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大战结束后没几日，徐星月在固原城中开了间“丰和”分号，她从兰州府请来大夫坐诊，自己领着女使、护卫下乡义诊。虽说是义诊，事实上是分发药材给乡民，顺带诊治伤风之类的小症。遇上刀伤炎症，徐女也会尽心处理、换药、包扎。

    乡民们除了感激，一来二去的也熟络起来，不再害怕虎背熊腰的带刀护卫，与徐女说笑。

    “徐先生，你有婆家了没？”

    “老二家的，你瞎说什么！真该让你家老二好好修理你。”没等徐先生说话，一旁的妇人叱了过去。

    “这有什么？徐先生这样的好女子，不问问，俺还以为是天上降下来的咯！”老二媳妇笑道，另有一妇人把话茬接了过去：“哎~老二媳妇，你去请宁王爷张罗张罗，俺们这里，也只有你能和王爷说上话。”此言一出，老榆树下这群人登时热闹起来。

    “大嫂子见过宁王么？”徐星月笑问。

    “徐先生，不光俺见过宁王，我们这里的人都见过。”老二媳妇笑着，黑黢黢的脸笑出了褶子，咧出黄白的大板牙，旁人帮她详说：“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战，宁王爷带着我们把敌人打败了，女人们在后面给伤兵包扎，逢着宁王爷来巡视，老二媳妇就问：‘小王爷，手臂受伤啦？’小王爷点了点头，老二媳妇又说：‘回家媳妇该心疼了吧！’小王爷害了臊，给我们行了个礼，三步作两步地走了。”

    冲天的笑声响起，连那两个一丝不苟的护卫也笑了起来。

    “听我小叔子说，咱们王爷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八辈子修来的宁王爷呀！”

    “可不咋的！天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

    若看不见城关内外残余的血渍，不知道掩埋了几万官军遗体的“阳洼”所在，只看陇上那排排的庄稼、村口放下农具谈天说地的老少男女、蓝天下随风轻摆的万千新树，人们真的会忘记世间那些个残酷纷争。

    阳洼之东就是忠宁王祠，忠宁王祠中安放着忠宁王朱宏、世子朱永的牌位，万千离魂该是有了合适的归处。

    固原是河套的南大门，城中有九十坊，一坊百余户，坊市宽敞，布局井然。沿街的屋舍皆为砖木结构，总体呈灰黑色调，风格大同小异。金黄的银杏、青绿的矮松分布其间，总不期而遇，使人眼前一亮。街面铺着的石砖，新旧间错，两旁开出排水沟渠，渠中水流舒缓清澈，不见尘土杂物，甚是清爽洁净！

    徐星月的丰和分号开在“敦化坊”，铺面朝南，内有两个小院，护卫住在后院仓房边上；徐星月与女使住在中院；临街的两层铺面，一层是药铺与医舍，二层是茶室和宽敞的露台。

    她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白日在外、入夜而归的生活，常常忘记自己做这些事的原由。恰如此时，她已收拾好露台上晒着的药草，看着西边遥远的天际，怔怔出神，什么也不去想。

    从东南来了一人一马，似是走累了，人将马系好后，随意坐到缘廊上。那人晃了晃水囊，水囊空空，无奈放下，仰脸望天。露台上的女子与缘廊上的男子对视了下，互相认出了对方，女子想逃，不自觉得刚走了一步，却又叹气回身。

    炉上沸水咕嘟，素手搛茶饼入滤器，再用沸水洗茶，洗一遍倒掉，而后冲茶入壶。徐女做得有条不紊，“洁”与“静”把握得恰到好处。

    “我们有大半年没见了吧？你在忙些什么？”徐女倒了杯茶，递到章回面前，章回品了，简单答道：“跑跑腿，做些运输、调配的活儿。”徐女自然不信，但也不再去问。

    “近来可好？”章回喝完一杯，将空杯递了过去。

    “如你所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徐女不回好与不好，满上一杯茶，递了过去，问道：“晚饭吃了吗？”

    “还没，不过驿馆会准备好的，待会过去就成。”

