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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第一缕晨曦从地平线升起,湘江的水面像一面镜子,倒映出天空色彩的变化,而很快,平静被打破,从微弱的涟漪到汹涌的波浪,倒影中现出了船,高大的战船,许许多多,高大宏伟的战船。

    朗州王包怀恩刚逾不惑之年,于战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他披着甲胄立于主舰船头,船首划破水面,一往无前。而他身后,宏伟坚固的战船高约数丈,饰以丹漆,上下三级,每级各置走马棚,下设板房为蔽,船橹数十排布左右,上下人语不相闻,橹箱弩孔皆裹铁皮。

    斗舰战船与它的主人一般豪伟壮观、气宇轩昂,这是包怀恩耗时三个月修建的大型战舰,他曾自视甚高地立下豪言“放眼整个大都,他的战船都是首屈一指!”

    大斧砍苍蝇、牛刀剃鸡|毛,正是他扬名立万、大散朗州王威名的时候,用如此战舰船阵来追苍木教这一批溃不成军的民间散兵,包怀恩一点也不觉得亏本,谁让苍木如今炙手可热,若是一举端灭,到时江南的各州各郡少了粮给靠山,不战而降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包怀恩想到这里,牙根都犯痒,更何况冤家路窄,捣了他老家的凉州军如今也被逼到了湘水流域,矩州老家未能及时逃走的亲眷旧友断了联系,怕是凶多吉少,结下的梁子总有得报之时。

    转过层层山峦,隔着浩渺的湘江,冯家军的旌旗飘摇,更是令包怀恩喜出望外,哎呀,岭南军也在,出师大捷,今日就是他朗州王一统南部、扬名立万的良辰吉日。

    船阵驶入洞庭湖入水口,高大的战舰将晨辉遮挡,浩浩荡荡的十余万水师,如乌云过境,在水面投下密实的阴影。寂静的芦苇荡,只余浆橹拍击水面的声音,喧嚣之下,密丛深处暗流伺机涌动。

    在甲板船舷处巡视的兵士一刻也不敢松懈,眼神死死盯着好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与苍木从淮水打到长江,又逆流溯到湘水,这群散兵武装有限,但个个都是河湖流域的渔民出身,水性极佳,也不惧冬日江水彻骨,每至深夜就乘着小舸接近,在战舰旁弃船,像水鬼一般攀援而上,将毫无防备的卫兵拖入水底长眠。一个带走两个,三个带走十个,不知何时便会冲上来扼住你的喉咙、拍击你的后脑,未知突袭的恐惧,远比擂响战鼓的正面冲击更为让人生畏。

    “啊啊啊——!”一个矮个子士兵惊恐的嚎叫响彻云霄,他手中的船桨用力拍向船沿处冒头的芦苇荡,“扑拉扑拉”惊起一片水鸟。

    “别他娘的再打了!”旁边的卫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只鸟把你吓成这个德行?”

    “我,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矮个子士兵满头冷汗,指着苇荡一脸惊恐道:“胳膊上是绿色的,绿色的袖标,是苍木的人!”

    卫官拧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开骂,小士兵又是一阵哀嚎:“啊——!他们又开始唱歌了,你听见了吗?洞庭湖水广阔间,船儿扬帆出渔湾……”士兵着魔般跟着哼唱起来,战战兢兢曲不成调。

    卫官将人甩到地上,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被船桨拍得东倒西歪的芦苇,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的影子。他冷哼一声,“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装神弄鬼的废物!”

    矮个子士兵仰面摔在地上,前夜他同乡的朋友就在他面前被苍木的人用绳索绑着石头套住脖子拖入了水底,连尸体都捞不上来,苍木的人一边唱着不成调子的民歌,一边干着掏心掏腹的凶狠之事,他害怕,他梦到老乡的亡魂变成水鬼要拉他下去做伴,他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那鬼魅般的歌声。

    还处在心悸状态,士兵浑身脱力地仰面看天,身旁的卫官还在冷嘲热讽地唾骂,或许真的只是水鸟呢,他盯着天空中方才群起的鸟雀。一口气没有舒完,飞在最前面的头鸟就被一只硕大的鹰隼用利爪一击洞穿,头颈直被捏了个粉碎,勾着血肉被带向了山峦深处,鸟群登时被打散,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灰白色的羽翼,只一眼就令人印象深刻的金黄色的瞳仁,江南道有这么大的鹰吗?小士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哎,哎!还愣着干什么呢?吃白饭的吗?”卫官踢了士兵几脚,人才回神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握住船桨,跟着节奏划动起来。

