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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喇叭

    七 、大喇叭

    打场最热烈最兴奋的时刻是下场,所谓下场,就是经过扬场之后,把粮食粒子扬好,往仓库里扛粮食。

    黄澄澄的谷粒,或白生生的莜麦粒,或黑油油的荞麦粒……圆滚滚的粮堆像条龙一样,静静地卧在场院中心,是刚刚扬好的粒子,颗粒饱满,干干净净,看着都让人眼馋。

    这时,便见老保管李富善一手拎斗,一手拿着刮斗的长条尺,兴冲冲地走来。他虽已五十多岁,干干巴巴,浑身像竟骨头没有肉一样,可是,却精神矍铄,干劲十足。每次下场,都是他过斗,也就是两个打撮子的,把粮食粒子装进斗里,他用尺子一刮,将斗里的粮食刮平,端起来倒进口袋里。而且还要数着“一个斗,两个斗……”这既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精神专注的活。所谓力气活,是端一斗粮食,少说三十多斤,多则四十多斤,下一场有时二、三十石,多则五、六十石,那就是说得端二、三百或五、六百斗,而且是接连不断地一斗接一斗端,这没把子力气是干不下来的。所谓精神专注,是因为一边端斗,还得一边数着多少斗,这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马虎一斗,那入库的粮食就出差错了。而老保管李富善,不论多少,都是一气端下来,而且一斗都不会错的。

    别人也都称赞他:“你真老当益壮,年轻人都赶不上你!”“你的记性没比的,一斗都不带错的!”

    他这时就会翘起山羊胡子,高兴地亮着他那大嗓门说:“这就叫一辈子受累的命!”

    他也确实受一辈子累,解放前给地主扛长活,解放后当牛倌,他那大嗓门,就是放牛时练出来的。他从村里一走,高声一喊:“撒牛来——”各家各户听得清清楚楚,便赶紧把自己家的牛赶出来,撒到牛群里。圈牛时,他又会站在井台一喊:“圈牛来——”声震山谷;各家便把自家牛圈起来。那时,一早一晚听他喊“撒牛来——” “圈牛来——”,自从成立生产合作社后,他当了保管,每当秋天夕阳西下,各家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也正是下场的时候,全村人都会听他“一个斗……两个斗……五十个斗……”响亮的声音。这时,好开玩笑的就又说:“大喇叭又练嗓子了!”

    高志远很佩服老保管,他当保管,那就是生产队的管家,生产队的所有物资:仓库里的粮食,车辆犁把,锨杈扫帚,绳绳套套……少说也有几十样,几百件,要存放得井然有序,不损不坏,实属不易。他把所有物件分门别类,各有所属,各有其位,井井有条,齐齐整整。要用什么物件,伸手就能取来,用完放回原处。保管库不必说物件摆放得有条不紊,就连院子也扫得干干净净,连根草刺都找不见。他整天在保管库里,忙忙碌碌,没有一刻消闲的时候。最令社员佩服的是他的记忆力,他虽一个大字不识,说起他的不识字还闹出一出笑话:他把过年的对联“肥猪满圈”贴到了大门口,去拜年的看到,告诉他贴错了,他才换过来。后来和他闹着玩的见面总恭贺他肥猪满圈,他也只是干笑,说不出什么来。他裤带上挎的三、四十把钥匙,他能知道哪把开哪个仓库。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二、三十个圆仓,他知道哪个里面装谷子,哪个里面装小麦……而且准确地报出每个仓子里面存多少斤。不管保管工作做得好,而且热情为社员服务,社员这个去借车,那个去借绳套,他都热情给你找,即便他在家吃饭,你喊他一声,他撂下饭碗,给你找完东西再回家接着吃饭,从不叫苦叫累。社员们都夸他认真负责,尽心竭力,是个爱社如家的好管家。

    下场时,年轻人都是扛口袋的,有劲的扛五斗,那就是近二百斤,劲小的扛四斗,一百六、七十斤。这时,年轻的只要能多扛就多扛,好像比赛一样,比比看谁扛得多,谁英雄谁怂包!韩文义当然扛五斗,还像玩似的;而高志远只能扛四斗,还累得腰酸背痛。把粮食倒进仓库,往回走的路上,高志远向韩文义道:“保管大叔真是个好管家!勤劳能干,能吃苦受累,就是年轻人端那么多斗,胳膊也抬不起来了,你看他没事人一样。”

    没想到韩文义鼻子嗤一声,不屑地道:“年轻人想替替他,他还得让啊?”

