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责09

    元容上前扶她们起来。

    左侧的是户部主事江臻,十七岁,长相清丽,神态之间有几分怯弱。

    许是年纪小,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右侧的是刑部主事许凝,十八岁,长相端雅,眉目坚定,身躯挺直。

    自有一股意气在身上,不错。

    元容此前看过她们二人的答卷,二人名次都在末尾,不过元容不看中这个,能这么快就考中进士,她们才智自不必说。

    她想知道的,是她们的个性,想法和理念。

    在江臻的答卷中,可以看出记忆力惊人,涉及经义方面没有一点出错,诗赋也很有灵气。

    而许凝的答卷强在策论,观点另辟蹊径,新颖激烈,不过这点也部分压制了她的名次。

    “本宫召许卿和江卿来,是祝贺二位以女子之身,登上朝堂。”

    许凝从容行礼:“托殿下隆恩,开女子科举,才让臣等有机会为国效力。”

    江臻低着头有些紧张,听到许凝的话后反应迅速,跟着行礼:“殿下开女官之先河,功盖千秋,泽被万代,是臣等有幸,首沐皇恩。”

    “路是有了,但能走多远还需靠你们自己。”

    “是”“是”

    元容觉得站着说话干巴巴的,便引她们去茶室:“两位卿家随本宫来。”

    茶室是用花卉植物隔开的一个雅室,茶台上摆着茶和一些点心,是她平常休息放松之处。

    “都坐吧。”

    “谢殿下。”“谢殿下。”

    元容将各色点心分予瓷碟中,放在她们面前:

    “二位刚入朝,想必会面临许多闲言,若有同僚质疑你们: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来朝堂逞什么能?许卿和江卿会怎么办?”

    元容看向江瑧:“江卿要如何应对?”

    她知道许凝个性强、主意多,为免江瑧回答被许凝影响,所以她先问江瑧。

    江瑧垂眸思索片刻:“臣会回:要不要为官,全归个人选择。是不是逞能,得看事实政绩。

    大人一副教导姿态,想必自认才高八斗,如今却委屈和在下同为主事,屈才屈才。

    大人应是公务已忙完,才有闲情逸致与在下闲聊,羡慕羡慕。”

    元容情不自禁笑起来:“好”

    想不到江瑧还是个外软内韧的性子,差点被她的外表迷惑。

    元容又看向许凝:“许卿会如何?”

    许凝声音沉着坚稳:“臣会答:缘由颇重啊。

    朝堂有诸多像大人般无用之人,拿着俸禄无甚建树,上有愧于陛下,中无礼于同僚,下失仁于妇孺,自高自傲,轻鄙他人,是以难当大任。

    故而陛下开女子科举,以正官风。

    大人此问,是对陛下的旨意有什么不满吗?”

    “妙!”元容击掌,眉色飞扬。

    言辞犀利,直接反击。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主动掌握局势,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这番说辞下来,不仅直接将对方骂个痛快,对方还得好好道歉,不然就得担上个不敬的罪名。

    至于有损对方颜面,对方都说出那么失礼的话了,看来脸大的很,正好给他减一减,免得吓到别人。

    元容欣悦地看着她们:“二位果然才思敏捷,聪慧过人。请尝尝花茶。”

    “殿下过誉。”“殿下过誉。”

    不愧是名门闺秀,看来许凝和江瑧科举入仕,不仅是她们父亲的授意,更是她们自己的主张。

    她忆起,她们二人的母亲曾经也都是浩京内,博学多才、睿智机断的世家贵女。看来许凝和江瑧必是受到她们母亲的影响,才有胆气一闯朝堂。

    几番闲聊后

    元容让内侍将两枚玉制令牌端上来:

    “这是祈福令,特赐你们见机为先帝祈福,不用听三服以内长辈及丈夫公婆命令行事。”

    其实女子为官,外人的议论都还是小事,家里左右她们婚事的父亲,以及制约她们的丈夫才更难解决。想让女子有真正自主的权利,不受夫父控制,要做的还有很多。

    元容心想,既然暂时拿父权和夫权没办法,那她就拿君权去压。

    她要的是有真正权力的女官,而不是她们父亲的傀儡棋子。

    许凝和江瑧都愣了一下。

    显然她们都知道这令牌意味着什么,婚姻自主,不用受任何家庭礼法挟制。

    二人行礼:

    “谢殿下恩典,臣万死难报。”

    “臣定肝脑涂地,以偿殿下厚恩。”

    “二位免礼。”元容喝了口茶:“以后每月初一,本宫会请许卿和江卿来理政阁。

    二位不必紧张,请你们来,不是考核,是为你们解惑。

    你们公事上若有不明白的,自可来问本宫。

    如果没有就赏赏花,吃吃点心,聊聊天,不必拘束。”

    世家大族送女子入朝,想要借此扩大家族势力。

    而她任用女官,也想借她们本家势力,帮女官在朝堂站稳脚跟。

    纵使女官们不能完全忠于她,也许会偏向她们父亲,但有她们做榜样,会吸引越来越多中下层的女子进入官场。

    只要女官数量足够多,之后提升女子地位的各项政策,何愁不能顺利实行?

