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桑桑!”风阑不顾侍女们的阻拦,冲进了屋内。

    我紧紧搂着小团子的尸体,口中喃喃:“不会的,不可能的,不会的不会的……”

    风阑半跪在我面前,托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问道:“怎么了,桑桑?”

    我抬起头。我的头发已经全部被汗浸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脸上尽是汗水与泪水的纵横交织。

    我的眼神一定非常吓人,否则风阑不会有轻微的呆愣。

    我颤抖着双唇,挤出了几个字:“她说……我们的孩子,是死胎。”

    风阑瞪圆了眼,急忙去看我怀中的小团子。

    我却紧紧将他搂护在怀里,尖叫道:“别碰他!都别碰他!我的孩子好好的,怎么会是死胎!他一直在我肚子里挥舞着手脚,怎么可能是死胎!我的孩子好好的,你们都不许碰他!”

    风阑抱住我,转头怒向赵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王解释清楚!”

    赵婆瘫坐在地上,不住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说道: “不、不是,王爷,真、真的,小世子,真的,不是我……”

    风阑一把揪起赵婆,掐着她的脖子怒道:“你说清楚,你把话给本王说清楚了!世子,是不是你杀的?”

    我抬头看向风阑,他很高大,他真正发怒的样子让人恐惧。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直戳向人的时候,便能使一个人无所遁形。

    “来人!”风阑下令道,“把她押下去,用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她把实话吐出来!”

    于是,赵婆被押下去了,风阑立刻命人封锁了全部消息,关闭灵王府的一切出入口,在府中的人逐个调查。

    初春微凉的风从敞开的大门口灌了进来,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便贴在了脸上。我突然觉得很冷,非常非常冷,像赤身裸体地站在下雪的数九天里,冰冷彻骨的水又从头上浇下来的寒冷。可内脏却像是火烧一般,像有人将我的心、肝、身体里取出,放在火上炙烤,我却仍然能感受到它们的疼痛。

    “风……”我伸手向前,想抓住风阑的衣袖,可我一张口,鲜血却从口中溢出,不住地溢出。我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再没有一丝力气去支撑我的身体。最终我的意识坠入了深渊。

    若是现在死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一切都会按照我计划好的来发展,云墨……马上就能收复北朝了。

    而我,一个卑鄙又自私的人,无耻地利用了腹中的孩子和风阑对我的感情,做了这样的一个局。

    赵婆一定会在受刑时吐露出是天泽皇帝要求她潜伏在灵王府中,并杀死灵王世子,这样一切就能解释得通,是大家都能明白的浅显道理:皇上忌惮灵王的权力和兵力,当然不可能让灵王世子出生,或许下一步就是找借口杀死灵王和灵王妃,彻底取缔灵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爱妻爱子心切的灵王一定会从此对天泽皇帝恨之入骨。红雨会将消息传递到南朝去。南朝会派遣使者来与灵王商议,南北夹击,攻破李言泽。灵王会归顺南朝,或再次与中原割据,这都无所谓了,反正中原会就此统一,李言泽的皇帝梦也将不复存在。

    这一招栽赃嫁祸,是兵力弱小的南朝攻破北朝的最好办法。

    南朝的指令“接近狼王,从内部瓦解”就是这样的道理。

    你看,这么小的牺牲,换来这么大的和平,这就是云墨所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只有忍了这样的 “小”,才能完成这样的“大谋”。局势已定,我这颗棋子已经发挥完了我最后的作用,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所以这样死掉也挺好的,去我的小遥儿做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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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为什么老天仍不肯放过我,仍留着我的一条贱命呢?为什么仍要让我张开双眼,满怀着愧疚与罪恶面对风阑,面对这个深爱我的人呢?