    高志远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大斗进,小秤出,有猫腻呢!我们进库是按多少斗,每斗多少斤,乘起来总共多少斤入账。可是,你看到了吧,下场前得先过个标准斗,两人打撮子,慢慢地倒入斗里,用刮斗的尺子刮得平平的,得出一斗多少斤,以后就按这斗的斤数算。可是等下场时,两人打撮子,再也不慢慢倒进斗里了,而是‘忽哧’一下子就倒进斗里,这明显比慢慢倒要多,而且用尺刮时,再也不是平平的刮了,‘忽’下一刮,明摆刮得不那么平,而且上尖的斗刮过有的又落进斗里,所以,哪斗也比标准斗多个一、二斤。少说就算一斗多一斤吧,这一场少说二、三百斗,多时五、六百斗,那就是少说得多二、三百斤,多就多五、六百斤。一场多几百斤,这一秋天得打多少场,得多多少斤。他是保管,这账他还不会算?而出库时,都是用秤称,一斤是一斤,里外里,得多多少粮食。”

    高志远又问:“那多了粮食也不归他自己啊,他有什么好处?”

    “这你就不懂了,生产队要经常清库,这不就年年涨库了吗?如果不是这样,按秤入按秤出,掉了库,不就成了他的责任了吗?”

    高志远想:老保管是多好一个人,没想到还藏这么多心眼,真是人心难料啊!

    又听韩文义道:“这年头,吃粮多困难,谁家不是吃糠咽菜,可听说他家竟吃细米白面。这咱没亲眼见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他家年年喂一口大肥猪,这是人人都看着的事实。别人家人都没吃的,哪有粮食喂猪,都是给生产队喂购猪……”

    高志远不解地问:“什么叫购猪?”

    “就是社员替生产队喂猪,生产队给一定量的秕子,等猪喂胖了,杀了要顶生产队的卖肉任务卖给供销社。喂猪的人家,辛辛苦苦喂一年,只剩个头蹄下水,算是过年的肉食了。而老保管家,年年喂一口肥猪,还不是购猪,是自己喂的。过年杀了,一年的油肉不断,喂猪的粮食哪来的,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是从仓库里拿的,可你抓不着证据,也是癞蛤蟆生气——干鼓肚。”

    韩文义的一席话,完全颠倒了高志远对老保管的印象,从一个大公无私爱社如家的英雄变成了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小人,两个形象一时很难在脑子里容下,让他无所是从。他似乎总希望老保管像他想像的那样完美,可韩文义说的那个势力小人又钻进脑海和他打架,他也在考问自己: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得出结论就是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吧?

    说着,两人已到了场里,便停止了说话。

    老保管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一百一十八个斗……一百一十九个斗……”又响彻了整个场院。

    下完场,收了工,高志远和韩文义正往家走,路过保管库,听到院里争吵声吵破了天,他俩也忙进了保管库,一看,是赵全忠和老保管在争吵。只听赵全忠说:“我到公社拉上檩子就回来了,也没翻车,也没卸车,牛鞍子怎么就坏了呢?”

    老保管说:“那借给你时好好的,这坏了我怎么知道?”

    赵全忠眼睛瞪得老大,叫道:“谁知你借给我时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也没看,这回来你说坏了,你就是想赖我。”

    老保管气得指着赵全忠说:“你年青青的,别屈说枉道的,我能借给你一个坏的。再说,就是坏了,生产队负责修,能赖你吗?”

    赵全忠仍不示弱,道:“那谁知道?你就看人下菜碟呗。”

    他俩吵嚷的,人越来越多,郑队长也来了,向赵全忠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老保管大叔是那样的人吗?牛鞍子坏了,生产队修理,也用不着他的工分,他犯如赖你吗?坏了就是坏了,赔就完了,何必说那些没用的。”

    郑队长的几句话,倒说得赵全忠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老实了,嘴里他嗫嚅道:“谁知道借时坏没坏……”

    郑队长道:“那谁让你借时不长眼睛好好看看来呢,这时还有什么争吵的,坏了,就忍个肚子痛,赔就得了。”

    一场争吵算结束了。高志远和韩文义走出来,高志远向韩文义道:“老保管也不容易,社员借的东西坏了,不赔吧,社员们反映没管好家;赔吧,又得罪人,真不好干。”

    韩文义道:“要说老保管这方面是管得很严的,一视同仁,谁借了东西坏了,都照赔不误。记得郑队长一次借车用,压心盖子坏了,他到底让郑队长找林木匠修好,才收回去。要说他管理生产队的物资是尽心尽力,那是没比的,是个好管家。”

    高志远还很少听到韩文义能这样褒奖一个人,看来老保管还是做得不错,这也又让他恢复了原来对老保管的印象:是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好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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