    “是,谢殿下。” “是,谢殿下。”

    元容见时辰差不多了,走出茶室,回到殿内:

    “望许卿和江卿勉力直前,才干投国,心系百姓,为天下女子作表率,纠古今旧制之错弊。”

    “拜托了。”元容郑重向她们行了一辑礼。

    这是她的手段,也是她的真心。

    许凝和江瑧立即跪下:

    “臣万不敢当,臣谨记殿下重托。”

    “臣惶恐,臣不敢有负殿下厚望。”

    待许凝和江瑧离开理政阁后,元容又看起了奏章。

    颜征的土地改革有了初步成效。

    古今贫富差距大的首要原因,就是掌握的资源严重不平衡。

    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源,富人通过土地兼并不断扩张势力,形成地主豪强。穷人没有地,只能成为佃户,给地主打工,一辈子被剥削。

    地主豪强接着垄断政治权力,便会形成世家;垄断教育门生,便会形成门阀;拥有军事武装,割据一方,就会形成军阀。

    世家豪强勾结官员中饱私囊,朝廷没钱,只能加剧压榨百姓。百姓活不下去,又有几方割据势力,就到了王朝末路。

    几方混战,世家重组,改朝换代。新政权利用斗争失败的世家释放出的土地和资源,安抚底层民众,巩固皇权。

    然后土地又开始新一轮兼并,周而复始。

    所以,要想缓和阶级矛盾,减少贫富差距,让国家长治久安,就必须限制土地兼并,让大地主将土地归还给农民。

    但这并不容易。

    只要土地私有,且可以买卖,兼并就无法避免。

    前人虽有均田制、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等诸多改革尝试,但仅限于分配荒地,针对农民进行赋役改革,没有触及到地主阶级的根基,土地。

    地主最多也就多缴了些赋税,兼并还在进行。更何况地主豪强会与官府勾结,抵制新政策,隐瞒田地,逃避赋税。

    为了彻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颜征先用一年半时间,将土地归属收录成册。

    任何土地,房屋用地,田地,林地、草地等都需所有者拿着地契到官府登记,换成新地契才有法律效力,才能进行使用买卖。

    新地契会详细写明土地位置、面积、种类,以及所有者的姓名、性别、生年、年龄、父亲姓名、住址等。

    之后土地买卖,购买者也需到官府登记并更换地契。

    颜征在收录土地归属时,下令说明朝廷实行这项政策,是要将无主土地整理,重新分配。

    这样可以避免大多数隐瞒不报的问题。

    收录完成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如何从地主手里将土地拿过来。

    这种触及他们根本利益的事情,地主们必然反抗激烈,一个不好怕是会生反心,影响社会安定。

    况且土地私有,是别人的合法财产,没有硬抢的道理。

    颜征只能从财产继承上入手。

    地现在是他地主的没错,但传给下一代时,他儿子要交部分土地归国有,作为合法继承的遗产税。

    具体为:

    以继承人继承的土地总数计算,百亩以下无需上交;一百以上二百亩以下,交一成;二百以上五百亩一下交两成;五百亩以上交三成;田地优先。

    继承人内心也不想交,但交了大部分在自己口袋,若不交,一来官府不承认,二来其他兄弟们也会动歪心思,所以很可能接受。

    大地主也许会想其他办法少交。

    例如将土地地契名义上分给众多子孙,将每人拥有的土地限制在固定亩数以下,好采用更低的税率,然后由嫡长子统一管理。

    但上一代分的时候好说,下一代管的时候就难了,想要让得到土地的其他兄弟将土地交还,这不扯皮纠纷就来了。

    资质平庸、其心各异的兄弟毕竟是大多数,到最后免不了要卖地换钱。

    将大地主分化为几个小地主,也能有效抑制土地兼并。

    还有,为了防止地主通过赠与、买卖等其他行为绕开继承程序,逃避缴税,颜征下令:

    有继承关系的两方之间,任何土地所有权的转移行为,都属于继承。

    同一片地,地主一旦卖或赠给其他第三方,百年之内,不得回到与原主有继承关系的人手中,否则土地所有权视为无效。

    至于如何在豪强把持地方政权的基层,顺利实施这项政策,颜征以每年收回的田地占该县田地总数的比例作为评判标准,计算县令政绩。

    并根据比例到年末给予对应赏银。

    每州收回田地比例最低的县令,将与其他州末尾的县令互换位置,比例到该州前三时才能调回。

    县令本属于当地地头蛇,到其他州人生地不熟,只有被排挤的份。

    自己挨打,其他地主无恙,还是自己有赏,其他地主交点土地,想必每个县令都得好好思量。

    况且这项政策毕竟属于遗产税,几十年逝世之后的事,并不会对地主造成很紧迫的危机感,地主反弹也不会很激烈。

    到现在实施有一年,颇见成效。

    其他政策方面遇到的问题,也都被颜征一一解决。

    同时繁荫那边传来消息,东照将军纪衡,率十万兵马火速拿下了繁荫东南要塞乌塞,和重城乌南城。

    繁荫军士气重挫,转攻为守。

    第二年,天衍七年,春。

    紫宸殿,群臣林立。

    总管太监:“请下一位上奏。”

