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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二合一】

    雪,是天执笔,在人间写下纷纷嚷嚷。

    京安下雪了,与突厥干爽松散的粉雪不同,湿哒哒脏兮兮,落在地上一踩就成了泥。这是瑶在棚户区待的第五天,算上她昏睡的一天一夜,应该算是六天了。伤势早好得差不多,瑶也不是娇嫩的柔弱女子,自告奋勇地和大珠担当起了上山挖野菜的工作。

    城兵打不过銮仪卫,就开始在城内抢掠,如今城门没了把守,进进出出去城外的荒山倒也容易了许多,大珠又精通城里大大小小的街道和暗巷,她们二人避开城兵为乱的富庶城区,轻松地穿行在狭小的巷子里。

    瑶左手拎着竹篮,右手缩在袖子里,倒不是冷,这是她独自在外时养成的习惯,手时刻扣在袖口的刀柄之上,以备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身上的褂子是听婆婆出嫁时的婚服,也是老人唯一一件棉布料的衣裳,小心保留了这么多年,如今担心瑶上山会冷,便缝缝补补又收拾出来,好说歹说略显强硬地给人披在了身上。

    几十年过去,婚服早就掉了颜色,黄黄旧旧也看不出花纹,不过在听婆婆眼里,永远都是鲜艳的大红色吧,瑶心里忍不住想着,眼神却不时朝巷子两侧的房檐上瞟去。

    她与奇克是早晨在山上碰到的,瑶警觉发现之时,奇克已经蹲在一棵很高的树枝上,默默守了她许久。奇克带着死士营出城赶了两日,走走停停,却发觉公主并没跟上来,便带了人又原路返回,寻了一天一夜,才发现她们公主跟着个小丫头一起在山上挖野菜。

    公主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奇克不理解,却也不质疑,全程安安静静,一个不问,一个不答。

    瑶打量着看似风平浪静空荡荡的屋脊,心中却清楚,死士营想必都在这儿了。

    “幺儿姐姐,你这辫子编得真巧,真好看!”瑶神游的工夫,在前头带路的大珠已经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瑶了。小姑娘背着一大捆柴,用冻得发红的小手一边转着耳侧垂下来的一股辫发,一边对着地上的影子左扭右扭地臭美。她的衣服没有瑶那么厚实,十二三岁的女孩已经开始发育了,胳膊腿细条条从衣服管子里窜出来,红紫红紫的,大珠却也满不在意,大院里最好的东西显然都让给了瑶这个外来客。

    瑶跟上几步,抬手接过大珠的柴火背在身后,右手轻轻拍了下女孩的后脑勺,语气满是无所谓,“这世上能让我亲手给她编辫子的,可没几个。去,抓紧带路,回去晚了,婆婆她们该挨冻了!”

    女孩显然对满头细密的几股辫发满意得很,背上的负重一松,便踮着脚蹦跶蹦跶在巷子里翻弄着地上的积雪,小辫子忽闪忽闪甩得轻快,不时回头朝瑶挤眉弄眼,“姐姐你手艺这么好,收我为徒吧,我以后跟着你学,长大些也能去给贵人们梳头,混口饭吃!”

    “我最讨厌小孩了……”瑶唇角一勾,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大珠便绕着瑶身边左转右转,自顾自地叫了起来:“幺儿师父!幺儿师父!”

    毫无征兆地,瑶脚步一顿,眼前女孩天真的笑脸和记忆里某些画面重合,从前仿佛也有这样的场景,女孩裹着暖鹅黄色的小袄,照着铜镜一点一点和瑶学着梳双螺小髻,扭扭搭搭一边臭美一边奶声奶气地嘟囔着“盼盼最喜欢晚婉师父了”……

    胸口猛然一阵钝痛,瑶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一阵白雾。

    “幺儿师父,你没事吧?”发觉不对的大珠正一脸担忧地看向瑶,伸手就将瑶身后的柴火又取了下来,语气带着做错事的局促,“是不是、是不是太沉了?我自己可以背的……幺儿师父你……”

