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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苏叶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就朝着门口走去。

    “你权当我只是开个玩笑,凉州不必出兵,朗州王那边我自有其他对策。你只要,给我抽调二十四个人,可以领兵作战的二十四士即可。”苏叶没有回头。

    “这二十四士分别派往沔州、怀远、营州、巴州……”苏叶一一细数着,随后又道:“具体的位置我已标注在了地图上,你考虑一下吧。”

    说完,苏叶便推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浔低头看向二人方才同坐的桌几,果然摆着一张大都的地图,也不知何时放上去的,零零散散标注了许多地点,除了岭南,竟是均匀的遍布东南西北各州郡。

    今天来,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像一场赌|博,苏叶的话,他来者不拒。可是赌的是什么呢?他也不清楚,赌赢了吗?亦是未知。

    雅间内安静得出奇,纪浔只是盯着这张地图,若有所思。

    ……

    苏叶从巧月楼出来,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原本今日来,就是为了试探纪浔,他答应与否,结果都在苏叶的预判之内,可纪浔的反应还是令她内心动摇了起来,这一步棋,下得对吗?

    神游之际,她再一抬头,竟是走到了苏府,那个曾经被她唤作“家”的地方,如今大门紧锁,只有落了灰的牌匾显得亲切,除此之外,了无生气。

    苏府的院墙很高,苏叶却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院的一处,大榕树的枝桠探出墙来,她踩在墙外石砌的台阶上,用力一跳便扒住了墙沿,轻巧的一个翻身,人便稳稳地落进了院子里。

    这是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回到这里,苏叶抬头看看头顶的榕树冠,又回头盯着墙内同样砌得高的石阶,这还是恒勉给她一砖一石砌出来的,每每她晚归怕惊动父亲,都是从这里翻墙进家门的,想到这里,苏叶不由会心一笑,嘴角却又很快耷拉了下去,那些深夜等她回家的、蹲在墙角为了给父亲告状的、点着脑袋数落她的,除了这棵大榕树,现在早就都不在了。

    “榕树啊,你是不是也寂寞得很?”

    苏叶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最终徘徊到了父亲的书房。推开门,里面的陈设一如往常,除了均匀落在表面的灰尘,都与从前并无二致。

    “呼——”苏叶将案几上的灰尘吹走,抬手拿起了父亲的毛笔,这是父亲最爱用的一支,细细的根根分明的狼毫,从前父亲就是用这支笔一笔一划地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教会她古今圣贤的治世道理,教会她如何做人如何处事。她细细摩挲着,笔杆上似乎还留有父亲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她将笔插在了发髻,这并非可做暗器的判官笔,却一定也能保佑她的,苏叶的想法没来由的坚定。

    “父亲……小叶子这么做,对吗?”

    “您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父亲,小叶子好想您……”

    “您能再教教我吗?我该何去何从……”

    漫长的一夜,苏叶最后竟是趴在父亲的书桌上沉沉睡去,会了周公,安稳得很。

    一切回归原样,除了那支笔,苏叶什么都没有带走。等她按着原路翻墙出去,绕回正门的时候,等在这里的除了居正,还有另外的人。

    “姐姐,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哎呀!你彻夜未归,我都急死了……”居正眼角耷拉着,不知是气恼还是委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苏叶也感到抱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这里,竟是一觉睡到了天亮,“让你担心了,实在抱歉,居正。”

    苏叶摸了摸居正的头,眼神却是看向几步外身着锦袍的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才又好似平常般开口:“秦大人。”

    居正嘟着嘴解释道:“秦大人昨晚就来了,我们左等右等没等着,大人也担心姐姐的安危,派人跟着我一起找了整夜……”

    “劳秦大人忧心了。”苏叶福身。

    “相母大人。”秦子惠的身材干瘦,驼背使他显得更为矮小,但在陈居正眼里,这个通常笑容满面的老头却不知为何,总显得阴郁瘆人。

    “晚生惶恐,秦大人切莫如此拘礼。”苏叶镇定道。居正见苏叶回话,不自觉地向姐姐身后躲去。

    “朝廷有了动静……”秦子惠笑了笑,摆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却是环顾了一圈,他身后的侍从便识趣地纷纷退下,最终他的目光落到少年居正身上。

    “居正不是外人。”苏叶回道。

    “哈哈哈……”秦子惠沉吟了片刻,语气宛如师长般,“小叶子还是这般……纯粹。”

    纯粹一词用得微妙,苏叶看了对方一眼,只以微笑回应,秦子惠便又瞥了居正一眼,幽幽开口道:“朝廷传了谕旨,下达了地方,眼下估计已经送到各州郡长官手里了。”

    “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苏叶问道。

    “减轻缴税大户的徭役赋税,将田税和徭役征调的比例调整为各州郡乡县自设,进一步下放地方官权,以此……”秦子惠略一停顿,苏叶便心领神会地接道:“以此笼络地方氏族和地主豪强。”

    秦子惠满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放宽了土地所有权,田亩可经由县郡许可,自由买卖。”

    苏叶的眉头微微皱起,“如此一来,氏族和大地主岂不是能更轻而易举地进行土地兼并,天灾之下,普通农户的田地无力耕种,除了贱卖给地主,以期度过这个寒冬,别无他法……”

    听到这里,连居正都明白了情况,他倒吸了口凉气,“这不就是在趁火打劫!”

