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

    楚王府不必为已故的王妃吊丧,从李言泽弹劾崔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琼羽郡主“休”回了崔家。

    整个崔氏的宅邸被锦衣卫和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据说他们掘地三尺,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找见崔琰贪污的银子或粮草。于是崔家通敌的消息便更加确凿了。

    眼看着快要开春,桑纳湖的草料又要丰茂起来,足够狄族将他们的马喂养得高大精壮,加上崔琰给他们的粮食,他们完全有能力将仗从三月达到十月。

    可北疆驻军撑不了那么久,若是今年西六城的收成不好,那三十万军民就又要喝西北风去了,拿什么与狄族作战?

    若是狄贼冲破了北疆防线,攻占了西六城,那就不止是屠城死人的事了——西六城呈扇状将京城护在其中,西六城一破,京城便不攻自破。

    一时间,京城中人人自危了起来,不少人商量着要逃到东边和南边的亲戚家去。

    槐桑村在东八州的槐州,离京城很远,仗大概打不到那儿去,师父和白梅姐姐他们很安全,我如是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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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李言泽收到了他的兄长,也就是当朝太子——除了隆安帝以外他最想杀的人,李言和,给他发来的帖子,请他三日后到潼京楼清谈,潼京楼是个雅致的地方,没有胭脂俗粉和花红柳绿,绝大多数时候是一些学者或官人在这里清谈或论政。

    眼下正是特殊时期,集会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大肆宣扬,这副帖子还是一个乔装的小厮悄悄送来的。

    太子殿下这会儿请李言泽去清谈,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清谈的幌子,实际上是去论政了。

    李言泽果不其然地让我跟他一起去。

    这几个月,他将我软禁在府里,从宫里寻了几个嬷嬷来教我女红、插花,那种精细活,让人好不厌烦。又请了个琴师教我弹琴,那琴师总说我有天赋,只看一遍谱子便知道怎样弹。李言泽让我跟去,也就是给他们弹琴侍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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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谈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李言泽只带了我和另一个侍卫,坐上马车,低调地出门了。

    那是个古香古色的小包间,角落里放着古琴,清谈的人不多,寥寥六个,我差不多都见过:太子李言和、楚王李言泽、现任工部尚书的云墨、户部尚书任怀时,以及禁军总督丁许和锦衣卫同知陆修。

    我跟在李言泽身后进了包间,瞥向云墨,他的视线刚刚从我身上移开,快得我只能抓住那点余波。

    “人都到齐了。落座吧,各位。”太子殿下的声音低沉而温润,虽然是长兄,但他也只比李言泽大上两岁。至于那个从未听闻的二皇子,与太子一样都是嫡出,却在八岁的时候早夭了。

    众人一一行礼落座,太子殿下居首席,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我也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抚了抚琴,弹起一首《高山流水》带动氛围,他们开始肯定是聊些文帖书画之类的无关话题的。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太子殿下缓缓开口:“今日约诸位前来,想必诸位都猜到了几分缘由。崔氏贪污一案过后,大梁人人自危,民心不稳,民本不固,加之西六城、东八州连年有灾情,大梁已有……”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这个间隙,李言泽向我抬手道:“槐桑,看茶。”我停下拨弦的手指,起身行礼,为在座的几位续了茶。

    走到云墨身边的时候,我端着茶壶的手竟意外抖了一下,险些将茶水洒出来。云墨轻笑着扶住茶壶,小声道:“陈姨娘,小心些,不必着急。”

    要不是此刻他还扶着茶壶,这壶茶此刻定然已经洒在了地上。

    我强挤着笑,明白他这句话的用意,一是提醒提醒我切勿做出格之事,牢记自己的身份;二是划清界限,向李言泽、向在座的诸位表明,他云墨与我陈槐桑没有半点关系。

    清谈显然不会被这样的一个小插曲打断,抿了口茶后,太子殿下接着说了下去:“我大梁已有动荡之势,今日请诸位前来,是认为诸位都是日后我大梁的顶梁之才,来共商对策。”

    席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良久,李言泽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想必皇兄已经有些解决之策了?”

