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如果你和朋友一起在午后晒个了太阳，睁开眼却发现对方连影子都没了，就算不报警也会很惊悚吧。

    “这是第几个了来着？失踪的学生？”

    “不会真的有变态盯上了我们学校吧？”

    鹿岛千寻倚在窗边，听着自己的同窗谈论最近并盛中学学生接连失踪的事。

    警察已经里里外外把学校翻过好几次了，让云雀忍无可忍，说着又不是在学校失踪的把人赶了出去，这才清静了一些。不见的都是二年级某个班的学生——巧了，还都是熟人。不过鹿岛嘴里的熟人就像夏马尔嘴里的美人，没什么含金量。

    某个人不见了，偌大的校园突然就变得有些安静——其实只是错觉罢了，那家伙平时也不来班级上课的。

    喧闹的人声从耳朵里进入，顺着大脑沟回打了个转，又溜出脑袋。蓝发少年面无表情，眼神似在盯着窗外，实则毫无焦点，她不笑的样子很冷淡。

    “……呐千寻，你觉得是不是真的有连环惯犯对学生下手？”

    当鹿岛被叫到名字时，她几乎是无缝切换为平日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缓缓扫过期待她答案的同学。和孤芳自赏的云雀恭弥不同，鹿岛千寻人缘很好，虽然到现在也被认为是个不说人话的怪人，但鹿岛向来懒得计较人间事，反而和所有人都能说笑几句，加上本事成绩也优秀，是轻轻松松就能学得很好的类型，又喜欢和看着不爽的人对着干，能被慕强的中学生崇拜也不足为奇了。

    “我觉得吧——”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也许是UFO把人抓去做实验了也说不定，你们看过《美国恐怖故事》没？等他们被放回来，搞不好我们这里已经过了十年了。”

    “什么嘛，你又在胡扯。”

    鹿岛千寻严肃地晃了晃手指：“这怎么能是胡说呢？真相这种东西，既然没有被观测到，那就是薛定谔盒子里的猫，任何荒谬的猜测都有成为真相的可能，再说了……”认真不到几秒钟她又没憋住笑意：“我可是有现场的目击证词，一阵烟雾和白光之后人就没了，你就说像不像外星人吧？”

    “哪里来的目击证词？”

    “嘿嘿……秘密。”

    朋友们一哄而散。“散了吧散了吧，和千寻你争论这种问题，最后总是会被你带偏。”

    “等一下，美旭——”鹿岛随机抓住一个人，不经意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三年级也有学生失踪了？”

    “诶，没有吧？如果是真的，那大家肯定都传开了呀。”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鹿岛脸色微怔。果然和她想的一样，除了她和风纪委员会的部分人，没人发现云雀也失踪了。想必是都已经习惯了委员长的神出鬼没，反正有草壁在，风纪委员会也在正常运转。

    她的生活也不该受太大影响。

    ==

    “怎么，阿哲，你不吃吗？”

    鹿岛往嘴里塞了个新出炉的章鱼烧，被烫到龇牙咧嘴。草壁哲矢无可奈何地递过冰可乐，他眉头紧紧缠在一起，像是已经叹了八百年的气——云雀已经失踪三天了。

    “呜哇……真是爽翻了，谢谢你帮我带午饭啊，阿哲。”鹿岛笑嘻嘻接过可乐，狠吸一大口。

    “唉……谁让你一个人从来不好好吃饭，垃圾食品还是要少吃。”草壁苦口婆心道。

    鹿岛看起来胃口很好，丝毫没有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受到半分影响，该吃吃该喝喝，每天和自己的朋友聊得不亦乐乎……不，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了，至少她最喜欢的“探险活动”（找乐子活动）暂时终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没有人给她兜底的缘故。

    学校里其实少有人能确切知道鹿岛和云雀的关系，云雀是高岭之花不和人群混在一起，鹿岛满嘴跑火车不靠谱，在人前也没机会调戏云雀——不是没人凭借蛛丝马迹猜测过，最后还是没人敢问出口。

    虽然不良少年头子对学校的风纪十分看中，可他从来没管过鹿岛，光是这一点就能引出无限遐想了。

    ……算了，想象风纪委员长谈恋爱还不如想象学校被丧尸占领。

    草壁自然是“圈内人”。

    “阿哲你别这么啰嗦，像我爸一样。”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的荣幸？

    ……鹿岛这样总比慌了神要好，隔壁班那个笹川，朋友和妹妹都不见了，简直要把整个东京都翻过来找。虽然她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实际上也是在为委员长担心的吧？

