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了

    入了夜的海深邃幽暗中带着被人放大的恐惧的张力,无边的海边一眼望不到的海平面,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有种入坠深渊的既视感,即使只是站在岸边,脚边感受着海浪一次次拍打带来的冲击感,幽深的大海也能给人带着一种恐惧的无力感。

    但这些许岁鸳感受不到,她只觉得夜色的大海犹如碎了一弯的新月洒落下的碎片,在此起彼伏的海上波光粼粼的涌动好像上演一场绝美的情景剧,而耳边不断传来的潮落声成了这场情景剧唯一的协奏曲。

    她还是闻不到夏潘口中说的海腥儿,而是一种清冽的雪松混杂着柠檬海盐味气泡水的味道,是一种象征着自由的味道。

    许岁鸳出来的时候特意换上了来踩水的拖鞋,下水之前裤腿还被沈予执特意挽了一点上去,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敢小心的站在沙滩与海浪拍打冲击海水的最远的位置,期待着每一次海潮的拍打都能落在自己的脚上,可总有海浪拍不到的时候。

    她就往前走了一点,走到不用借助海潮拍打的力量,海水就能没到脚裸的位置,甚至还把鞋脱掉了,一下一下踢着有些凉的海水,那些溅起的水花,抛向空中的时候又重重的落下,海浪声湮灭了水花四溅的声音。

    笑着,闹着,许岁鸳有的时候会突然沿着沙滩急速跑上两步,又回头看着沈予执笑,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和雀跃,有的时候她也会蹲下用手去感受海水的磅礴。

    沈予执只管配合她闹,没有言语,只有笑声,偶尔也会在许岁鸳转过身背对他朝着大海深深呼吸的时候,沉了眸子但会在女孩转过身的那一刻,又换上了熟悉的笑脸,她跑他就拿着她的鞋子在后面不紧不满的走着,在她回头转身的时候漏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偶尔在许岁鸳想要再往前走入海水一点的位置,他也会拉住女孩的纤细的手臂,这样的夜这样的大海,暗流涌动星月撒在深渊里,成了一大盘的珍珠碎银美到极致的同时,危险也是极致的。

    海浪的磅礴的冲击声混杂着少女轻灵的笑声,沈予执想起了,那些从许岁鸳口中并不完美的童年,那些并不完整的童年。

    也许只有这片囊括万千,建构起除了陆地以外另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海洋,才可以把那些曾经不完美的东西一并抛去其中。

    海风卷起的衣角和那些虚无缥缈的自由,在这一刻,沈予执懂了许岁鸳真正要的是什么。

    女孩玩累了,躺在沙滩上望着同样辽阔深邃的夜空,星星月月总是相伴,小乡镇的星星并没有这里闪烁明亮,繁星缀满夜空的情景,许岁鸳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这次是为数不多的第二次,像是一盘碎钻镶嵌在了夜幕下,给出了来这里的人最盛大邀约,沈予执也站在了这场盛大的邀约中。

    许岁鸳想拉他一起躺下享受这片星空,从她的视线里抬起的手已经拉住了沈予执放在身侧的手,可是现实里并没有,两个手的距离隔着很远。

    她轻笑了一声,隔着一片虚空,眯起了左眼打量,两个人的手好像真就握在了一起,不管是现实还是虚空,她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只要有一个角度两个人是握在一起的就好了。

    “你不躺下来吗?”放下了手,许岁鸳邀请他。

    沈予执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单膝蹲了下来,捧着女孩布满沙子的脚,贴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白色的T恤一角,轻柔珍重的把沙子拨弄了下来,脚面上还残留的水珠也被他擦的干净。

    沙子细腻摩挲过脚底的时候,一阵阵细微极小的战栗感瞬间从脚心开始疯狂的往上攀爬,有些痒。

    许岁鸳又开始笑,边笑边伸缩着想要躲避的腿,偏偏沈予执的大掌很牢靠,温柔且坚定地抓着她的脚踝处不让她逃窜,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柔坚定的选择了她,一无反顾的来到她身边。