    “别叫我师父!”瑶出声打断,没有去看大珠错愕的表情,迈着步子向前走去,自语般讷讷道:“我不配做任何人的师父……”

    “那我就不叫你师父了,幺儿姐姐,你别生我气嘛……”女孩一路瘪着嘴耷拉着脑袋,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拐进了棚户区的巷子。

    “喝!”刚转过巷口,一匹高头大马就飞快地擦着二人的脸飞驰而过,险些将大珠直接撞倒,好在瑶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扯过。

    棚户区怎么会有马?方才那马的后头好像还载着个小孩?瑶心下狐疑,又见巷口一瘸一拐跑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约莫是挨了打,一边跌跌撞撞地跟在马后,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道:“造孽啊——我的儿!造孽啊——!”

    “不好!”瑶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扔下野菜篮子就朝着巷子里奔去。

    “这边走!”大珠却扯住瑶的袖子,作势就要朝着一段结了冰的窄路而去,“我知道一条近路!”

    二人赶到大院的时候,听婆婆正和一个披着铠甲的城兵撕扯。

    “别抢孩子!别抢孩子!本就是贱命一条,官爷抢了又有什么用?!”听婆婆苍老的手死死扒住城兵甲胄的缝隙,混沌的灰蓝色的眼睛显出无助。

    “你懂什么!”城兵朝地上啐了一口,将臂弯里的女孩箍得更紧,“皇宫抢不得,整个京安城也没几个值钱的玩意,南方那些富商最喜欢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当作瘦马卖过去,好歹还能换几个辛苦钱!”

    “没工夫跟这老妈子废话!突厥就快来了,咱们赶紧撤!”一旁另一个骑在马上的兵士不耐烦地催促道。

    “滚!”抢孩子的城兵索性一脚踹断了听婆婆的竹棒,人失了重心,直接跌倒在地,在雪地里着急地摸索着,寻不到一个扶手。

    “听婆婆——”城兵怀里的小孩干黄的头发也被编成了辫子,此时却歪七扭八散成了凌乱的一团,是挣扎过的痕迹,正是三珠。她小脸皱成一团,难看得很,悬空着被人抱起,四条胳膊腿左锤右打,落到城兵身上却软绵绵如同瘙痒。

    城兵抱着哇哇乱叫的女孩就奔着守在院门口的同伴而去,双腿却灌了铅般迈不开步子,他低头一看,腿一左一右被两个屁大点的小男孩紧紧抱住,城兵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强硬地拖拽着两个男孩继续向前走去。

    可大宝小宝两个孩子纵使被拖在地上,膝盖都磨破了皮,也咬着牙不肯松手,城兵走了几步已然累得满头大汗,十分不悦地将怀里的女孩扛在肩上,腾出一只手就要去拔腰间的佩刀。

    “啊——”尖利的嚎叫混在四处都兵荒马乱的棚户区,显得并不那么刺耳,城兵捂住左耳,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你他奶奶的,敢咬老子?”

    而在他肩头,三珠嘴里正叼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哭成了个泪人。

    城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猛地抬腿,一脚一个,将两个男孩踹飞到远处,一手揪着脖领将三珠提在手里,拔出刀就朝着女孩刺去。

    “女孩能换钱,别伤了脸!”劝阻声都不能让恼羞成怒的长刀停下,骑在马上的同伴十分失望地撇过头去,却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那刀入骨肉的哀嚎。

    等他疑惑地回头看去,同伴已经连人带刀被踹翻在地,而那黄毛小丫头则被一女子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分明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妩媚女子,可那艳丽的双眸正死死盯着他,如毒蛇锁定猎物般。城兵坐在马上,分明他才是俯视这一众老弱妇孺的那个,可女子的眼神还是让他脊背发寒,不由咽了下口水。

    他看见女子将小孩嘴里的半截耳朵拽出来,如同垃圾般扔到地上,一脚踩下,碾成了污泥。而后手摸着小孩的头发,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哄道:“别怕,辫子散了,姐姐一会再替你梳。”

    见状不妙,城兵猛地夹紧马腹,调头出了院子。而大珠此时已将摔在地上的老人扶了起来,“听婆婆,你没事吧?”