    “没有喔。”静静欣赏着草壁脸色的变化，鹿岛微笑开口：“你很担心雀仔？我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放宽心吧。”

    “难道你有头绪？”

    “不，只是你担不担心都改变不了什么，so——”蓝发少年学着幼驯染的模样架起手臂，翘着腿：“停止内耗。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首先是失踪的几个二年级，泽田，狱寺，山本，笹川，对吧？那个泽田，我这辈子遇到的离谱事都没他这两个月加起来要多……接下来就是雀仔和隔壁班的笹川了平，如果再去查一下的话，应该会发现隔壁黑曜的那个凤梨头小姑娘也不见了，其他人我不确定，也许还有？”

    “之前哪次不是这些人，肯定又是被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吧，像我说的，被外星人抓走也不是没有可能哦。”鹿岛还有心思开起玩笑。

    女孩嗓音轻快，光是听她不慢不急的说话，就足以让人心中平静下来。心中多日的忧虑离去，草壁顶着那显眼又好笑的发型，憨笑道：“也是呢，以委员长的实力，一定不会出事的。”

    他盯着鹿岛开始放空的眼睛，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你在生气？”

    快速闪过的那是什么？落寞？

    草壁没有看清。

    蓝发少年将可乐重重压在风纪委员长的办公桌上——云雀不在，她非常自然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据点，何尝不是一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草壁因为那突然靠近的脸而后退了一步，鹿岛怒视着他，愤愤不平，就好像罪魁祸首是他一样：“啊没错，我就是很郁闷，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居然被排除在外了！明明之前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一直等着被「绑架」呢……”她一手搭着额头，另一手做捂心口状，垂头丧气道：“太让人失望了，啊，心好痛。”

    “哈，哈哈哈……”还是别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导致了这一切，但草壁觉得他没把鹿岛卷进去实在是太明智了。他安慰地拍了拍鹿岛的肩膀——

    手被一把扣住，对方的红瞳里充满了狡黠的兴致：“我说阿哲，不如趁这个机会谋反怎么样，夺了云雀的鸟位。”

    “……？！”

    “并盛苦云雀久矣，且等吾二人兵分两路，草壁兄带领风纪委员，吾煽动广大群众，待事成之后，封你为大将……就从发型开始改起吧！”

    草壁陷入呆滞，甚至一时无法反驳：“等，等一下——”

    “哎呀哎呀，草壁兄没学过古文课吗？「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这次草壁总算跟上鹿岛的节奏了，他深吸一口气，护住自己的发型：“斯国一内。”

    08

    云雀恭弥回来的时候是个上午，工作日，不放假。但鹿岛千寻逃了课。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鹿岛躺在空旷的天台上，面上搭着一本摊开的《2001:太空漫游》。

    一动不动，看不出是不是睡着了。

    有人上了校舍的楼梯，来到顶楼，步入天台，向她靠近。来人不似以往的闲庭信步，步履中莫名带了些焦躁。

    云雀恭弥附身投下一片阴影，拿掉了鹿岛脸上的书，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

    鹿岛没睡着，精神得很。两双眼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

    没有狗血剧和纯情漫画里久别重逢的惊喜，二人的表情甚至没有半分波动。鹿岛扬了扬眉毛，率先道：“恭喜回到现实时间，看来外星人没把你留下当实验体，我有点小失望。”

    云雀恭弥不接话，依旧只是默默看着她，但少男的手却不规矩地伸向了不该碰的地方——鹿岛的脸。

    没有变化。云雀眯起眼，手指轻轻划过鹿岛惊愕的面庞，外表没变，语气没变，就连那套破坏风纪的校服也没丝毫改变。十五岁的鹿岛依旧是那个讨人嫌到有点可爱的少年。

    她何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很少有人知道，鹿岛害羞的时候，红晕是从脖子蔓延到耳后的，脸上反而看不出来。而此刻，云雀已然看到那抹红悄无声息地开始延展。

