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琼

    翌日,日上三竿,我才从昏睡中醒来。屋内的狼藉都被收拾干净了,看不出一点昨夜的痕迹。

    案几上熏着二苏旧局,是以前云墨总在屋里熏的,恍惚间,又回到了五年前。

    有个嬷嬷推门进来,隔着帷幔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王妃娘娘,请快快起床洗漱吧,今儿个您还得跟王爷一道进宫谢恩呢!”

    我揉着酸痛的腰,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许是昨晚的酒劲太大了。

    “王爷呢?”我问道,叫得有些生硬,我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这样的身份说来也是可笑,最初的自称是“我”,那时我是槐桑村里的一个小丫头,用不上什么谦称敬称;后来是“奴婢”,以云府丫鬟的身份伴在云墨左右,我总以为自己会多出个“云府少夫人”之类的身份,可到头来,连个妾室都不是。再后来,就成了“妾身”,那是“陈姨娘”的自称。后来又成了“卑职”,没过多久就到了现在。

    “回王妃的话,王爷正在屋外等您呢。”嬷嬷说道。

    我内心苦笑,缓缓开口道:“那就服侍本宫梳妆吧。”

    本宫,对呀,本宫。我已是高高在上的灵王正妃,不用再畏惧任何人的腹诽或刁难。可我不敢向下看,站在京城的高塔上,我不敢俯视西流呈上未洗净的血色,不敢眺望南朝仍然悬挂着的白绸,更不敢去看生养我的小村,那里的纯净早已容不下肮脏的我。

    楠木梳子上沾上梳头水,是茉莉的清香。我恍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词,叫做《菩萨蛮》的:“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兰。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发髻、胭脂、花钿、头上戴着的绒花和金钗、红衣上绣着的百合和金鹧鸪都有了,连昨天旖旎时在脖颈处留下的痕迹,也被嬷嬷细心地用脂粉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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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马车,在去往皇宫的路上,我与风阑相对无言。

    他半眯着眼打量我,我则不安地捏着衣角,盯着衣裳的一处百合纹绣,往死了盯。

    “别盯了。”风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再看假花也变不成真花。”

    我尴尬地别开了视线,捏着衣角的手更用力了些。

    “一会儿到了皇上面前,王妃知道该怎么做吧?”他轻声笑道,特意加重了“王妃”这两个字。

    我并不知晓什么进宫谢恩的流程,只得慌乱地点了点头。

    据说拜公婆是最麻烦的,因为婆母看新妇觉得哪里都不顺眼。幸好我要去拜见的只是风阑的妹妹风琼——当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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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月没见李言泽,我只觉得他与春祭时相比起来又憔悴苍老了不少。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与他朝夕相处的几年里,我学会了读他的眼神,能从那双复杂浑浊的眼睛里读出点旁人无从知晓的东西来——比如,云墨必然已经来信质问过他我的事情了,而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复。

    这并非我第一次见到风皇后。一年前叛军入城时,她坐在一匹白马上,裙摆像盛开的花。马蹄从血水泥浆中踏过,而她纤尘不染。

    李言泽自私且无耻地为她赐了风琼这个名字,每每听到时,我便不由得想起玉瑶姐姐,她们都是可怜人。

    我抬头看向高台上的风皇后。她披着锦绣绮罗,带着金钗玉珠,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可不知怎的,我觉得她并不快乐。也是,大漠的花,又怎能开在深宫中呢?

    一番无聊的客套话后,风皇后突然向李言泽开口道:“皇上,臣妾想与灵王妃单独说些话,可以吗?”

    “你们妇人说话,朕与灵王自然是不感兴趣,去吧。”李言泽挥手道。

    “多谢皇上。”接着她转头看向我,笑道,“王妃里面来坐吧。”

    里间地方不大,但设计得很别致,外间的人听不见里间的人说话,里间的人也听不见外间的人说话。

    风琼挥手将奴婢们遣了去,然后便笑盈盈地拉过了我的手,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似乎整个人突然之间活起来了一样,重重宫檐也拦不住她飞回大漠似的。

    “嫂嫂,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大可以同我讲!”她的话可比我想象中的密多了,“你是不知道我整日待在这宫里有多闷,那些个小丫鬟都不喜欢说话,也不与我搭腔,简直跟软禁似的。还有那几个嬷嬷,整日跟我说什么皇后要注意仪态,先前在大漠哪有那么多规矩啊。不过现在阿兄娶了嫂嫂,嫂嫂你一定要多来宫里走动,陪陪琼儿。哦,对了,我同你讲,我阿兄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什么情情爱爱花前月下的他都不懂,要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惹嫂嫂不高兴了,嫂嫂一定要同我说,我替你收拾他!”

    说着她便做了一个撸袖子的凶狠动作。我被她逗笑了,硬把激动的她拉回榻上坐着,道:“我日后定会常来宫中走动,皇后娘娘……”

    她急不可耐地打断了我:“嫂嫂干嘛这么客气?你我之间哪有什么皇后王妃,就是姐妹关系嘛。”

    “好。”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当年玉瑶姐姐坐在秋千上听我东扯西扯的时候,是否与我今日的心情有几分相似呢?

    风琼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又就着我浑身上下的衣着打量了一番,将胳膊撑在桌案上,用一双亮晶晶的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我傻笑。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忙错开视线问道:“皇……琼儿这么看着我做甚?”

    她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家嫂嫂真好看,真是我哥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哈哈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这是我许久未曾听到的真诚的夸赞。自从离开了槐桑村,人们口中的美言大多得思量三分再接受,假意的赞美遍地都是。但风琼这个小姑娘,想来她必然如那桑那湖水一样清澈,眼里、心里都没有一丝灰尘,可她偏偏嫁给了李言泽……为何美好的人都要被玷污呢?

    “对了,嫂嫂。”她突然一脸郑重地看向我,开口道,“嫂嫂既嫁与了我阿兄,日后不免要去校场或军营里转悠,还有可能到大漠里头、到桑那湖去。若是以后嫂嫂去到桑那湖,能不能……”她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

    我拉住她的手,说道:“但说无妨。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我必然帮琼儿做。”

    她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但说话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的:“就是桑那湖边有好多好多云朵花,特别好看,我以前总爱玩儿的,自从来了京城,就再没见过了。”

    “云朵花?”我重复道。他点了点头:“嗯,嫂嫂可以问我哥哥,他知道是什么。”

    “好。”我笑道,“如果以后有机会去桑那湖,我就给你带很多回来。”

    想来这便是孩子的快乐吧。风琼小我两岁,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而已。

    她笑得合不拢嘴,拉起我的手,开始在屋内转圈:“谢谢嫂嫂,哈哈哈哈!”

    她开心得像只自由的奔跑着的小鹿,只是那凤袍太重,她再怎么努力也飞不出这一隅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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