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该起身了。”

    映雪醒来，回了回神，身畔已空，冉娘正站在床边面露微笑。

    “他呢？”

    “王爷已经起身了，在东边书房里看书。您该称：王爷！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冉娘笑着说，边说边服侍映雪起身，嘴里唱道：“新娘起床，沐浴净身。”好一副开心的模样！

    “王妃，咱们可以安心了！咱们王爷这么贵重的人，全然没什么架子，称我们：冉姑姑、白姑娘！”二人笑了起来，映雪点了点头，随她们摆弄。

    “王爷，我收拾好了。”映雪身穿素袄，外面罩上白狐裘，到书房中请朱柏。朱柏正在写什么，只让她等一等，又写了几个字，将字迹晾一晾，折好塞到袖筒中。

    灰蒙蒙的天，落下细密的小冰晶，映雪躲到他的身侧，看着他皮袄领子上整齐的灰毛随风摆动。她忽然拉过他的手，给他捂起来。

    “你做什么？”

    “给王爷捂捂手。”映雪笑答，仰脸看向他。

    “胡闹！我不冷。”他挣开，继续往前走。

    太妃院在映雪院的后头，中间只隔了一个院子。太妃曹氏，荣公府曹璟公之女，胥侯结发之妻，西塞六道之主母，居所不过是一两进院。太妃四五十岁，品性温婉，些许银发下，依稀可见往日靓丽容姿。

    早膳设在院中花厅，太妃坐主位，太妃姊曹夫人、徐星月、朱杉朱楠朱杨依次坐定，曹夫人之女陶静坐在徐女与朱杉中间。女使端来饭食，映雪主动为众人奉上。

    “婆母，请用粥饭。”“好。”

    “姨母，请用粥饭。”“好，谢谢王妃！”

    “徐姐姐，请用粥饭。”“臣女谢过王妃！”

    “姨妹，请用粥饭。”“臣女谢过王妃！”

    一派融洽祥和中，朱杉处却出了异样。

    “你凭什么带孝？你的姐夫是奸臣、是凶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朱杉起身，指着映雪说道。

    “我既嫁到王府，便是王府的人，理应尽孝！至于我是不是奸人，大妹以后自然会知晓。”

    “哼~还用得着以后？是当我们好糊弄吗？”

    映雪无可辩驳，将粥奉上，朱杉则一把扫开，“咣当”一声，碗碎在地上。

    “谁要吃你的饭！”

    “来人，带大小姐回屋，面壁思过。”太妃停箸，声音不大不小，刘嬷嬷来拉朱杉，朱杉犹不解恨，说道：“娘、二哥，你们怎么了？爹和大哥……”

    “够了！”太妃一声厉喝，起身道：“我们是怎么教你的？教你不辨是非忠奸，像市井无赖一样骂街？你二哥昨日当着众人说的话，你听没听见？”说道后面，太妃已是一个字一个字得往外迸。

    刘嬷嬷拉着朱杉走了，太妃示意继续，众人开始吃饭。

    饭后，曹夫人带着陶静、朱柏带着朱楠和朱杨先后离去，太妃留下映雪、星月二人说话。映雪取出璟公托她带来的白玉，交给了太妃，太妃忙起身接过，反复观察摩挲。映雪透过琉璃窗，见雪纷纷扬扬落下地上，正专心看时，太妃忽对她说道：

    “我来西塞的时候，和你一个年纪，也是初雪的天。只是那时候很苦，卫戍的将士要粮，那么多的饥民要粮，粮食很不够吃！可我们背靠着祁连雪山、面朝着大漠戈壁，硬是挺过来了。侯爷右腿有疾，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却总闲不住，骑马到处跑。蒋汲带人东西跑，他也东西跑，田公带人上山，他也跟着去，凭人怎么劝，他都不听。”

    “哂~”太妃闭上眼睛，面露凄然，过了一会儿，接道：“你是余公后人，我家老爷子也相中了你，因此我信你！柏儿像他父亲，会把事情闷在心里，显得很冷淡，像块冰。你要学做水，水能融高山冰雪，能浇灌林木，能使荒漠成为绿洲，你也能改变他。”

    “你去吧。”

    “是。”映雪答应一声，转身离开，留太妃与徐女说话。

    映雪回到自己的院里，冉娘笑着迎上来。

    “王妃，银监派人送来两箱东西，说是用王妃的嫁妆换的。”冉娘禀告，指着地上的两个箱子，又道：“王妃陪嫁中的金锭就先不兑换了，以后有需要时再说。”

    冉娘说完，递上一本装饰精美的图册，映雪打开看，正是银监制成之银钞合集。钞面额度为壹拾钱、贰拾钱、伍拾钱、贰佰钱、伍佰钱、壹仟钱、伍仟钱等七种，运用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不同的颜色，甚是精美！上面还有不同的图案示数，映雪虽不认识，但一眼便瞧得出。

