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空调合上了扇叶,室内温度一点一点蒸腾升高了起来。

    空气密闭潮热的让许岁鸳喘不过来气,她垂着头视线下移。

    一双小巧的粉色帆布鞋前单膝跪着穿着黑色工装裤的白球鞋,最稚嫩的不过的装扮,最稚嫩不过的年纪。

    许岁鸳定了定神,再抬头的时候,笑意盈盈不着痕迹地把自己从沈予执的桎梏下脱离了出来,急不可耐地说道:“是呀,是呀,那你什么时候从了我。”

    沈予执一愣,看着眼前的女孩浮夸又做作的演技,收了手,抬着笑,配合她演戏:“那得看小仙女愿不愿意为了我这个凡人下界吃苦喽!”

    说完低着头掸了下粉色鞋子上沾上的灰尘,才站了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要是那天小仙女愿意下凡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这个凡夫俗子还要提前准备仙女在凡间的住所。”

    许岁鸳大笑着他说话诙谐的语调,却在沈予执扭头去收拾拖把的时候,砸下了几滴泪。

    沈予执配合着她一起笑着,在走出画室的那一刻面色凝固了下来。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在互相拉扯,试探,却都在接触到对方的时候患得患失,犹豫不前。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如往常的有说有笑,许岁鸳会讲一些从网上看到的段子,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停,也会说画室里那个小朋友的近期一些趣事,沈予执骑着小电驴微风拂过的时候能听见几声低沉愉快的笑声。

    谁也没有再试着冲破两个人之间透明的屏障。

    许依年一回来就强硬地征走了许岁鸳代步的小电驴,早上的时候许依年有时间了也会送送她,没时间的话顾浩会自发的去送她,下班的时候都是沈予执负责送回去。

    其实她委婉的拒绝过两人的好意,这点路程虽然不至于来回打车,坐个公交两三站也就到了,但两人好像较着劲来接送她。

    每次顾浩来送她上班,都会等着跟沈予执打了招呼再走,两个人也都有说有笑的,但自从上次火锅店遇见后,总让她产生一种两人暗地里较劲的错觉。

    8月18号距离画展倒计时还有两天的时间。

    画室的小朋友都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自己准备交的得意佳作,经过连续几天的早出晚归许依年也终于有机会和许岁鸳好好吃一顿饭了。

    傍晚七点,天际的火烧云开始猛烈的烧了起来,投映在肯德基二楼巨大的玻璃变的奇幻绚丽。

    许依年拿手机扫了扫桌边点餐的二维码,拉出菜单的页面,递给了许岁鸳:“你看看,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嗯。”许岁鸳接过,开始扒拉着下滑页面,手指停顿在一个儿童套餐的标志上,停顿了大概三四秒的时间划走,点了一个看起来很划算的两人套餐,把手机还给了许依年。

    下完单,许依年放下手机才说道:“婷婷,你有多久没见过咱妈了?”

    许岁鸳身子微颤,声音闷闷地:“好像高一的时候见过两次,那会她去学校看我。”

    “你想她吗?”

    许岁鸳觉得这个问题,复杂的有些好笑,她该想吗?

    想一个给了你生命却狠心把你抛弃的人吗?

    还是想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名义上的妈妈?

    许岁鸳扯了扯嘴角,想回答:不想,却又感觉这样不是很好,干脆沉默着看向了窗外。

    外面的天空看起来辽阔绚丽,浓墨重彩地把这个城市一同披上霞色的暖光。

    许依年也看向了窗外,外面是一条主城区的主干街道,肯德基正好建设在了这条主干街道的十字路口的位置,傍边是本地比较老牌的一个大超市,每天客流量很多,一楼的位置堆满了电动车。

    从这个位置看下去,能看到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路过的行人,许依年迅速的捕捉到一个背影。

    她收回了视线,服务员也正好把餐端了上来。

    “请您慢用。”

    “谢谢。”

    服务员下了楼,许依年才慢吞吞地说道:“她很想你。”

    许岁鸳蹙了眉,说实话她并不信,这些话她也不爱听。

    让一个从小就被抛弃的人相信曾经义无反顾撇下自己就不管的人有多么的想念自己,有那么的爱自己,她觉得简直可笑,好像是一个杀了人的罪犯在同受害人讲他是多么多么地不舍才痛下杀手。

    许依年没觉得任何不妥,甚至还追加了一句:“她也很爱你。”

    许岁鸳眉头蹙的更深,有些话放在被害者眼里无疑于是是把原本结痂的伤口剖开,不仅加盐还加呕吐物,让你恶心到寒碜。

    “姐...”

