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

    转眼就到了天泽四年的初春。我临盆了。

    许多接生的婆子和侍女日日在灵王府侍奉着,风阑也干脆告了假,留在府中守着,生怕出什么变故。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那是一个阴天,很阴很阴的天。灰黄色的穹顶压在人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风卷着庭院中的落叶,带来萧索的寒意,这似乎是场倒春寒。

    为了防止我受冻,风阑让我整日待在屋里,可那天校场却突然传来一封书信,说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请他务必赶去,于是他一大早便匆匆离开了。

    我与红雨商议,披上大氅去院子里转一转,一直坐着躺着也不利于胎气。

    可就在走下门前台阶时,我身子一软,竟跌倒在了台阶上。

    “王妃!”红雨失声尖叫道。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流出,伴随着胀痛和撕裂一般的痛苦。

    我感受到孩子的小手小脚正在腹中挥动着,他想出来了。

    “来人!快来人啊!”红雨的尖叫声此刻在我听来竟格外遥远,像是隔着山谷似的。她们七手八脚地将我抬入屋内,解去衣物,到了生产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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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我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只有痛。我从未想过,一个新的生命的降生,竟然需要经历这么血腥与痛苦的过程。

    孩子一睁开眼便可看到明媚的阳光与众人的笑颜,可他的母亲却要经历这样的疼痛,甚至可能因此而丧生,母亲们却都是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件事。

    “王妃,王妃,使劲啊!”接生的赵婆紧攥着我的手,焦急地说道。

    “不行啊,赵婆。”另一个小侍女说道,“出不来!”

    “快去煎药!” 赵婆大喊道,“王妃前段时间胎气都很顺,可能是摔着了,去煎药,一定能顺产的。”

    她又低下头去对我说:“王妃,坚持住,一定能行的。”

    汗水浸得我整个人都是湿的,胸口发烫、发闷,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想要放弃了,我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不如就让我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今日吧。

    “王妃,你想想,小世子马上就要出世了,到时候您和王爷还有小世子,那得是全天下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生活呀。”小侍女说道。

    孩子,小世子,我的遥儿……

    我的遥儿……

    对啊,我多想看见我的小遥儿,哪怕只有一眼。我不知道从眼角滑落的是汗水还是泪水。天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呢?哪怕这孩子只是局中的一个棋子。

    棋子,棋子……

    “王妃,再使劲儿啊,已就能看见孩子的头了!”

    这个计划我只与红雨和负责接生的赵婆说过。这是我帮云墨收回北朝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

    “你们都先出去吧,红雨姑娘留下来帮忙就行了。”我听见赵婆低声下令道。

    接着她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王妃,您的承诺是作数的吗?”

    我累得虚脱,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向她,点了点头。赵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像一个用褥子包着的小团子放在了我怀里。

    小团子温热的身体触碰到我,我心里瞬间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竟有了力气在红雨的搀扶下坐起身子,抱着小团子。

    “王妃,是个男孩儿。”红雨道。

    这本应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灵王府上下的每个人都应该欢欣雀跃,喜笑颜开,但屋内的气氛却格外压抑。

    我看着熟睡中的小团子,他很乖,不哭也不闹,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交叠在胸前,小脸透着红,皱皱巴巴的。小嘴微张着,似乎是要淌下一串涎水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用指腹摸了摸他柔软的小脸,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挥舞着小手去寻我的手指。我躲开了,他没有寻到想要的东西,砸吧了两下小嘴,又睡了过去。

    我鼻头一酸,泪珠子便涌了出来。我急忙将头仰起来,不让泪珠流下,也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的睡颜。

    我的小遥儿啊,娘原本有机会看着你长大的。

    不,也许娘从来就没有机会看着你长大,都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娘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娘为何会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到如今这步田地?甚至如今,要亲手……

    “王妃,”红雨的声音有些哽咽和颤抖,“请您快些动手吧。”

    是啊,快些动手吧。我怕再多看一眼,我就再也舍不得了。

    多可悲啊,我要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这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只有用这样的下下策,我才有可能在我死前完成云墨给我的任务。

    其实我也问过自己,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用这样残忍、丧尽天良的方式,只为达到一个政治目的,这样值得吗?我也想过,不如我就放弃那所谓的济世理想吧,我在这条路上断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生命,又在这条路上,将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不如我就和风阑、和我的小遥儿一起这样过一辈子好了。可我不敢往下想,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只是为了云墨和我的济世理想而已。我不敢往下想,因为也许再想下去,我就骗不过我自己了。我会发现,原来让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难的所谓理想是如此荒唐可笑。

    “王妃……”红雨轻声道,“云大人说过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是这句话,将我困了这么多年;就是这句话,让我一个人默默吞下所有苦难与悲伤,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好未来。

    我轻轻用手扼住了小团子的脖颈。我太知道怎么杀人了,我杀过太多的人,替云墨杀的,替李言泽杀的,数不清多少尸山血海、冤魂厉鬼。若是日后到了阎王面前,恐怕也会让我不得超生的吧。更何况,“虎毒不食子”,我却要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合该让我的罪魂被万鬼分尸,啃成齑粉吧。若真是这样,倒是能给我带来一些安慰。

    于是我手上用了力。

    小团子甚至没有挣扎,但我却不敢低下头去看他。赵婆正掩面哭着,红雨也别过头去,红着眼眶。

    那明明是顷刻的功夫,我却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小团子的呼吸渐渐停下了,虽然他的身体仍然温热着,但却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即将到来的日出,我也再没有机会看着他长大,听他唤我一声娘了。

    我抱起小团子,吻他的脸颊、额头、小嘴、眼睛。他却再也无法给我哪怕一点点的回应了。

    我的小遥儿啊……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娘犯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娘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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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我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小侍女的说话声:“王爷,您不能进去!王妃还在生产呢!”

    接着便是风阑的低吼:“出了事为什么不不禀报我?红雨是吃白饭的吗?整整一天了都没有生下来,你们就这样瞒着我,在屋外傻站了一整天吗?一群废物!若是王妃和世子出了什么差错,本王要了你们的脑袋!”一众侍女全都噤了声,可风阑到底是没有推门进来。

    我抬头看着赵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赵婆,等会儿要怎么演、怎么说,你可都记住了?”尽管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说出口的声音还是沙哑并颤抖着。

    “都、都记住了,娘娘。”她不住地发着抖,“只要您保我在狱中的儿子和儿媳平安,我、我什么都听您的。”

    听到“儿子”这个词后,我有一瞬间的呆愣。一个母亲,原来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到这种地步。而我却……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必须把我必须把计划推进下去,把戏演完。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用尽浑身上下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的尖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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