    礼部尚书柴固跨出一步:“启奏陛下,启奏殿下,繁荫国使臣熊广来访,现正在紫宸殿外等候觐见。”

    元容坐在宝座上,听后眉头微锁:“宣”

    繁荫派使臣来做什么?又打什么算盘?

    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胡,身着异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殿内单膝跪地:

    “参见相润国皇帝陛下,参见永昭长公主殿下。”

    元容:“使臣请起,两国向无往来,此番为何?”

    熊广站起:“在下奉吾皇之命,为贵国献上诸多礼物,希望与贵国互帮互助,成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元容眼神凝深。

    右相魏斯五十六岁,方脸威目,在这时开口:“使臣想要如何互帮互助,请说明白。”

    熊广大手一挥:“相润粮食丰裕,繁荫兵马充足,若两国联手,东照可收入囊中矣,届时领土平分,天降大饼,贵国意下如何?”

    元容差点气笑了。

    还大饼?妥妥的陷阱。

    如今三国维持微妙的平衡,一旦东照被灭,相润兵力微弱,离消失也不远了。

    先联合相润灭东照,再转头灭相润,实现大一统。

    繁荫莫不是当她相润的人都是傻子,派熊广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右相魏斯神色冷重:“我相润崇尚和平,不想大动干戈,况且国内粮食大多在百姓手上,朝中并无多余,使者请回吧。”

    熊广神色一顿,又轻笑起:

    “在下满怀礼物和诚意而来,却空手而归,这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没有粮食,那就让贵国公主和吾皇结亲,成秦晋之好。”

    简直狂妄至极!

    元容手指紧紧抓住座椅扶手,不让自己失态。

    繁荫现在皇帝桓统,三十八快四十了,野心大,胆子也不小吗。

    颜征这时开口:“结两国之亲有更好的办法,不如让贵国公主嫁来相润,相润必会将公主照顾周全。”

    熊广摸着下巴胡须:“不行,吾国公主都早早成婚,没有待嫁的。”

    元容看向熊广:“哦?那可以让贵国皇子来相润,给本宫当驸马,本宫定好好疼惜,不会亏待他的。”

    熊广怒眉瞪目,似乎不相信她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说出这样的话。

    熊广呼吸粗重,片刻后才开口:

    “可以啊。不过吾国皇子都骁勇善战,会带着十万铁骑一并来到相润国,长公主殿下会欢迎吗?”

    元容眸色骤冷:“贵国若舍得这十万铁骑,又何须派使臣来谈判?”

    熊广毫不退让:“只是先礼后兵罢了,若长公主不想交繁荫这个朋友,铁骑也想领略一下相润的风景。”

    元容微笑:“繁荫铁骑很厉害吗?可去年怎么会让东照轻易夺了乌塞和乌南城?听说只用了一天。”

    熊广顿时哑然,面色通红如猪肝。

    颜征:“使臣要不先下去休息?”

    熊广缓了好一会儿,才厉声开口:

    “在下此番前来,要么带回百万石粮草,要么公主和亲繁荫,不然一个月后,就迎接吾繁荫大军吧。”

    说完怒步而去。

    等熊广走远,元容方开口:“众卿有何良策?”

    右相魏斯锁眉垂目,颜征面色冰冷,其他人有的左顾右盼,有的喁喁私语,有的低头沉默…

    阿度一脸焦急,转头询问她:“皇姐,这该怎么办?”

    元容温声安慰:“无碍,一个月呢,会想到办法的。”

    这时舅舅,户部尚书谢玄开口:“启奏殿下,不如封宫女或宗室女为公主,前去和亲。”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

    粮食不可能给,她这个摄政长公主也不可能去和亲,但繁荫的威胁就在眼前。

    可派其他女子去和亲,同样是一种示弱和耻辱。

    更何况,她不想一有冲突,就将女子作为牺牲品。

    她不允许相润开这样的先例。

    元容凝眉:“容本宫想想,先退朝吧。”

    “是,恭送殿下。”“是,恭送殿下。”…

新书推荐: 反派角色Ⅰ:时间惯犯 【文野】异能力是读心 神豪婶婶超有钱 [足球]歪芮古德 千枫 一肝到底 暖阳中的平凡 寻仙封魔录 浮生镜(又名:原来我才是配角) 帝尊她又又又在追夫[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