    卫官回头看向十余丈远的湖心处,那是他们的主舰,而立在船头那气宇轩昂的正是他们的主将——朗州王包怀恩。卫官吃了定心丸一般,步伐轻快甚至哼起了小曲,走到船沿边,松了腰带就开始小解,“咻——咻——”就着口哨声,卫官一个舒畅的哆嗦,忍不住又哂道:“跟着咱包将军打仗,别的不敢说,在水上,就没有……唔……”

    “对手”二次尚未出口,卫官已经销声匿迹,船沿处空空如也,“嗵”的一声,水面只留下圈圈层层的波纹。

    “先发火器,弓弩次之,给我放火烧——!”包怀恩的声音雄厚,一声令下火弩连发,乘风纵火,风急火烈,芦苇荡须臾间就燃起火墙。

    包怀恩眉眼压得低,他绝对没有看错,苍木军没有整齐的披甲,皆佩戴青绿袖标以辨身份,那苇荡里悉悉簌簌、伺机而行的,可不就是这帮打不绝、捉不住的烦人泥鳅。不过无所谓了,江是活的而湖是死的,他们既然敢躲在这里,不若来个瓮中捉鳖,他就一把火烧它个干干净净,让人无处遁逃!

    火焰涨天,冬日的苇荡不消一刻钟就成了灰,将洞庭的湖畔都染成了黑色。火势之下,躲藏其中的就成了穷寇,成百上千艘走舸现出影子,却不是戴着绿袖标的苍木军。

    走舸轻便,很快就调整了阵形,调转方向驶出湖面,朝着奔涌的湘江而去。

    “喂——!你是不认路还是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啊?你烧苍木教就烧苍木教,烧我祁东县干什么?这是绿是红也分不清吗!”驶在阵列最后头的一艘小船之上,容貌极俊美的年轻将领披甲戴盔,一边指着自己盔上红色的翎毛,一边一脸嘲讽地朝包怀恩喊道。

    包怀恩手握在腰间佩刀的刀把上,骨节都压得嘎吱作响,“你是哪路的寒酸兵长,敢嘲笑我朗州王?”

    “你就是那什么朗州水王八?”年轻将领勾唇一笑,尽显恣意张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纪乘渊之子,大都骠骑大将,纪浔你爷爷是也!”

    一边大放厥词,身下的小舸已经奔出去好远,纪浔一脸得意地回头留下一个轻蔑的微笑。

    包怀恩气得鼻孔一张一合,好啊,阎王不去寻你,你倒亲自登门,他咬牙切齿下令:“给我调头,碾碎这群破烂小船!”

    高大宏伟的战舰调转方向,将湖水都搅起漩涡,上百名士兵摇浆摇得满头大汗,斗舰很快就逼近了行在后头的走舸,隐天蔽日的庞然大物,瞬间就可以将小鱼小虾碾成齑粉。

    “姓包的死王八还挺快!”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纪浔扭头吩咐划船的兵士,“快划快划!”

    王八追着小鱼一前一后驶入了湘水,湖水与江河可不能相提并论,小舟甫一入河,阵列就被奔腾的河水瞬间冲散,纪浔的小舸离朗州王的主舰也不过丈余远,眼看就要被战舰带起的漩涡吸引过去,只听“哐——!”一声震天的巨响传来,豪伟战舰上的包怀恩都被震得险些跌倒在地,船上的战马嘶吼,一时间全乱了阵脚。

    包怀恩扶着桅杆站定,侧头看去,岭南军的战舰逮着朗州军入江水的空当,竟是拦腰横撞过来,好在主舰两侧仍有船阵布列,两艘巨舰相撞,岭南军舰尖耸的船头已经深陷进包怀恩右侧战舰的船身。

    虽然主舰于突袭中幸而保全,却还是被已经拦腰断成两截的副舰一个扫尾,撞得轰隆大震,而冯彧此时正于楼船二层处凭栏而倚,与包怀恩隔空对望。

    “冯将军水战颇有经验,不如你的岭南军先取苍木,我的凉州军趁乱伏击那朗州王的主舰。如此一来,你我联手,夺取整个江南,岂不指日可待?”纪浔昨夜突然来访,提出的竟是这样的建议,冯彧不由回想着。

    “我不与你联手,打他朗州王也富富有余,更毋论这不成气候的苍木军了。”冯彧自然觉得划不来。

    “怎么说也是老相识了,冯将军若是这般疏远伤人心,我就只能去找姓包的谈合作了。岭南军打朗州王富富有余,就是不知再加上凉州军,水陆夹击,可还吃得消?”纪浔根本就不是来商量的,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你教我去打苍木,有什么好处吗?”冯彧话锋一转,“再说了,你的凉州军到了水里,只怕也不是朗州王的对手。”

    纪浔却是一副游刃有余之态,“我打不打得过朗州王,冯将军不必操心。至于打苍木的好处嘛……苍木二十四州的据点位置及布防图,不知将军感不感兴趣?”