    瑶则也将受惊过度的三珠放到地上,转头去拉大宝小宝。

    “你个臭婊子——敢打老子!”先前被踹到篱笆前的城兵突然暴起,伴随一声唾骂,提了刀再度朝瑶袭来。

    瑶反手将大宝小宝推到大珠身前,眼神却先扫向砖石房的屋脊,奇克已经白刃出鞘,严阵以待,只需瑶一声令下,伏在四周暗处的死士便会蜂拥而上,瞬间就能将这群兵匪尽数歼灭。可瑶只是短暂地和奇克对视了一眼,手提在耳侧比了个手势,随后便不再理会奇克诧异的目光,转而将目光锁在朝她袭来的城兵身上,握住了袖口刺刀的刀柄。

    死士营出马声势太过浩大,瑶并不想徒生事端,这些大都贫民的生死也本就与她无关,不过是凑巧今日心情不好,顺手碾死几个虾兵蟹将,她一个人足矣。

    “哐啷!”城兵的刀刃离瑶不过几寸的距离,而瑶的刺刀亦是即刻便会露出锋芒,半途杀出来的一张木桌却是令瑶都有些意外。

    一个闪身躲过飞溅来的断木屑,瑶定睛一看,这不是屋内的木桌嘛,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不知从哪儿飞来,直直将城兵砸得晕死过去,桌子腿都摔折成了几截,好大的力气。

    不用多说,瑶也知道如此阵仗的“暗器”出自何人之手,她回眸,壮叔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喘着粗气,身上还挂着几串不知从哪里采来的各式蘑菇,而二珠正从他身后朝着听婆婆几人跑来,声音里满是自责,“听婆婆,我跑得慢了点,来晚了,叫他们欺负人……”

    “好孩子,婆婆没事,多亏你及时叫壮叔回来,立了大功啊。”听婆婆双手将身旁几个孩子揽过,脸却是朝向几步外的瑶的方向,“幺儿,住在这里,让你受委屈了……”

    分明是混沌不清连瞳仁都没有,瑶却从这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了担忧,她有些别扭地撇过头去,喃喃回道:“我是……我是猎户家的女儿,什么凶猛的野兽没见过?他们这种水平,还吓不到我……”

    “听婆婆,他们都穿着铠甲,是士兵吗?”小宝依偎在婆婆腿边,一脸不解地仰头问道:“大都的士兵,不是来保护小宝的吗?为什么会欺负小宝呢?”

    就连听婆婆也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对小宝解释,大珠却是眼中有着怒意,开口道:“他们造反了。”

    “造反?”

    “对,造反。”大珠年岁最大,从前就负责出门采买,各路消息比起孩子们知道得更多,她梗着脖子义愤填膺又道:“就是不再保护我们了,不仅如此,还要来抢我们的东西,抢我们的人!过不了多久,突厥也会来,到时候——到时候……”

    慢慢也说不下去了,到时候怎样呢?告诉孩子们大家都要死吗?大珠低下了头,气鼓鼓地咬着牙。

    三珠“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这一遭她本就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谈到这些,纵使懵懵懂懂,她也知道过不了多久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许比起今天还要更惨。越想越伤心,三珠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哎……”雪仍在下,听婆婆仰起头长叹了口气,有雪花落到她脸上,化成水滴,看着像眼泪,可她不会流泪,听婆婆说过,眼盲的人便不会再流泪了。

    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她也是那个“过不了多久就会要他们命”的突厥人,便只能呆杵在一旁,双脚在地上搓着雪。

    二珠一向寡言少语,乖乖地陪在壮叔身旁,那个像山一样的男人正蹲在地上,试图将摔裂成两半的桌子拼好,却忽然停下来摆弄起城兵摔在地上的长刀,眼神痴痴的,似乎又有些别样的神采。