    “童女使，我算不算富人？”映雪看着满满一箱紫色银钞，笑问。

    “当然！如今一斤米十钱不到，这满箱伍仟银钞，可买一座大大的米山了！”

    “西塞最富有的人是？”

    “自然是兰州府蒋家，他家是西塞的官商，到处都有产业。但不论他家如何富有，始终也是王府的人。”映雪看了她两眼，不再说话。

    未几，刘嬷嬷领来两位厨娘，告知太妃的意思：不必时时请安，吃穿用度吩咐女使厨娘，照顾好宁王。映雪应下，刘嬷嬷又代朱杉向映雪赔礼，说了些场面话，自去。

    朱柏走到前院，郅英迎了来，报说左右府相与各路都督已到，柏向后招了招手，两小儿放下雪，快步跟上。

    “启禀王爷，臣等议定：设明兰道，辖明城、祁谷、湟源、大通、西宁、海东、兰州、定西、天水九城，任郅山为都督、蒋全为都督同知。设河东道，辖固原、定边、靖边、榆林、北宁、西湾、宁夏、中卫八城，任栾厉戎为都督、冯羽为都督同知，请王爷裁定。”田常言道，将奏章奉上。

    “准。”朱柏浏览了奏章，朱批，奉还。

    “王爷，臣等议定：逢今岁送子节，迁明兰道民壮入河套，以援河套军事。”乔赫言道，将奏章奉上，朱柏大致浏览，起身走到西侧域图旁查看。

    “传河东道、桑道、明兰道三位都督。”朱柏吩咐一声，女使自去偏殿通传，栾厉戎、羊贲、郅山三人大步入阁，朱柏问：“栾都督，河套情形如何？”

    “禀王爷，河套整军十五万余，民壮二十万余，冯帅正策划于今冬收复东湾、攻取鞑靼呼城。”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今冬务必攻下呼城！流民招抚情况如何？”

    “近期延绥、庆阳一带出现一支义军，与朝廷对抗、游击，首领是当地山民，姓成名青山，流民数量已大为减少。”

    “郅都督、羊都督，河套起战事，你们当全力支持！”

    “是。”

    “诸位，曹熙、步多贻害无穷，宁兰道业已分割，玉东道现由茹德昭都督接手，我等应当支持他。章回何在？”

    “臣在。”

    “辛苦你再去一趟玉东道。”朱柏如此说，章回应喏，朱柏对乔赫说：“乔公，奏本暂时搁置，今年的送子节先等一等。”

    “是！王爷心细如发，臣叹服。”

    忽而，女使前来通报：宁王妃来了。

    “让她进来。”

    映雪脱鞋，脚踩青毡，步进殿中，众臣行礼问安，映雪亦回礼。

    “王爷，晌饭如何安排？”

    “已命人备膳，你不用操心。”

    “是。”她答应一声，便要告退，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王爷，此时雪停，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可以，朱楠朱杨。”朱柏往里喊了声，两小儿很快跑来，朱柏轻声说道：“你们陪嫂子出门转转，但不可以出内城。”两小儿点头如捣蒜，拉着映雪就要出门，女使追着添衣，这一幕闹腾的景象，着实令紧张严肃的众人忍俊不禁！

    “章回，你抓紧动身，重点查看龙羊湖两岸与贵德州，听说咱们的母河黄河又变浊了。”朱柏说道，章回闻言，告辞出去。

    两小儿出了盈德殿便像脱开了缰绳的野马，向前门冲去，映雪被落在后头，只能快步跟上。前门王府外广场上，两边成列的雪松中间，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有一高阁遗世独立于这苍茫的世界中，映雪缓步走了过去。

    四方阁，名“英雄阁”，红瓦飞檐，稀落积雪，格栅窗棂紧闭，四围檐下数十个白灯笼随风摇曳。“兰州、凉州、甘州、肃州、祁谷……”朱楠逐个念着灯笼上的大字，映雪方明白这一个灯笼就代表一个地方。

    “洛浦、于田、且末……”映雪挨个数了遍，转脸与朱楠说：“西塞有这么多城呐！”

    “那是……哼！我们不要和你讲话！”朱楠气呼呼地结尾，别过脸去。

    “这是英雄阁，谁是英雄呢？”映雪故意问。

    “我爹是英雄，我大哥是英雄，徐伯伯也是英雄！”朱杨大声说。

    “这英雄阁里有他们？”

    “当然，我二哥专门为他们建的。”

    映雪闻言，走到阁前跪拜，默默磕了三个头。朱柏站在王府前门里，看着远处跪拜的身影，一阵冷风吹来，他收回踏出去的脚，转身回殿。

    鸿图河向东流，西侧连绵之高山为雪白头，东边大河谷中人烟稠密，屋舍俨然、鳞次栉比，灰瓦黑木墙在雪中显得格外干净而整洁。河面已结冰，余中间未封冻之弯曲通道，流水汤汤！凭河边石栏向南望，一座雪山矗立在天地间，莽莽森林从山腰延展至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