    “婷婷!”

    还没等许岁鸳反驳,就听见了一阵来自于灵魂回忆深处的声音。

    可能这股声音是融进血脉里的,也可能早就刻入了骨血,大概真的和那句人们常说的血浓于水有关吧,即使隔了很久年,这声音还是把那些童年的至暗时刻拉了出来。

    许岁鸳不寒而栗了起来,全身的汗毛好像在接触到这声音的一刹那都倒立了起来。

    她一点一点,缓慢转动自己的头部和身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又一点一点,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全身上下几乎都在颤抖,在咆哮着要逃离。

    但很明显当事人和许依年并没有发现她这个想法。

    李梅林老泪纵横地一把抱住了许岁鸳,许依年也似颇有感触泪眼哗拥抱着两人,唯独许岁鸳全身僵硬站在原地,还控制不住的颤抖。

    肯德基二楼原本设置的餐桌就不多,主要是供小孩子嬉戏玩耍地地方,工作日的时间也没什么人,只他们这一桌。

    等到李梅林和许依年感情平缓了下来,坐了下来,两个人在对面互诉这几年的衷肠,无非是母慈女孝的话题,许依年询问李梅林在外奔波的劳累,李梅林诉说当年在家多的多么不容易,许忠多么不是东西,她是如何不舍抛下姐三出去找出路的。

    两个人总会说到让人忍不住落泪的点,很是默契地看一眼许岁鸳。

    她偶尔也会敷衍配合的笑笑,但不会多说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总是觉得两人是在刻意的卖惨,这样的氛围实在压抑的厉害,窗外的火烧云似乎都变的潦草了起来。

    两个人配合着唱了一出双簧,临了结束时,还对唯一在场的观众兴致缺缺地提出了不满。

    “婷婷,你怎么不喊妈妈?”许依年眼角还挂着泪,拿了一叠纸给李梅林擦眼泪的同时还不忘指责她。

    许岁鸳抿了抿嘴,喉咙处像是被人下了开关,此刻锁住了关卡,那两个字死活喊不出来。

    还记得头一次喊方怡娇妈妈的时候,她喊的又轻快又高兴,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意思,后来许忠为了跟别人搭建友好的沟通桥梁,帮她又认了两个干爸干妈,她喊的都是妈妈,从来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

    可此刻让她喊眼前这个人叫妈妈时,心底的抵触像是一个会攀岩的藤蔓牢牢的把那声妈妈锁死在了心底。

    李梅林从一开始满脸急切隐隐的期待转变成了一丝抱怨:“这些年妈妈也知道对不住你们。”说着又有了要哭的趋势。

    许依年赶紧又扯了两张纸去擦,眼神带着丝埋怨地剜了许岁鸳一眼。

    “不愿意喊就不喊,反正我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劲儿的,就算你心里不愿意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些年我在外面再难,一想到你们就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许依年忙安慰道:“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都给了我们生命,还对不起我们什么!”

    或许这画面要是放到别人眼里,准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戏码,或不定还要难过的哭上两声,安慰两句,可许岁鸳作为整场事件的亲历者,也可能是她天生对家人心性凉薄的原因,总觉得眼前这两位一唱一和地卖惨卖老逼她就范。

    最后许岁鸳实在不想听下去了,这些装惨博同情的话任何人都可以说,但是唯独从这场时间的主导者的嘴里说出来,足够让她生理不适。

    “妈......你这么回来了?”这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许岁鸳简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明明她平时叫方怡娇叫的很亲热。

    有的时候妥协反而成为了躲避另一种伤害的方式。

    李梅林立刻收了惨兮兮的模样,眉开眼笑道一把拉住了许岁鸳的手:“妈妈,这不是想你们回来看看吗?”

    “那...要待多久?”许岁鸳抵触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李梅林大概看出来她这个所谓的闺女,并不喜欢她的亲近,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过几天就走。”

    知道她不会待的太久,许岁鸳心底闪过一丝轻松,撕开番茄酱挤到薯条侧盒上面,拿起一根沾了一点送到了嘴里,酸酸甜甜的番茄味道,在味蕾得到愉悦的同时,心情也好转了一点:“这么不多待几天。”

    原本只是许岁鸳客套几句的话,到了李梅林这里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开始滔滔不绝地卖惨起来:“唉,你还小不知道钱多重要,我要是在家多呆几天,谁给我开工资,没有工资将来咱们买房子安家。”

    “我苦点累点没关系,只是你们都好好的就行,我就安心了。”

    说着拿起桌上的汉堡包咬了一口,顺了一口可乐,面露惊讶之色:“依依,这个馒头夹肉咋这么好吃,还有这个水咋还砸吧嘴呢!”