    “不错。”秦子惠点点头,居正就壮着胆子又忍不住问道:“可钱和地转来转去,不还是在各地方的袋子里,朝廷——”话越说越激动,少年的声音不由高了几分,他也意识到了这点,悄了声音接着说,“朝廷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苏叶的眉头已经打成了结,叹道:“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田地由谁来管辖,谁来耕作,都是一样纳税,朝廷怎么会在意?如此讨好州郡,一定是有条件的。”

    秦子惠踱了几步,站定之后,目光深沉地看向苏叶,“条件就是,州郡和氏族豪强需要集结人马,组成非官方的武装力量。”

    “所为何事?”居正急得直挠头。

    “围剿苍木叛党。”秦子惠道。

    居正的眼神左右飘忽着,有些担忧地看向苏叶,却听苏叶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开口道:“苍木教并没有触犯律例,朝廷师出无名,便想借此给些甜头讨好地主,以民讨民……”苏叶叹了口气,“这甜头以何为由?”

    秦子惠一字一顿道:“顺天从龙之功。”

    “哈……好一个顺天从龙……”苏叶的声音哽咽,“这天下,怎是一人的天下……”

    秦子惠沉默了片刻,意有所指般道是:“不断失去土地的民众会被迫沦为流民,对于大都和皇室的愤懑只会不断积压,这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算件好事。”

    苏叶对上秦子惠有些泛黄的眼眸,只听弓着脊背的老人又慢悠悠道:“苍木,该给大都,添把火了。”

    居正的眼神在苏叶和秦子惠之间逡巡,他听得出两人皆是话里有话,可又拿不准到底在聊些什么。苏叶只是垂着眸子思忖,秦子惠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疑是在明里暗里提点自己,眼下朝廷既然已经公开挑起了争端,那苍木必须要有所行动,不然只能坐以待毙。

    可苏叶却是稳了稳声线,将话又圆滑地推了回去,“添火?秦大人可是要苍木燃烧自己去对抗朝廷?”

    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吗?秦子惠说得没有错,苏叶眼前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心中也不由生寒,起初建立苍木的目的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万叶树木,万木成林,可如今却要将将好不容易栽种的树木都点燃成火把,这究竟算不算背离了初衷?

    苏叶在心里暗自叹气,这场乱世的洪流,终究是,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过。

    可她转念又不由思考起了秦子惠的动机,若说纪浔夺兵权是为了替家门复仇,或者更大的野心,贤王是为了夺嫡称帝,那秦子惠作为一个已经手眼通天、权倾一方的重臣,在朝中并无明显树敌,他又是为了什么呢?当初他坚定地追随父亲,毅然决然地成为四皇子党,如今又冒着沦为反贼的风险,与苍木暗中往来,他为的究竟是什么?

    心中越想越乱,苏叶索性抬眸,静静等待着秦子惠的回应。

    秦子惠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亦是明白,苏叶这是委婉地拒绝了他,“哈哈,小叶子真是长大了,不再是从前缠着老夫讨胡麻饼的小孩子了……”秦子惠像个慈爱的长辈般,笑得亲切。

    苏叶也笑着点点头,“人总是被推着前进的。”

    秦子惠只是一边笑着摆摆手,一边转过身去,声音听不出一丝不悦,“人还是不要这般‘纯粹’为好。”

    “恭送秦大人!”苏叶福身垂眸,敛声道。

    苏府的门前许久没有过人气,这番点到即止的对话结束后,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平静。

    居正心里止不住忐忑,却又不敢打扰苏叶,便靠在苏府大门旁的石墩子上,双脚来回踢着石子。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叶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正当居正想要凑过去,试探性地问上一问,苏叶却蓦然抬头,终于打破了宁静,“居正,你前两日提到过,在纪府遇着一个道士?”

    ……

    苏叶跟着居正爬上纪府偏院的墙头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那道士果然已经开始在院中练功了。

    道士完成收势,才放下手中的刀,目不斜视、十分精准地看向苏叶她们二人的方向。

    居正已经熟门熟路,热切地高举双臂朝对方挥手,道士的眼神却一直锁在苏叶身上。

    等苏叶和居正从墙头翻进院子里,道士才走了过来,话里听不出语气,“你来做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问居正的,苏叶意会,便大方地拱手行了个礼,这才起身道:“又见面了,道长,还是说,我应该叫您——张天师?”

