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

    回京后的日子竟出人意料得平静。风阑每天都要去校场练兵,有时是半天,有时是一整天,有时夜里也不回来。我则闲得没事干,时不时与京中的贵妇名媛一起参加一些无聊的聚会,大部分时间是在灵王府中呆着,练练剑以防手生,在顺道和 “病魔”做一做斗争。

    红雨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病情便会突然加重,身子一天天坏下去,让我想起了云府里的那两颗野槐,也是像我一样弱不禁风。

    那两颗野槐在叛乱中毁于云府的大火,连同当年富丽堂皇的宅邸和云首辅的功名成就,也在那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那我呢?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之后,我总是在想以后该怎么办,这两年的时间可还够我帮助元墨收复北朝?我还有机会再回槐桑村看一看吗?师父、白梅姐姐、父老乡亲,他们都还好吗?可我的想象与考虑都无济于事,我只能做好我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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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到了盛夏,鸣蝉躲在梧桐树的枝叶间肆意地叫嚣着,树叶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我命人在梧桐树下扎了个秋千,闲暇之时,便在秋千上呆坐着。

    呆坐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时而想到风阑,时而想到琼儿;时而想到玉瑶姐姐,我与她的初见便是在秋千上,那珠子险些掉下来;时而又会想到云墨,便担忧起南朝的情况来;时而想到槐桑村,白梅姐姐、师父、村中的阿哥阿姐、阿叔阿嫂,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容貌都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淡去了,如果还有机会回到槐桑村的话,一定要同他们见一见。

    曾经读到过苏轼的词“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那时他们还会认得我吗?

    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秋千上发呆,红雨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

    树荫下凉风习习,将周遭的一切燥热都隔绝在了外界。我闭起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摇晃的感觉。

    突然,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我停下秋千,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这绝不是焚心草发病的症状,莫非……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大夫的声音响在耳边,我才从一片混沌中恢复意识。

    “王妃娘娘,是喜脉啊!”大夫跪在地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红雨更是兴奋地跳了起来,立刻命人去准备安胎的药品,去禀报王爷,去禀报皇宫……

    我靠在床榻上,没有缓过神来。

    喜脉……这意味着什么啊……

    约莫一个月前,春祭的那天晚上,我在宴席上喝多了酒。那晚……

    是了,第二天起来腰疼难忍,想必便是在那时……

    我没有高兴、没有激动、没有兴奋。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即便此刻我明白我的腹中正育有当朝身份最为尊贵的亲王,灵王大人的骨血,这孩子是灵王世子,注定要享受万人之上的荣光,可我就是没有半分喜悦的情绪。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恶心。

    我不明白我所纠结着、犹豫着、徘徊着的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日日告诉自己:“我爱云墨,我爱他,待到南朝收复了北朝,他一定会迎娶我,我们会携手共度一生。”我日日这样骗着自己,但此刻我却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语是多么的天真可笑。我腹中是他人的孩子,我与不知多少个男人有染,那么身居高位的云墨大人又怎会多看我一眼?我太了解他了,他将“有用”与“无用”分得太清,他不会念及旧情的。

    我笑了,嘴边却有些咸咸的东西流下来,又变为了苦涩。

    我的依凭是什么呢?

    我早就没有依凭了。从云墨将我送给李言泽的时候,我就注定要成为一颗弃子,一颗在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后再被抛弃的弃子。而更可笑的是,我这颗弃子啊,明明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却始终不敢承认;明明知道自己迟早要被抛弃,却仍然心甘情愿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于是我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装出一个与他们别无二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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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那是一道极为响亮的声音,我一听便知道是风阑。他今日应当在校场待一整天的,是听闻了这件事,特地赶回来的么?

    他推开门,掀了帷幔,探头进来。

    我笑着示意他在床边坐下。他的眼睛亮极了,一会儿盯着我的脸看,一会儿又盯着我的肚子看,然后试探性地抚上了我的小腹,轻声问道:“孩子就在这里吗?”

    “嗯。”我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是这里,我们的孩子。”

    他在我额上落下一吻:“那往后的几个月里,便要辛苦桑桑了。”他的声音太过轻柔,我从来没有想过,身为狄族首领、身为灵王的叱咤风云的他,竟然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像我未曾谋面的桑那湖的水,像槐花被风吹动后微微摇晃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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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身子的八九个月,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安稳、最平静的日子。风阑去校场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时候是在府中陪我荡荡秋千,写字作画,还有就是……盯着我的肚子傻笑。也是,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他应该这么做,也只有他有资格这么做。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以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母亲的身份。我为他缝了肚兜,做了虎头鞋,求了平安锁,还用狄族特有的布料为他缝了只小狼。总之,一个母亲应该做到的事,我想我全部都做到了。

    我也与风阑商议着孩子的姓名,他问我想取个什么名字,我答道:“叫‘瑶’吧。若是个女孩儿,便在提王旁的‘瑶’字;若是个男孩儿,便叫走之底的‘遥’字。”

    他笑道:“是个好名字。”

    是个好名字……这当然是个好名字。我也是个自私且无耻的人,为自己的孩子起和玉瑶姐姐一样的名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做个念想,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怀胎四五个月的时候,我变得嗜睡起来。坐在秋千上摇动两下,眼皮便粘在了一起。日子过得糊涂了,我有时甚至难以辨别此刻是白天还是夜晚。我心中不禁生出这样的感慨来:身子再这样一天天坏下去的话,也许等不到这孩子出世,我便在哪一天的睡梦中溘然长逝了呢?死了也好。死了,对我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解脱呢?

    可风阑一直在发愁,他几乎请遍了整个北朝所有的名医来看诊,可全部都无济于事。当然,这些北朝的名医从未在江南和西南的地方游历,自然是没有见过焚心草这种毒药的,更别说诊断出来了。大罐大罐的补药被送入我口中,但我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在他人眼中价值千金的参草、龙血,在我这里就像是白水一样,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但又像是藕断丝连,我的身子始终没有彻底坏掉。似乎上天在使用什么神奇的力量吊着我的命,非要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可。不过确实,这个孩子我是必须要生下来的。

    宫里时常寄信来灵王府,全都是琼儿写的。问嫂嫂最近身体怎么样了,阿兄有没有好好照顾嫂嫂;问她的小侄子还需要什么东西,说她也做了好几个小肚兜;又问这样频繁地写信会不会打扰到嫂嫂休息……我与风阑一起读这些信,时常笑得停不下来,我仿佛能想象到琼儿对着信纸苦思冥想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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