,不可以斜倚靠……呼……还不会走的孩子,就先学会了正坐,一跪就是大半天。”

    周效寒看向对侧的瑶,对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似是在认真听他讲述,他便一边拨弄着棋罐里的白子,一边漫无目的地继续讲道:“几岁的时候,我想学钓鱼,想学爬树,想和父皇一起放风筝,可他们告诉我君子不能做这些。”

    瑶随手拨动着琴弦,溢出几声清扬的旋律,周效寒也不觉得打扰,话音一顿,他伸出手臂支在扶手上,头便顺势一歪,架在腕上,和着琴音又说道:“后来‘端方雅正’‘礼乐教条’都刻在了骨子里,纵是一个人的时候,也习惯了行端立正。”

    “那周郎现在想做什么呢?”瑶抚琴的动作没停,话音却也不突兀。

    “早就忘了。”周效寒不假思索道,哪里有自由呢?他哼笑两声,似是自嘲,“君子需得以仁正己,以德示人,不可有所念所想,不可有贪欲瞋痴。”

    “所谓君子淑女,不过是教化而来的表象,真正的欲念是藏不住的。”对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称不上自由,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才是真的难得。”

    “那瑶姑娘,不想做什么呢?”周效寒侧目,定定地望向对方,想做的事不能做,不想做的事又不得不做,身不由己的可笑可悲之人,又何止他一个?

    “嘡啷——!”乐声随着琴弦绷断的骤响,戛然而止。

    周效寒一惊,下意识看向瑶的手指,对方却十分淡定地笑着摇了摇头,索性收起断弦,起身从书桌上端来一碗汤水,转而道:“夜露深重,让厨房熬了些姜汤,也不知你何时会回来,已经不烫了,趁着余热喝了吧。”

    递到周效寒面前,瑶却又将碗拿了回来,抿在边缘尝了一小口,才又推到人跟前,笑容款款道:“没毒。”

    周效寒的眼神有些朦胧,他盯着瑶手里的汤碗,愣愣地看了好一会,才接过,没有用汤匙,而是仰头一饮而下。

    “多谢。”周效寒将碗放在了榻中间的小案上。

    瑶却没有离开他身前,只是拿出帕子替人轻轻擦去嘴角的汤渍,“周郎可是吃了酒?”

    周效寒有些怔愣,连呼吸都是一滞,他垂眸看去,眉心微微蹙起,“你的手受伤了……”

    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很快就被浓密的睫羽吞没,她右手的中指被绷断的琴弦弹出了一道紫痕,渗出的血丝染红了她的手帕。瑶只瞥了一眼,语气轻松,似是在打趣:“周郎可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闻言,周效寒伸到半路的手也停了下来,他悻悻地点了点头。也是,能以一弦之力杀人于无声的刺客,如此伤势应当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周郎因何生忧?”瑶眨了眨眼睛,如若无常地收回了手帕,“可是俞轲有了动作?”

    看似有些突兀的问题,周效寒却是早有预料,他与瑶的关系,原本也只是逢场作戏的利益捆绑,此刻才算谈到了点子上。

    饶是心知肚明,他还是不由地心烦意乱,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苏叶和纪浔,最终还是避而不谈。

    沉默使两人的呼吸声都显得有些多余,周效寒又将话题推了回去:“瑶姑娘真是消息灵通。”

    “周郎又何必与我曲意逢迎……”瑶的话点到即止,周效寒亦是有些自嘲般苦笑了几声,显得苍白。

    神情黯淡了许多,瑶默不作声地拉开了距离,偏过头去看桌上的棋盘,好半晌才道:“看似黑棋将白棋困死了。”

    周效寒闻声,也转头看向身侧,那是他许久前留下的残局,难解的死局,“瑶姑娘也善对弈?”

    “白棋一直在跳,避风头而巩固自己。可棋从断处生,该出头了,白棋需得想办法刺穿黑棋的中腹。”瑶伸出手指,“啪嗒啪嗒”轻轻敲点在一处空地,“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多,看得多了,自然也能见招拆招。”

    周效寒顺着这根手指抬头向上看去,眼前瑶的身影渐渐模糊,他只觉身体在刺骨的冰冷和滚烫的灼热间来回穿梭,他扶住案几的侧沿,才得以保持平衡,“你……你的表象之下,究竟是什么?”

    瑶却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周郎的表象之下,又是什么呢?”

    视线越来越涣散,周效寒眼前的人影变得扭曲,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苏叶……?”

    这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开始发哑,他只能看到眼前人又朝自己走了两步,他讷讷道:“不对,瑶姑娘?你……”

    从腹腔开始的灼热像一股邪火,燃烧着他的四肢百骸,周效寒的语调变得飘忽,他猛地转头看向案几上已经重影的汤碗,言语里满是难以置信:“你给我下了药?”