    云雀自己也不对劲，他的目光过于赤裸裸，几乎包含了所有鹿岛未曾见过的情绪——是什么？繁杂深邃的情感搅浑在一起，最终只生成了黑乎粘稠的沼泽，什么也看不出来。

    “起不起来？”虽然这么问，可少男已经伸出来手。

    鹿岛别过眼，握住他递过来的手：“你刚刚看起来像要吃人，我说真的，雀仔，你这是去了食人族部落……！”

    云雀突然发力，还未站稳的鹿岛跌入了他的怀抱，嘴被闷入衣服，无法顺畅呼吸。

    他其实看起来不太好，有些灰头土脸，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战，还未来得及收拾自己。衣领间也满是泥土和战火的气息。

    “唔唔！”

    “别说话，”云雀抱紧了些，黑色和深蓝色的发丝交融，他的声音比往日更闷沉：“再吵揍你。”

    想了想又说：“风纪委员头发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鹿岛心虚地眨眨眼，不说话了。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云雀在一分多钟后终于调整好了情绪，松开鹿岛。他理了一下歪掉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的鹿岛千寻：“喵喵喵？？？”

    ==

    一觉醒来来到了十年后——云雀恭弥对于这个消息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的情绪。有敌人咬杀就是了，委员长的脑回路向来这么直接。

    他不喜欢和那群无聊的动物混在一起，也没去什么彭格列的秘密据点，只有并盛中学，才是他永远的基地。

    在这里等某个烦人的家伙倒也不错，她一直对时空穿梭的科幻题材很感兴趣，死缠烂打地拖着自己看过好几部科幻片，那部《星际穿越》放到一半，云雀就睡着了。

    但她没有来。

    云雀与这个世界的草壁，跳马会面了，但就是没找到鹿岛千寻。直到草壁神色不忍地告诉了他那个消息，带他看了十年后自己桌上放着的照片——蓝发女子的单人照，她挂着意气风发的笑，眼神却在看着镜头外的人，像是在对那个人说些什么。那人露了半个肩膀，只能看见黑色的发丝和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

    这张照片拍摄于两年前。

    鹿岛千寻，死于飞机失事，享年二十三岁。

    草壁的目光扫过云雀的手，他几乎要将相框捏碎了，意识突然回神后，又松开了力道。“是飞往意大利的航班，虽然看起来是飞机故障，但十年后的恭先生一直在调察这件事……”草壁小心翼翼观察着云雀的神色，“似乎，和白兰有关。”

    杀意在那一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即使年长十来岁，但面对这样的云雀，却依旧不敢高声语。

    那杀意久久未散，云雀恭弥开口时，话里多了几分嘲弄：“那他还真是没用。”

    忠诚的心腹忍不住辩解道：“这件事并不是恭先生的错……”

    “既然一早就划到了自己的羽翼下，却又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不是没用是什么？难道还要夸他做得好吗？”少男的眼中满是怒意，却笑得可怖：“飞机事故……呵。这种原因。”

    他显然不愿再多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给自己听：“这种蠢犯过一次就好，我可不是他。”

    白兰也好，黑兰也罢，打败了他就能回去了。云雀对这个无聊的世界没有半点兴趣，除了宰了白兰这件事。

    草壁摇摇头，果然是，这种反应啊……

    鹿岛千寻一直被照顾得很好，虽然云雀并不承认那是照顾。可事实就是，这些年来鹿岛从未犯过病——即使她性子再怎么不着调，再怎么爱折腾自己和别人。

    他们从未分开过。

    先天性心脏病是个隐雷，十年后的云雀一直在动用自己的资源，找寻着根治的办法，或是合适的心脏源。也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鹿岛会用轻松的话题聊起死亡，起初云雀会语气不好地打断，后来也就习惯了。

    他们都明白，这是鹿岛在委婉地提醒，她随时可能会走，要做好心理准备。

    但云雀不以为然，风纪财团开发的人造心脏已经提上日程，很快鹿岛便能拥有一具完全健康的身体。

    他不会把她交给死神。如果死神非要带走他手里的人，那就连死神也一并咬杀好了。

    云雀的确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

    不论是哪个云雀恭弥，都无法接受鹿岛千寻的死法——过于突然，几率比她买彩票中奖还要小，没有告别，没有遗言，他甚至不知道她要离去，就这样永远沉眠在了太平洋的深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