    冯彧闻言眼角夹起,这苍木教素来行踪不定,人员复杂,内部似乎有一套独立的联络体系,令人抓不住动向,清剿起来着实麻烦,若是有了这份情报,逐个击破的确就是手到擒来。

    就连自认城府深厚的冯彧都不得不承认,纪浔的确善谋,总能精准给出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且谈判的本事了得。于是一盏茶的工夫,二人就达成了临时盟约——冯彧的岭南军围剿洞庭湖畔逃窜的苍木军,而纪浔的凉州军主攻包怀恩的水师战舰,附加条件就是事成之后,将苍木教二十四州的据点情报双手奉上。

    双赢的好生意,纪浔看起来也的确是按着计划行事,不过就是水上打仗的水平不尽人意罢了。可预先蹲守在洞庭湖出水口处的冯彧,箭在弦上,却是临时改道,转头伏击了朗州王的水师。

    眼看包怀恩的副舰被戳出一个窟窿,就连包裹的铁皮都被撞得卷边,木制船身从中段“哐啷啷”断成两截,在巨木攀援般开裂崩断和人仰马翻的轰隆喧嚣中被奔涌的湘水迅速吞没。

    冯彧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包怀恩的主舰显然比他预料的更为宏伟,伺机突袭只折损了副舰,却并没能伤及主舰分毫,眼下包怀恩盛怒,恐不适合与其正面冲锋,冯彧立刻下令全速后退,驶回营地。

    至于纪浔?巨舰沉没掀起了更为滔天的浪潮,冯彧低头睥睨着如鸟兽般四散奔逃的走舸,多半都已空荡无人,或飘摇无依般随波逐流,或浆橹折裂已成倒悬覆舟。弃船而逃还是命丧当场,他冯彧并不在意,本性多疑且谨小慎微,与纪浔谈成合作后,冯彧考虑再三,认定纪浔必有诈,恐是故意支开岭南军,意图独吞包怀恩的战舰,到时,得了斗舰的凉州军,可就不好打了。

    兵不厌诈,这回是你纪浔棋差一招,要怨也怨不到他冯彧头上。

    冯彧的战船全速行驶,碾碎小舟无数,他眼都没眨,只进了船舱避风。

    洞庭湖又恢复了平静,芦苇荡被烧了大半,将岸边都染得黑漆漆一片。

    纪浔从水下冒出头来,紧接着许多个脑袋陆续从水下浮出。眼下冯彧回了营地,竖起了防御塔寨,而包怀恩刚刚折损一艘副舰,正在调整阵形,加班加点地打捞人马物资,确实都腾不出工夫顾及他们这一群虾兵蟹将。

    纪浔肺都快憋炸了,他的甲胄入水前就已丢掉,如今一身赤红里衣都被泡得发黑。他拧了拧衣服里的水,这才从腰上解下一根细细的绑线,“多谢了,老伯。”

    线的另一头绑在一个皮肤黑亮的老汉身上,他淳朴的脸上浮现一抹带着羞涩的笑,“这有啥的,我们世代都是渔民,洞庭和湘水没有人比我们更熟了。”

    不只是凫水的本事,湘江水势汹涌,洞庭湖下又有暗流,纪浔身边同样入水遁逃的凉州军也皆是腰缠细线,一带一的由当地渔民们指引,才能安全地在混乱中暗渡陈仓,靠着泅水抵达岸边。

    老汉歇了片刻便又活动起了手腕关节,其他渔民们也纷纷起身,翻开被水打湿的衣袖,众人胳膊上或挂着破布,或圈着臂环,或者干脆挂了根水草,相同的是,每个人的袖子都是青绿色的。

    “安全地送你们回来,我们也该走了,下一步行动全听指挥。”话毕,一众戴着绿色袖标的民众便又灵巧地跳进水里,隐入了浩渺的雾气中。

    纪浔目光深沉地望向一片狼藉的水面,只听悠悠歌声此起彼伏:

    “洞庭湖水广阔间,船儿扬帆出渔湾,鱼虾跃出送行舞,盼君莫乘覆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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