    篱笆也被马蹄踩烂了几处,本就破破败败的院子如今连完整的桌子都没有了,真真是家徒四壁,雪上加霜。可如此残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瑶警觉地又看向院门的方向,马蹄声又响起了。

    “噌啷!”拔刀出鞘的声音四起,方才驾马而逃的城兵原是去寻了同伙帮手,眼下二十多个装备齐整的兵士,正一脸凶相地看着这帮老弱妇孺。

    “他们杀了老六!”一个士兵看向倒在地上的同伴,恶狠狠嚷道。

    壮叔此时蹲在昏死之人身旁,听见声音这才有些茫然地抬头,兀地起身,高壮的身形让说话的城兵吓得倒退几步,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壮叔嘴里“呜呜啊啊”含糊不清地喊了几声。

    旁边另一个骑着白马的城兵看上去像个领头的,随即轻蔑一笑,“瞎子、哑巴,几个残废给你吓成这样……”话音一顿,他猛地挥动缰绳,眼神不善地锁在瑶身上,“留下那个女的,其他人都杀了!”

    围挡的篱笆被踩得碎裂不堪,城兵叫嚣着就齐齐朝着院内的老小奔来。

    “大珠,你带听婆婆她们进屋!”瑶朝身后喊道,转头去看壮叔,男人脸上满是窘迫,豆大的汗布满额头,一边哆嗦着手一边口齿不清地喊叫。平民终究是平民,壮叔怕是也帮不上忙,瑶直接将袖中刺刀抽出,反手格挡在身前。

    “壮叔!”默不作声的二珠突然大叫一声,男人都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把长刀。二珠将城兵的刀塞到了壮叔手里。

    “孩子们就靠你了!”二珠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转头朝着瑶跑来,拉起人的衣摆就向屋内跑去。

    瑶一脸惊异,木讷地被二珠拉着跑,而她回头再去看壮叔,握着刀仍焦虑地原地直跺脚。

    不行,不能这样!眼看城兵就踏马而来,瑶甩开二珠冲了上去。

    绕着勾环,刺刀在手中转了两圈,接着快速离手,冲在最前的头领被穿喉而过,马蹄高扬在壮叔身前,人闷哼一声滑下,没了声息。

    经此一状,城兵们自知狭小的院落不适合骑马,便纷纷下马,将瑶团团围住。而瑶刺刀出手,一时没了武器,只得从地上捡了根桌子腿,做随身的格挡。

    瑶虽无刀在手,可身形招式鬼魅莫测,轻巧地穿梭在城兵的刀刃之间,找准空当,断裂的木头豁口径直朝着一个城兵的口鼻戳去,不规则的尖刺穿透口舌,被瑶直钉进人咽喉,鲜血登时染红了木纹,城兵向后仰去,穿脑而死。

    可奈何敌人人数众多,瑶来不及旋身,余光扫过身侧,锋刃闪着寒光向她背后袭来,手边一时没了武器格挡,瑶将手放在耳侧,当即决定召唤奇克出场。

    “砰啷——”比瑶的手更快的,是耳后一声清脆的钢刃相接之声,没有鲜血,没有疼痛,她猝然回头,壮叔不知什么时候突入敌阵,将刀反手横握身前,仅用单手就将敌人拦下。

    这城兵显然不把哑巴壮叔一个痴人放在眼里,呲牙咧嘴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哐、哐、哐”对着壮叔猛砍数下,男人尽数接下,单手横握的刀身竟纹丝未动。

    城兵明显比瑶更为惊讶,眼神中逐渐涌上恐惧,而壮叔则看准敌人的空当,宽大的手掌轻松地将瑶的腰肢捏过,挥刀一个横扫,闪出敌阵,将瑶推向了里屋的方向。

    “给我上!”气急败坏的城兵一拥而上,壮叔硕大的身躯挥起刀来竟意外的灵巧,且力道极大,兵刃相接,直震得城兵双臂发麻,卸力脱手。壮叔歪了歪头,将城兵落到地上的刀捡起,眼底突然涌上莫名的怒意,双手双刃,更加发狠地与城兵缠斗在一起。

    瑶呆呆地愣在原地,将壮叔的一招一式看在眼里,她认得,这是大都军士特有的刀法,壮叔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看这身手,恐怕在军中亦是不容小觑之辈。双刀流,是哪里?是谁来着?又为何会沦落至此……?