    “把脚擦干净穿鞋才舒服,刚才的海水有些凉,水不及时擦干的话,吹了风会着凉。”沈予执低着眸子,把擦干净的脚放进了鞋子里,温柔的叮嘱。

    都说少年多数是张扬肆意的,可这样少年的也都是温柔且坚毅的,许岁鸳轻声应了一声,眸子里是盛大的光,是对未来的期许。

    这样的盛景,这样的温柔的人,她想,抵得过那些不堪的过往,那些未来的险路。

    等到沈予执也躺下来的时候,许岁鸳的眼睛里不只只有自由的星空和大海,也有这个少年的眼里的坚定。

    星空盛大,海潮涌动,风里张扬着自由与热烈的气味,耳边是海与天的交响曲,每一帧都像是梦里的景象真实又虚幻。

    沈予执学的刚才许岁鸳的样子,抬起了手,伸向了天空,一张大手开开合合很多次,许岁鸳不解望着他,也学着他的样子,轻笑着,她也不是在笑什么。

    也许是在笑沈予执的样子迷惑且傻,也许是在笑这片自由的风,也许是在笑自己在笑。

    半响,沈予执转过头,嗓音低沉的承诺道:“许岁鸳,以后我再给你买星星好不好。”

    年少的人窘迫在于,他们没有能力在最心动的年纪里给喜欢的人买她想要的东西。

    许岁鸳愣住,伸在半空的手也跟着僵住,还保持着张合要合上时的动作,她懂了,沈予执一张一合的手是在什么。

    原来,他以为她刚才是在抓星星,所以他想要给她一颗星星。

    星星呀,应该是买不到吧,她在心底想。

    这种虚幻缥缈的梦她早就不信了,这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即使买到了其实也没什么用,也不会有人告诉她害怕的时候,数着星星就不害怕了。

    可当下她还是愿意信,愿意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来编织这场似梦的真实。

    “好呀,那我要叫它,繁星。”许岁鸳望着着漫天星空,她说的很慢却很认真,学着她并不擅长的温柔像沈予执那样说着。

    “一个星星很孤单,即使最近的一个同伴依旧可能还是跟它相隔了几亿光年,但在这盛大的夜空中,在渺小的我们的眼中,它们之间其实之隔了不到一指的位置,它们并不孤独。”

    我并不孤单,是吗?

    沈予执。

    即使我们之间隔了很大的差距,即使我一步也不敢往前迈,即使我知道那些差距可能这辈子都跨越不来的,可现在,可当下,我们之间只隔着不到一掌的距离,躺在以地为席以天为盖的落幕下,这也算我们在一起过来吧。

    天地苍茫,万物凄凉,可总有人愿意跨越几亿年的光景来温暖你。

    后来的许岁鸳不知道的是在她走了的几年的光景里,沈予执真的买了一个叫做繁星的星星。

    那天晚上,许岁鸳的头发里进了很多沙子,沈予执笑着站在身后给她清理那些藏在发缝里的小精灵,她也拿着几缕头发在前面清理。

    沙滩上的倒影中两人像是一对在平常不过的夫妻一般,看起来像是在吹头发,在沈予执看不见的地方许岁鸳盯着沙滩上的倒影弯了唇角。

    两个人又在沙滩上做了许久,更多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沉默,这种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种心灵上契合的默契,许岁鸳在享受这片海域带给她心灵上的洗涤,沈予执在享受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光。

    “沈予执。”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倒影里的小人点了点头,许岁鸳开始这段故事的描述。

    “我就不说,有一个小女孩或者有一个小狗小熊的了。”许岁鸳回头看着沈予执,笑着说:“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我。”

    “好。”沈予执说的温和,心底却一沉,许岁鸳永远都这么直白。

    她把视线移到了海面上,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大海真的容纳下一切的不平和,她讲的时候真的很平静。

    “别人都说我是什么大小姐,在家里备受宠爱,可是没人知道我其实只是一个谁都不愿意要的破烂娃娃,有一个词形容我的出生,我感觉特别贴切,生不逢时。”

    “阿鸳,鸳鸳都不是我的小名,我真正的小名很土,叫婷婷。”

    许岁鸳突然扭过头,在空中比划着写了这个字,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女字旁的那个婷。”

    “我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什么许年的小名是年年,大姐的小名也是她大名里的一个字,唯独我的小名跟我的名字八竿子打不着,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父母对我的期望最大,希望我将来长成亭亭玉立的标志女孩,只是因为他们想要个男孩,我出生的时候赶上了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家里还有点小钱,为了不补缴超生的罚款,一出生就把我送到了隔壁村的奶娘家里养着,我的这个小名也挺有意思,是为了停一停生女孩吧,下一胎生个男孩吧。”

    “我挺庆幸他们没有叫我招娣这种暗喻这么明显的名字的。”

    “可惜了下一胎没有如他们的愿,又是一个女孩,但是家里当时经济下滑的厉害,已经支付不起再把一个孩子奶出去的价格,也可能是他们觉得不需要在为了一个女孩花费那么多的钱,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胎还是不是女孩,我那个妹妹呀,我小的时候见过几次,过的很幸福,有一个爱她的哥哥和父母,我很庆幸她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的。”