    “桑桑,你醒了?”风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一起传入我脑中。

    我没死。

    我都忍不住想用“打不死的小强”来形容我自己,是贬义。

    身上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昏睡而减轻半分,而是更甚。我想老天之所以让我醒来,大概是想让我再疼死一次。

    我抬眼去看风阑。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眼睛肿得像被马蜂蛰过,眼底却充满了欣喜和柔情。可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情感,他对我的真挚和我对他的欺骗与利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根本配不上他对我的爱。

    可他却将怀中的我搂得更紧了。

    “阿阑……”我艰难地从齿尖蹦出了这两个音节,伸手去抚上了他的脸,替他抹去了刚刚从眼角涌出的泪。

    大漠的狼不能流泪。我很快就会死,但狼王仍要带领他的子民继续生活。

    我希望我从未遇见他,不对,应该是我希望他从未遇见我,这样他就不会爱上我,更不会承受我给他带来的一切痛苦。明明我才应该是他最恨的人。

    “对不起……”

    我这三个字是真心实意,他却以为我在说胡话,将我死死搂在怀里,轻声说道:“说什么胡话呢?是李言泽的错,全部都是他的错,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让他不得好死。”

    看来我的计划成功进行下去了,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当计划是计划的时候,它就是冰冷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真实。可一旦计划开始实施了,它所带来的一切痛苦与不幸,都只能由计划之中的人慢慢去咀嚼消化,痛不欲生。

    他的拥抱变松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洒在我脸上的温热呼吸。他缓缓吻上我的唇,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感觉到他的双唇在颤抖。他用他温暖的唇瓣静静地触碰我的冰冷的、苍白的唇,像是将他的生命一口一口地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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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我苏醒半月后,风阑与南朝的合作之事便谈妥了,他们约定在立夏那天动手,彻底终结这个荒唐的皇帝和他的王朝。

    那么决战的时刻,便真的要来临了。

    在南朝的使者即将返程时,我偷偷交给他一封书信,内容很简单——

    云墨见字如晤,一切顺利,狼王已经答应合作,届时你与天和皇帝破城入都,我来解决李言泽,勿念。

    陈怀桑

    这是我写给他的第一封信,想来也是最后一封了,还有可能成为我的绝笔。将信装进信封里时,我这样自嘲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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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立夏便临近了。李言泽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覆灭,他和琼儿以及除灵王府内人之外的所有人都相信了风阑向外界放出的假消息“灵王世子胎死腹中”。琼儿为此事痛哭了半月有余,人瘦了一圈。

    我与风阑将小遥儿出生前我们为他做的所有东西都和他的小小尸体一起安葬了起来,像是封印一段痛苦的回忆,但我知道这痛苦根本不会过去,它会在未来的每时每刻不断地割着我们心头的肉,血流不止。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倒也没什么资格谈未来。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我给小遥儿做的那只小狼不见了,问红雨,她也说没看见,便只好作罢。

    立夏前一天,风阑一大早便要前往校场,他们要在夜间奇袭,打李言泽一个措手不及。

    出发前,我去门口送他,他将我揽入怀中,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声音极尽温柔:“桑桑,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我不知怎的眼里便噙了泪,忙低下头去抹了把泪,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冲我一笑,翻身上马,在灵王府众人的目送下,向校场的方向飞驰而去。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等我回来”……对不起,风阑,我做不到了。

    在我希望时间变得很慢时,它却总是飞速逝去,眨眼间便入夜了。

    我脱下常服,换上夜行衣,将绕指柔和小匕首都带在身上,在屋内焦急地等待着,我要趁皇宫大乱之时溜进去,我要亲手了结李言泽的狗命,我与他之间,应该要做个清算。

    这个夜晚本来应该是安静的,甚至说是死寂的。

    子时,王府外却突然有了有了躁动,我一激灵,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王妃。”红雨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举着一盏烛灯站在门口。她低垂着眼,烛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交错的光影,“您一定想亲手杀死李言泽吗?”她问道。

    “是。”我点了点头,“红雨,我本就时日无多的,李言泽欠我的太多,我必须让他用性命来偿还。甚至不惜为此而死。”

    红雨的表情又暗淡了几分,她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纠结着说不出口。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抱了抱她,轻声说:“你我二人相伴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对对方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你应该知道,你是劝不住我的,等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就去一个安稳的地方住下,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你的卖身契我已经烧了,桌子上是留给你的银票。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自由了。”

    “王妃!”她哭了,紧紧抱着我不肯放手。

    “好了,红雨。”我推开她向外走去,“你是个好姑娘,你值得那样的生活。”

    她哭得很大声,我却再也没有回头。

    这世间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太多,可一旦我真的留恋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完成我的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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