    瑶没有想通,却发觉有人在拉她的胳膊,是听婆婆。

    “幺儿,我教孩子们都躲在石榻底下了,你也快……唔……”

    听婆婆的话音未毕,人却突然高了许多,瑶仰头看去,老人被人从身后掐住脖子,直拎得双脚离地,呜咽着说不出话。竟是有人趁着壮叔分身乏术,朝着她们老小袭来。

    瑶双手蓄力,面色狠戾地朝着城兵的死穴攻击,身后却又窜出一人与同伴前后夹击。

    “壮叔!”瑶手无兵器,躲避着敌人的锋刃,一时难以脱身去救人,只得向壮叔求救。

    可壮叔那边却不知何时,已经丢枪卸刃,双刀被扔在一旁,手抱着脑袋慌张无措地坐在地上向后躲避,看上去惊恐万分。而他面前的一众城兵则居高临下地围在人身前,将刀尖指在壮叔咽喉之前,小人得志般逼得人仓皇向后退去。

    “唔……啊啊……唔……”壮叔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捂住脖颈,显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怕这个!大个子怕这个!咦,脖子是他的弱点!哈哈哈哈……”城兵的笑声衬得壮叔惊恐的呜咽声更为刺耳。

    瑶脑中一闪而过壮叔脖子上密密麻麻的丑陋疤痕,是熊鬼军!大都先皇亲率的部队,不过五千的精锐部队,皆身披重型铠甲,战马也都配有护具,个个壮如熊虎,招如鬼魅,且皆是难解的双刀流,曾受前任敬宗皇帝亲率,于阴山大败突厥,也就是瑶的祖父,直挫得突厥多年不振,消沉许久,也因此得名“熊鬼军”,说起来,还是她祖父起得这花名。

    不过后来敬宗皇帝久战成疾,早早殒命,熊鬼军由他继位的儿子,也就是现任周皇接管后就一夜间销声匿迹,杳无音讯了。她们突厥仍旧心有余悸,多次派出探子搜寻熊鬼军的踪迹,只搜到了几具身首异处,面目毁得不成样子的残破尸体,从此再无后文。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瑶突然搞清了许多陈年旧事,但眼下却仍火烧眉毛,听婆婆被扼住喉咙,脸已经憋得青紫,“幺……幺……快、快跑……”瑶听见婆婆奋力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我看你们都是找死!”瑶眉眼压得极低,眼底满是抑制不住的浓重的杀意,她猛地点地,凌空一跃,“奇克!”一声令下,从屋顶飞过一把刺刀,越过瑶避开的位置,直插进突袭而来的城兵的眼眶。

    瑶没有丝毫停顿,点脚落地,拔出刺刀,带出红白粘稠的脓液,一个转身,将钳制听婆婆的一双手齐齐斩下。

    “啊——啊!啊!!”城兵举着被截断的双臂,愣是反映了好半天才发出凄厉的哀嚎,随后便一边挥动着鲜血涌溅的双臂,一边无头苍蝇般逃窜起来。不远处围攻壮叔的城兵见状,无不心惊胆战,面面相觑片刻,发觉此处这几个“老弱妇孺”恐怕没有那么好拿下,当即便一哄而散,仓皇地上马奔逃。

    好在听婆婆还有气息,不然这伙人的下场恐怕会更惨。瑶将瘦弱的老人抱到屋内的石榻上,从床底叫出孩子们好好守护婆婆,这才缓缓踱出房门,手举过头顶,发布着讯号。一时间,从棚户区的各个角落阴影处现出身影,“追吧,一个不留。”瑶冷声道。