    “我也喝了的,它只会放大人的欲望。”瑶的声音冷得似是裹了冰渣,“揭开这层虚伪的人皮,下面连血带肉的才是丑陋的兽骨,怒目而视,亮着獠牙。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而我想要的,你也可以给我。”

    周效寒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视线却更加混沌,他起身想朝着书桌走去,那里有茶壶,他此刻只觉干渴难耐。可突然的动作使周遭的事物都开始天旋地转,他摇晃着向前跌去,扑坐在地上。

    瑶向他伸出了手,像是朝着溺水之人投下的救命浮木,“起来。”他听见一道悠远的声音。

    在水中挣扎之人总会不假思索地抓住一切可以救命的事物,周效寒亦是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等他回过神来,他已将人用力地压在了小桌之上。正如攀上浮木才发觉早已飘到了湖中心,四周皆是茫茫水面,苟延残喘罢了,终究还是要溺死。

    周效寒的眼神既脆弱又狂热,束缚着的枷锁仿佛随时都会被挣脱,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缓缓滚动着喉结。

    “你把我当作谁?”瑶的腰抵在桌沿,她的眼底染上寒霜,哀伤而寂寞,如坠冰窖。

    周效寒亦是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他声音涩然道:“我不知道。”

    瑶猝然发力,一个旋身,调换了位置,将本就重心不稳的周效寒反压在身下,她的手覆上对方袒露的脖颈,只觉这躁动的喉结仍在不安地滑动着,“我和你想要的人不一样,你看清楚。”

    “哗啦——”周效寒如墨的长发散乱摊开在小桌上,搅散了棋局,黑白子噼啪坠地,无处落子的死局,终是难分输赢。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抬手用胳膊挡住了泛红的双眼,笑得苦涩,“哈……你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真情还是假意,重要吗?”瑶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她突然松开了钳在周效寒脖颈的手,向后退去,却被对方握着腰身一把拽住。

    “你当这是欲念?”男人的声音伴着粗重的喘息,下一秒,瑶只觉自己开始倾倒。

    “嘶——”瑶后仰着被扑倒在地,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仍锁在她腰间的手臂上,只怕周效寒这只手要歇养个几日了。

    “这便是周郎的君子德行?”瑶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却被压得死死的,难以动弹半分。

    周效寒越过瑶的肩头,将头深深地扣在地上,只有心脏在紧锣密鼓般砰铛作响,许久,他才涩着嗓子开口:“你选择了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效寒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想要什么重要吗?他的父皇没有选他,兄长没有选他,苏叶没有选他,那些他从小到大的执念,都没有选他,如今还要指望一个曾经妄图取他性命的敌族吗……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瑶的语气坚定,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像,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哈……哈……”分不清周效寒是哭还是笑,一声接着一声,近乎癫狂的笑回荡在孤静的房间,萦绕在瑶的耳侧。

    “真好啊!”周效寒的脊背止不住颤抖,“真好啊……”

    “真好啊……”

    突然间的靠近,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口舌间的温热似是在衔舐她鬓角的薄汗,瑶只觉周效寒的眼神像要将她吞噬,“你的死士营,可为我所用?”

    “……”短暂的沉默过后,瑶微微仰起脸庞,容色哀戚,似乎下一秒就会碎裂的瓷器,或许她该恸哭的,却只传来低低的笑声,“真丑陋啊,殿下。”

    清汗浸湿瑶琴柱,浊露敲打玉笛枝。

    散乱的棋局,绷断的琴弦,青玉笛与衣带勾缠,磕碰在地上,碾转出并不悦耳的声响。

    礼崩乐坏。

    ……

    直到清晨时分,周效寒才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瑶活动了几下四肢,仍觉遍体生疼,足足缓了一刻钟,才堪堪起身,披上外袍,走出了书房。

    侍女奇克已经候在廊下许久,见到瑶这般模样,连忙上前搀扶,一脸忧心道:“公主可是受了那汉人王的欺负?”说着说着,语气慢慢带上恼怒,“我去收拾那家伙!”

    瑶连忙伸手挡在奇克身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放心,没人欺负我。”

    奇克这丫头在某些方面多少有些缺根弦,瑶也是清楚的,见对方老实了下来,她便没有过多赘述,只是沉了声音道:“去给可汗传信吧,时机到了。”

    话音一顿,瑶看向奇克眼里跃跃欲试、逐渐升腾的光彩,只是微微勾了唇,轻声道:“京中的死士营卧伏许久了,传令下去,该行动了。”

新书推荐: 林行遇之舟 吴明 『p5/p5x』我是自愿替身的 续命后她变得狐媚了 鹤君,请住嘴! 病娇师弟自苗疆来 (女强) 芸奕 黑月光不掺和 奋斗出头后竟甘愿嫁给二婚男 恋爱倒数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