    “后来的一胎才是许年,我很讨厌我这个名字,却并不讨厌许年,可能是因为我被接回家不久后的一年后,我爸说我妈跟着别人跑了,当时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知道那个天天逼着我喊她妈妈的人不见了,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再打我了,我还挺高兴。”

    “后来我就不高兴了,因为我发现不只是我妈走了,我爸也要走,姐姐被送去了寄宿学校很久也不会回来,有段时间里,只有我和许年两个人,被人送过来推过去,我爸想用我们两个小的挽留我妈回来,就在离开前把我们两个人仍在了姥姥家,姥姥似乎并不喜欢我们两个,她总是爱说一些父亲的坏话,说妈妈就是被他打走的,才不是跟什么男人跑了。”

    “说我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坏爹生的孩子骨子里也是坏的,我跟许年并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并不是什么好坏,许年还好毕竟是男孩比我得到了一定的优待,我学着讨好卖乖,在大冬天一个人学着洗弟弟尿了棉裤,我提不动热水壶又怕打碎了就没敢用热水,井水很凉,很刺骨。”

    许岁鸳说到这的时候,似乎还能感受到来自寒冬腊月刺骨井水的洗礼,她颤抖着手放到了嘴边哈气,沈予执心疼的一把捂了过来,搓热了放在自己的短袖下包裹着。

    眼睛里起了雾气,许岁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就盼呀盼,想着我爸什么时候从这个老女人这把我们接走,印象里我爸在我妈还没走的时候,也常说姥姥是个老巫婆,就像电视剧上的容嬷嬷,我不懂他既然知道这个人是坏的,为什么还要把我和许年放在她家。”

    “直到有一天,许年在姥姥的怂恿下,声泪俱下的给我爸打通了一个电话,第二天他就回来了,我当时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看着小小的许年扑倒在曾经那样熟悉的男人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我心底忐忑又惶恐,我期待他赶紧把许年接走,却又害怕他只要许年一个人。”

    “窗外的风很冷,天空很晴朗却毫无预兆的飘落几朵雪花,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有些陌生和颓废,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等到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他还朝着我笑,说是不是不认识爸爸了,我当时一下就哭了,我以为他也会带我走的,还问他是不是来接我和许年回家的。”

    说到着的时候许岁鸳已经有些哽咽,她抬起头看了看星空,努力把泛到心头的酸楚咽了下去,沈予执没有说话,只是心疼无助的看着她,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半晌,许岁鸳平复了心情,又扯出了一抹笑。

    沈予执知道她一直都是爱笑的,却头一次恍然发现原来她的笑后面堆砌的是酸楚,是为了掩盖那些并不美好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回答,我以为是我猜对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沉默不语的意思是否认。”

    “汽车的尾气很大,泼洒在雪路上形成了浓浓的柱形黑烟,黑烟里是那场大雪里仅剩不多的一丝温暖,他把我们遗弃在了那条大雪铺就的马路上,即使他看见了姥姥把我们两个赶了出来,即使他看见我和许年只穿了一点单薄的里衣,即使我和许年一起追在汽车后面求他把我们一起带走,即使许年哭的撕心裂肺甚至追逐车子的途中小小的一个人一下就扑倒在了雪地了,他也没有停下,也没有要把我们一起带走的意思。”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遗弃的感觉,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特别的冷,他走了,姥姥也不肯开门让我们进去,我和许年像两只被遗弃的小白狗,留在那条通体雪白的大马路上,不知道站了多久,手脚冻得发青发紫,捡来的火柴盒是我和许年唯一一点温暖的来源。”

    尽管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可许岁鸳还是勾着唇,她还是在笑,好像只有她一直笑,那段日子,那天的日子就只是一个有点凄惨的笑话而已。

    “沈予执,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还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不,我们应该叫捡火柴的姐弟!”

    “不过不同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真的死在那场大雪里,而我和许年没有,死在那场大雪里的是以前的许岁鸳。”

    沈予执蹙着眉头,心里像是扎了很多根密密麻麻的针,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神经,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有一股难掩的酸涩感和无力感一直紧紧围绕他的身边。

    那些豆大的泪珠落在他的掌心灼烧着他每一寸皮肤,他突然看不得她笑了。

    风声过耳的时候,许岁鸳听见了来自沈予执一句歉意心疼的:“冒犯了。”

    下一秒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唇瓣的微压和湿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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