    ……

    “让开。”周歧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莫名的威慑感。

    韩未身后的副使一脸愁容,看看韩未又看看周歧,一个是他顶头上司,一个是平西亲王,哪个他也得罪不起,“亲王殿下,您就别难为我们了!任何人不能出宫,这是死命令……”

    “纪浔让你们守到何时?”周歧没有看副使,而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韩未。

    “最后一刻。”韩未回道。

    “我的陇右军要到了,我是最高指挥,我如果不去,你口中的‘最后’怕是要提前。”

    “……”韩未不言。

    “我是主动进宫的,不只是你,恐怕纪浔本人也清楚,我若不愿,你们的人加起来,也拦不住我。”周歧眯了眯眼睛,这表明他已经十分不悦。

    沉吟片刻,韩未率先让开了路,他身后的兵士们也随即让出一条通路。平西王四平八稳地走在前头,身后背着硕大包袱的侍女则紧随其后。

    “等等!”韩未皱眉,朗声一喝,背包的侍女浑身一抖。

    韩未面带狐疑,走到侍女身边,“只准亲王殿下一人出去,难道带兵打仗还要带着个丫鬟?”

    侍女头压得低,唯唯诺诺地回道:“殿下……殿下他事务繁多,奴婢负责伺候起居。”

    “把头抬起来。”韩未身量本就不高,与这侍女近乎齐平,他侧过头妄图打量对方的面貌。

    “战事瞬息万变,误、误了时辰,韩校尉担待得起吗?”侍女仍旧低着头,一边说着,一边小步向外挪着,伸手试图去拉周歧。

    可周歧压根就没打算等人,已经自顾自地走出去几步远。侍女一愣,继续一点点挪着步子,侧过头朝周歧挤眉弄眼。

    “你怎么知道我姓韩?把这侍女拿下!”韩未一声令下,侍女跑得比谁都快,逃命般略过周歧身侧,似乎还满是怒气地说了句什么,随后主街一侧突然冲出一匹骏马,策马之人二话不说就伸手将侍女拉到马上,甩开众人跑远了。

    “尉使,明显是有接应……”副使跑出几步,一脸尴尬地转头去看韩未的脸色。

    韩未却眉头深锁,与平西王四目相接,“最该守的人,就是她。”

    平西王眉梢微挑,摆了摆手,“别看我,我也拦不住她。”

    ……

    跑过两条街,马才放慢了步子,另一匹马正等在这里。

    苏叶坐在凌鸢身后,远远地就望见了青雀,和她身后同乘一匹的……桃李?

    “你怎么把桃李也带来了?”苏叶眉头拧得紧。

    桃李骑马显然有些害怕,双手紧攥着青雀的衣摆,朝苏叶赧然一笑。青雀则难掩嫌弃地撇着嘴道:“你说这小哑巴啊?一听说要和她那好苏公子一起行动,就死缠烂打非要跟过来,嚷嚷着说贤灵宫太冷清,她自己会害怕吧啦吧啦……”

    桃李看向苏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哎哟!你掐我腰干嘛呀?”青雀沙哑的声线都被激得尖细起来,回头朝着桃李吹胡子瞪眼,而桃李也不甘示弱地戳着青雀的痒痒肉。

    “哎——你个小哑巴是不是又皮痒了?”

    四周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放火烧杀和抢夺斗殴,两个少女竟像是外出踏青般打闹了起来。

    苏叶愁容不展,也顾不得去问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要好了,只有些担忧地问道:“桃李缘何得了哑症?”

    一直寡言的凌鸢突然出声打断:“此事说来话长,找了大夫只说是过度惊吓以至失语。不过我们时间紧迫,正事要紧。”

    不错,她们此番金蝉脱壳,设计出宫,的确是有要事,苏叶伸手摸向背后沉重的包袱,颔首道:“桃李也要帮忙吗?”