    “妈,这是汉堡包可乐,人老外都这么吃,你可别说别的让人听了笑话。”许依年忙说道。

    李梅林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汉堡:“啥...汉包包,咱真没吃过这么洋气的东西,记得刚出去那会没钱,白馒头配水你妈我呀吃的都开心的很,这玩意不便宜吧。”

    许岁鸳总觉得李梅林在卖惨,就算没吃过,李梅林也不至于连这个东西叫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不是深山老林里不识字的阿奶们,她也算的上在一二线打工的人,肯德基这种东西肯定遍地都是广告。

    她没说话,表情也变得难言的不耐烦,许依年是个心软地,听到李梅林这几年过的这么惨,当下又要哭了起来,两个人又好一顿的母女情深,坐在对面的许岁鸳实在看的头疼。

    一顿饭,许岁鸳只吃了一点薯条,李梅林张罗着她多吃点的时候,都被她以没胃口回绝了,楼上来了几个小孩子玩,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玩具,许岁鸳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你们都不吃还点这么多,太浪费了,我在外面想吃这些好的都吃不到。”

    耳边还是李梅林喋喋不休的教训声,许岁鸳心里越发烦躁起来,怼了她一句:“那正好这次一次吃个够。”

    不出意料地李梅林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满脸写着不满以及要好好教育她一下的表情,只是还没开口,就被上来的服务员打断了。

    “您好,这是您刚点的餐,请慢用。”

    新端上来的餐食上,只有一个小盒的薯条以及一点鸡米花,还有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玩具。

    服务员刚放下东西离开,李梅林就准备开始以长辈的身份教育不服管教的子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没人教....”

    刚说出口就被许依年胳膊肘顶了一下,李梅林立马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自觉闭了嘴。

    许岁鸳目光落在了那个蓝黄色吐舌头的小狗上面,多了几分凉薄讥讽的意味,再抬眼时,眸子堆满了笑意,没心没肺地笑道:“我可不就是没人教嘛。”

    李梅林自觉自己身为母亲,不该被亲生孩子这么顶撞,被许岁鸳这番话刺的脸面尽失,面上填了几分恼怒,不死心地反唇道:“以前没人教,现在妈妈就教你,对长辈不能这么无礼。”

    李梅林似乎总爱拿“妈妈”这个称呼来压人,许岁鸳偏偏非要她自食其果,装的一脸的无害只是轻飘飘的重复了一句:“妈妈?”

    李梅林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坐在跟前的是自己的女儿,生的白净脸上为褪去地婴儿肥都显示着这个年纪独属于的青涩,偏说起话来看似柔弱,却句句夹枪带棒,刺的她一口气仿佛堵在了心口,上不来下去,哪里有半点小时后乖巧的模样,最后气急败坏的说了一句。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讨人喜欢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发现自己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控制不了你的时候,就会恶意否定掉你整个人,来彰显自己的正确以及威望。

    可惜了这招对别人可能有用,对许岁鸳最是没用。

    许岁鸳一贯笑的柔和,敛了锋芒,目光李梅林背后的儿童乐园里的小孩子,抬了抬下巴说道:“讨喜有什么用,结果不还是像他们这么大点的年龄说被人丢掉就被人像一个没用的垃圾一样推过来推过去。”许岁鸳还是笑着,笑意更大,嘴角的弧度被无限拉扯向上:“是吧,妈妈。”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提醒李梅林她曾经做了什么。

    一句话堵得李梅林瞬间说不出来话,面色涨的难看,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直勾勾地看向许岁鸳。

    许岁鸳笑的人畜无害,还颇有一副你看你也很认同我的观点,内心平稳,甚至有了闲情逸致,正式打量李梅林。

    李梅林的眼型圆,眼睑宽,是一个标准的杏仁眼,经过了岁月的沉淀虽然这双眼睛失去光泽皮肤也有了下坠的趋势,也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这双眼睛该是蛊惑了多少人,她穿的其实并不好,一件很多年前的灰色短袖,许岁鸳记得这间衣服,李梅林当初走的时候就是穿的这件衣服,很多年过去了,这件衣服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比李梅林日渐增多的皱纹好的哪里去。

    许岁鸳从那双布满皱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已经很多年没再从这双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突然她觉得其实单眼皮小眼睛也挺好的。

    好像沈予执的眼睛就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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