    徐女点了点头，章回细细品着茶，两人都不说话。

    “河套战事已毕，我们与朝廷、鞑靼已划好边界定好和书，对上算是有了交代了。”章回忽如此说，但徐女并不接话，他又说道：“我大哥起兵叛乱那年，我们才十四五岁。我苦闷异常，因一点别扭，赌气站在外面淋雨，你来劝我宽心，我一直都记得。”

    “希望你也能宽心！”章回说完，看向徐女。

    “如今我才知道：劝人容易劝己难。”徐女苦涩地笑了笑，看向窗外。

    “我等你！”章回终于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的话，他认真说道：“徐姑娘，等你哪天想开了，我娶你！”

    徐女起身走到窗边，泪水无声滑落，万家烛火、星星路灯皆已模糊！金玉之身，即便在淖泥中越陷越深，她也不愿回头。

    “遇到好姑娘就娶了她，不用等我，你走吧！”

    几日后，宁王在北宁都督府大摆庆功宴，河东道与蘖军的军政要员悉数到场祝贺。午后是河东道军政议会，而后便是晚宴。

    “王爷，下官成青山携拙荆、小女，谢王爷王妃大恩！”一家三口跪下敬酒，小红叶不知事，被其母揽在怀中。此时，堂中已安静下来，皆往主位这边看，朱柏忙起身去扶起他们，笑道：“将军不必多礼！固原之战，多亏将军鼎力支援，该是本王敬将军。”

    “下官不敢承王爷的敬，若无王爷、若无西塞，便没有我蘖军，更没有我一家三口今日之团聚！我们就是当牛做马，也还不了如此大恩！”话没说完，成青山再次跪倒，朱柏忙又扶起他们，说道：“成将军，莫要如此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社稷为舟，你我皆为水！”

    “王爷之论，成某叹服！今后，成某唯王爷马首是瞻。”

    饮罢此杯后，宁王又举杯邀众人共饮，堂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王爷，我与拙荆日思夜虑，欲入西塞拜谢王妃，恳请王爷恩准！”

    “好。”

    “贤侄女，这世上最好的儿郎都在这里了，你看上哪个，老头我给你做主！”

    “冯叔，我不想嫁人，您收我做干女儿吧。”徐星月坐在冯羽的边上，言笑晏晏。

    “嗨~什么干女儿！你就是我亲闺女！可是闺女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上哪有不嫁人的女子呢！”徐女无法反驳，只听冯羽继续说：“你看，章家小子很不错的，能文能武；叶盛，独当一面，稳重；那个是霍韬，也不错；还有那个向蓝，高昌府向家的独子，年纪虽小，将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看好哪个就是哪个，我看他们哪个敢驳我的面子！”

    “我都不喜欢。”徐女抱住冯老头的手臂，耍起了无赖。

    “嗯~闺女是害羞了！”冯羽大笑起来。

    酒香醇厚引人醉！徐女柔美、地位尊崇，引堂中那些春心萌动的男子，偷偷来瞧。心动不如行动，霍韬率先来敬酒，敬了冯公，又顺带上了徐女，徐女文雅大方，饮罢一杯；而后叶盛也来敬酒，再邀徐女时，徐女推说不胜酒力，只饮了半杯。冯羽见状，拎起酒壶便杀向堂中，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唱响歌曲《天路》，词云：

    残灯摇曳，明月傍星空，多少往事苦泪中。

    驼铃声声，依稀韶华匆匆，莽莽风霜彻骨！

    斩鬼刀，射日弓，澄清玉宇荡贼寇。

    千仞山，断天幕，漫漫行天路。

    奔流水，八方纵，红尘缱绻于春梦。

    马革裹尸魂归何处？大明宫。

    昔年，开拓魏公道的匠人谱曲，胥侯听闻后落笔填词，流传西塞。此时虽无伴奏，只凭男声，却也令堂中诸人动容！驼铃声声、韶华匆匆，动荡的年代，青山处处埋忠骨，魂归何处？史书中记载之鼎盛大明宫。

    佳清十一年暮秋，宁王朱柏喜获河套大战胜利果实，班师回还。两万具甲骑兵在前、一万辎重队伍在后，沿途府县百姓皆夹道欢迎，鸣炮仗、响锣鼓、舞龙舞狮，一路欢腾难以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