    一个点头,肯定的答复,四人乘着两匹马就行动起来。

    路过一个异常喧闹的街口,苏叶却突然叫凌鸢停下,“这里是……”

    喊叫声,唾骂声,马蹄卷起积雪,孩提撕心裂肺地哭号。

    苏叶转头去看桃李,小姑娘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惶恐、悲伤、惊愕,种种情绪糅杂,脸色极为难看。

    “棚户区。”青雀感到身后的女孩浑身都在颤抖,将桃李的双手环过腰间带到身前,让人与自己靠得更近。

    “怎么会这样?是城兵……”苏叶讷讷,看向巷口,一个披甲戴胄的城兵正与一个乞丐争抢着什么,“城兵怎么会……连棚户区的人都不放过?”

    “皇宫有銮仪卫把守,他们攻不进去,只好去搜刮平民。”凌鸢拉紧马绳,绕开争执,向前走了几步,“陇右军明日就到,突厥不出三日亦会兵临城下。谁会嫌钱多呢?他们趁着跑路前定是要多卷些。如今连棚户区也不放过,恐怕京安城其他的地方也都难有幸免之处了。”

    “我们不管吗?”苏叶问出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凌鸢只道:“我们管得了吗?时间不多了……”

    桃李的手仍死死地箍着青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这个她曾经生长多年的地方。

    苏叶叹了口气,“我们走……”话音未毕,越过熙攘混杂的街道,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身影。

    依旧是烟波水目,渺渺含情,分明是没有分毫变化的面容,缘何平添了许多锐利之感?瑶亦是看到了苏叶,两个女子昔日一同在流音阁度过看似平静惬意的时光,如今一个与纪浔的部下坐在马上,一个与面生的壮汉一同立在棚户区的街口,隔着一条街道,四目相对。

    这个场景是有些唏嘘的,苏叶的眼神带到瑶身后,棚户区本就不高的屋顶上,竟密密麻麻或站或蹲,伏着成百上千的突厥死士,苏叶绝对不会认错,她在宫变之日见过的。

    四周喧嚣不已,雪更添聒噪,二人就这么静立,沉默地注视良久。

    瑶率先移开了目光,她看向屋顶一个束五股辫发的五官深邃的年轻女子,声音凌厉而带着威严,“奇克,率死士营死守棚户区,入侵者——全歼!”

    话毕,瑶再次看向苏叶,苏叶只回以一个目光坚定的颔首,随后便与凌鸢和青雀一道,策马扬长而去,逆着宫门的方向。

    满目疮痍的京安城,大雪却是公平地落下,不分高低贵贱,无论是最权贵富有的皇宫,还是最破败贫穷的棚户区。当然了,这两处已经成了都城里唯二的安全净土。

    桃李与青雀下了马,挨家挨户在门上贴着文稿,而苏叶与凌鸢骑在马上,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沓沓稿纸,随着疾驰的马蹄,遍撒京安。由王公贵族们日夜不休书写的信纸随着大雪,被风卷着,满城飘散,传到各家各户,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

    北风将信送到一个老者的手上,他颤颤巍巍接过,招呼学过字的小儿,“这上面写的啥啊?”

    小儿一脸好奇地拿起信纸,清了清嗓子:

    “启告京安万民:

    突厥强入我国土,

    毁我良田桑稻,

    践踏我父母儿女,

    啖我发肤血肉。

    今国门洞开,孤城困逆,

    贼臣拥众不救,

    奸佞弃万民于水火。

    然父离继而子死,

    巢倾必招卵覆,

    城破而无家可归,

    稻田毁而无米可食。

    我当拯江山,守牧田,

    救妻儿,扶老弱,

    为同邻者死,

    替念我者亡。

    树倒而叶无归处,

    大都国属尚安在,

    万万百姓非流民,

    今以我草芥蝼蚁之力,

    足以扛鼎敌族铁蹄,

    以我片叶单薄之躯,

    焉知不可成血肉垒筑之盾。

    呜呼哀哉,

    我大都百姓震悼天地之大义,

    万叶必能树木,

    万木定当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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