    与苏叶的猜想一致,居正口中那个纪浔府上藏着的道士,恐怕就是他那个行踪不定的邪门师父,身手了得的老头。她在甘州时,也与这道长打过交道,可当她在欢叡宫亲眼见到紫金光禄大夫,也就是大都赫赫有名的天师高调登场时,一个有些离奇的猜想就在她脑子里萌生了。

    而等今日,她趴在墙头,亲眼看见年纪轻轻、貌绝冠玉的道长潇洒挥刀之时,她才确信,纪浔那云游四方的道士师父歧玄散人,就是当今的御封紫金光禄大夫,天师张歧。想到纪浔那精湛的易容技术,苏叶就更是坚定了想法。

    周歧这边则是脸上晦暗莫测,犹豫了半晌,才冷冰冰开口道:“苏姑娘,寻贫道所为何事?”

    张天师?周歧心下也在揣测,最终他只得出一个结论——苏叶的确没见过平西亲王,和京安大多数官员一样,都没见过他这个世袭的小亲王。也对,毕竟就连当今圣上,也就是他周歧的亲叔父,都不认得自己这个十多年没见过的亲侄子,更遑论其他人了。周歧这么想着,心下不由冷笑。

    苏叶却是并没有多做客套,环顾了四周,整个院子里似乎连个家丁丫鬟都没有,她这才开诚布公道:“张天师,实不相瞒,在下就是苍木教的相母。”

    这番话让居正都沉默了,他十分讶异地看向苏叶,姐姐这是被那秦大人给吓傻了?

    周歧却是并不意外,只平静道:“苍木教的相母大人,找贫道一介出家人有何所求?”

    苏叶闻言,向后撤了一步,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躬身叩首,行了个大礼,“请张天师助苍木一臂之力!”

    周歧素来冷冰冰的脸,此刻也有几分绷不住,他微微蹙起了眉,“贫道不需任何人的跪拜。况且,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居正也乱了阵脚,匆忙去扶苏叶,苏叶却是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凛声道:“这并非是在下苏叶一人的跪拜,是替全天下万万众百姓请张天师出马!”

    苏叶心中亦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今苍木的境况,虽然人数庞大,可最多的还是妇孺老幼,如若地方真的集结起了氏族的武装队伍,苍木的上万教众便就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她既已下定决心,只能放手一搏。

    苏叶一时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便又接着开口,声音带着坚定,“张天师为甘州百姓扫除□□的义勇之举,令在下倾佩。创办苍木也并非为了一己私欲,与天师心系苍生的宗旨相同,如今朝廷下旨剿杀教众,岂非置天下贫苦百姓于不顾?民生凋敝,生灵涂炭,岂能坐视不理?法不相同,却皆是天下之道,又有何不可相与为谋?”

    一番慷慨之言,等来的是更为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叶的腿已经跪得失了知觉,她才听见一句依旧语气冰冷的低语:“民望所归,王业必成,一叶之力,可聚杠杆天下之势。”

    ……

    周皇一旨御令,以“顺天从龙之功”为名,减轻大户的赋税,下放地方官权,借此笼络地方氏族和地主豪强,并放任大地主通过土地兼并的方式壮大势力,招兵买马以围剿苍木叛党。

    这一举动,却使更多农民们被迫贱卖土地,成为流离失所的逃难者。而势力膨胀的大户反过来掌握了更多自治权,变本加厉地调高散户的赋税,苛刻地加重徭役,使本就穷困的平民苦不堪言。

    百姓饥穷,流冗堆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饿殍遍地,易子相食。

    对朝廷的不满不断积聚,在某个平静的日子彻底爆发。

    各地的大小道观,以紫金光禄大夫的天师之名,发布了谶言:

    上罪无穷,罄竹难书,苍木当立,恶尽逐流。

    添柴加火,苏叶凭借苍木教庞大的人脉网络,以“田同耕,饭同食,贵贱平等,共田免赋”的主张,减免赋税,不仅地权仍归农民所有,更延续了集中征调人力耕作的传统,修渠调水,振兴农事。公开与朝廷的大地主政策叫板。

    更重要的是,“苍木当立,恶尽逐流”的武装力量迅速地集结起来,以凉州军抽调的二十四士为地方部队将领,沔州、怀远、营州、巴州……以二十四州为据点,各地不满朝廷收地集权的民众揭竿而起,广泛应征集结,一呼百应。

    从一棵树上刻下的“万叶树木,万木成林”开始,十棵,百棵,千棵,万棵……直至大都的每一棵树。人们刻木为据,书写着愤怒,参天蜿蜒的枝杆就是凛冬将至时,人们的振臂高呼。

    一棵树就是一支火把,一万棵树就是天下。

    万叶树木,万木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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