    太子轻笑:“皇弟高看我了,我不比皇弟聪慧过人,是实在想不出法子才举办清谈会的。”

    话里有话!我暗暗想着。

    云墨嗅出了一丝火药味儿,忙转移话题道:“太子殿下,楚王殿下,臣有一计。”

    “云尚书请讲。”太子又抿了一口茶,视线轻扫过李言泽,后者的眼神中此刻透出些狠戾来。

    我想起之前云墨同我讲的一件事来,他说,太子李言和虽然叫“和”,但从来不是个和和气气、柔柔弱弱、畏畏缩缩的人。相反,他是个很有手段的人,这一点随了他的母亲褒皇后,一点也不像隆安帝,慢性子、做事放不开,连自己的儿子想篡位也不敢直接拿掉他。也幸亏李言和生成了皇后的儿子,又做了太子,再以贤臣辅佐约束,日后定是个有作为的明君。若是生成了庶出,怕是要成了下一个李言泽,或者比他更甚。

    云墨起身行礼,开口道:“首先要看的是东八州和西六城的粮食,如今任大人在户部当差,想必是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其次,大梁现在缺少一个能够率军亲征的大将,现任北疆驻军统帅霍宰予霍将军虽有军事才能,但很多时候都是纸上谈兵,在军中的威名也不高,若真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刻,只怕他不能稳住军心。”

    “云大人此言差矣。”陆修接过了话柄,“我与霍将军皆出自前锦衣卫指挥使丁名扬,也就是丁总督的叔父门下。丁指挥使的大名大家也多少都听闻过,他名下还出了不少高徒,如今都在锦衣卫当差。云大人怎能说霍大人无能,是在讽刺丁指挥使吗?”

    “胡言乱语,逻辑不通!”任怀时拍案而起,气得胡子都有些颤抖。他蓄着山羊胡,看着比云墨他们大上一辈,但实际上今年也才刚刚二十有七。

    “锦衣卫是什么?锦衣卫是皇上身边的狗;北疆驻军是什么?北疆驻军是大梁的铁壁!丁指挥使确实教出了些好狗,但这些狗不足以咬死大漠的狼!狼来了,狗只能夹着尾巴跑!”他转身向太子殿下行礼道:“殿下,臣以为西南驻军统帅洛南方洛将军治军有方,是可用之人。如今北疆危急,可以一用!”

    “任大人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一直沉默的李言泽开口道,“洛将军确实治军有方,但他擅长的是西南的气候、西南的敌人,而对狄族,他不一定有霍将军能干。再者,谁能保证狄族犯进之时,西南的蛮族不会趁虚而入呢?任大人此计,实在不是良策。”

    太子挥手让他们全部坐下,托腮沉吟道:“能够稳住军心的,粮食和皇恩不比将帅更管用吗?”

    “可是殿下!”任怀时又一次拍案道,“连年灾荒,皇上已经加重了赋税。可若是今年收成再不好,又要往北疆拨粮,那就真的民不聊生了呀!”

    “国势更危急,想必百姓们也能够理解。”李言泽说道。

    “臣同意楚王殿下。”陆修连忙起身站好了队。

    “臣也以为这是当今的唯一出路。”元墨也起身附和,这是我没想到的。在宽袍的遮掩下,我看到云墨与李言泽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太子殿下!”丁总督突然起身,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憋了半天也说不出几个字来,于是他索性不说了,跪下向太子行了个大礼。

    “丁总督这是做什么?”太子被他这一出搞得措手不及,连忙去扶。

    丁总督跪在地上,不愿起身,道:“臣愿为大梁赴汤蹈火,任凭皇上和太子殿下驱驰!”

    太子语气柔和,道:“丁总督有是心,是我大梁之幸,快快请起吧。”

    接着,他们又说了一些其他事情,我不感兴趣,也没听进去,一直聊到晚上,大家一起用过晚膳了,才各自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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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资格同他们一起用膳。回府了之后,李言泽叫小厨房给我蒸了些桂花糕送来,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甜得发腻,也没吃几口,见李言泽的书房还亮着灯,便走了过去,路过那座种满了野槐的后花园,三月的槐树早就抽了新叶,嫩嫩的,随风轻轻摇动着。

    我叹了口气,快步走过了这片伤心之地。

    “这么晚还不睡觉,来这儿干什么?”我推门而入,李言泽头也没抬,没好气地说道。

    我在桌前跪下更没好气地问道:“你真的把粮给斯格尔达了?”

    他嗤笑,抬起头来看着我:“当然没有,不然我拿什么制约他、诱惑他?你今天应该也看到了,我、云墨、陆同知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皇上十有八九会像今天我们说的那样做,到时候我再将粮送给斯格尔达,攻破大梁就轻而易举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虽然最不擅长动脑的事情,但此刻也在飞速思考着,“霍将军也是你们的人?”

    “暂时的。”李言泽道,“他这个人自视甚高,我也是好劝歹劝才将他骗过来,但他胆小怕事,我拿住了他的一个把柄,在攻破大梁前,他不会和我翻脸。”

    一个想法在我脑中酝酿,我试探着问道:“那你现在手里的这些粮,愿不愿意分一些给西六城的百姓,就像任大人说的那样?”

    “任怀时那是妇人之仁!”李言泽将毛笔甩在桌子上,墨汁溅了我们俩一身,“要成大事,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我心下一凉,知道这事没有回旋了,便起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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