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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疏萦一回府就躲进房里,将粉末化进沸水里,又依次倒了许多药剂进去看反应。两个时辰后,即使再不愿相信,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药瓶出自母亲。

    看似普普通通的外伤药,是乔音瑾在生下疏萦前最骄傲的作品。当时她的女神医之名刚刚打响,靠着这无论多深的伤口都绝不留疤的独门伤药,获得了一众京城贵眷的好评。乔音瑾提过,对那些普通交情的人家她都只送一小袋,对闺中密友却是大方地用最喜欢的玉瓶装上几盒几盒地相送。

    如今这样的玉瓶被有心人送回到了她手里,对方恐怕是想告诉她,她母亲从前一直站在他那一边,顾越的对立的那一边。

    疏萦一直知道母亲有秘密。比如她的柜子里曾有一盒密封的药方,母亲说是研制失败的保胎药,疏萦却看到里面有两味都对胎儿有十足的伤害;比如有次母亲喝醉,呢喃着说她对一位病人有愧……

    疏萦仍不清楚母亲和顾家有什么牵扯,却觉得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翻出那张不知是不是母亲刻意留下的药方,疏萦开始往自己最害怕的方向做推演。

    顾越这边的情况很糟。

    夜四是个能干的,顾越第二次失去意识前只给他留下了佛堂二字,他就将一切打点妥当还反将了戚老夫人一军。

    然而戚老夫人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下手,断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程愈逍身上的奇特香料、院里的花草,经暗卫找来的神医细细查探了才发现都对顾越的毒有激发效果。于是,对着榻上昏迷不醒的顾越,头发花白的老神医捏着胡须只知道摇头。

    夜七看着恼火,想打却又打不得。

    一身夜色外袍的疏萦就在这时敲响了熙王府的侧门。

    背后一身月光,勾勒出宛若神女的轮廓。

    尴尬地避开来自夜四和夜七的期冀眼神,疏萦被引到顾越榻边。如果说敲门那一刻她还有片刻为自己冲动来熙王府而后悔,这会儿就只剩愧疚。

    明明解开了母亲药方的秘密,那秘密却像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

    另一方面,有了源头的药方做参考,疏萦下针的思路比上回更清晰。几针推下,疏萦的右手刚回到顾越的腕脉处,这位眼睛还没睁开的病患就已经有了反抓住她手腕的力气。

    “阿萦……”

    隐隐听见来自床榻上的呓语,门口的夜七激动地拍拍夜四分享主子转好的喜悦,夜四已经没脸看地背对过去。

    当事人却镇定得不像个小姑娘。

    疏萦像个听不见声音的机器,确认了顾越的脉相后就挪到桌边开始写药方。

    床榻那头带着苦涩卑微的梦话不停,晚间的风带着桌边的烛火都动摇了心,唯有桌前的姑娘握笔的手如磐石般稳定。

    疏萦在桌边冷静许久,到了必须要拔针的时刻才回到榻边,没想到刚靠近就从腕脉感受到顾越已然清醒。然而对方迟迟不睁眼,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地小心取针。

    和那日在宫里遇刺后的感觉相似,顾越只觉得一阵清风把自己从噩梦的深渊托起。可清风知他暴戾凶残,大约把他从崖底放到悬崖边,便不会再管他了。

    疏萦着实没料到顾越会一直装昏迷。暗卫守在门口,见主子的动静又微弱下去,自然是死皮赖脸地求着,不希望疏萦就此离开。

    被拦下的疏萦回头看着躺着的人,一时想笑。顾越这份带着丝无赖的行径,意外消解了她想要逃避的情绪。

    报复似地,她将手掌贴到顾越颈侧,直到顾越再也无法忽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为什么?”

    葱白的手指被握住,短短三个字,藏着少年的恼怒、委屈和希冀。

    疏萦陡然被注视,才知这从小在阴风诡雨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难以忽视的震慑之力。

    但疏萦不知道,顾越的为什么是不需要答案的,这是他的宣言。

    这一刻不论缘由,阿萦,是你给我的私心留下了出口,从此以后,我便不可能甘心放手。

    群狼环伺下走出来的人,最大的特质,就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利自己的时机。看出疏萦今日的状态较之从前少了些冷静,顾越乘胜追击地卷起左手里侧的衣袖,拉过疏萦的左手将两道对称的伤痕摆在一起。

    疏萦方才搭着顾越左手诊脉,怎会不知他这道新伤。先前只当是他后来躲藏中遭人暗算,如今对比一看,再迟钝也意识到他这道伤疤和自己午后被他划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疏萦看着顾越手臂上比自己深数倍的伤痕,开始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的棘手。

    她母亲对好友的帮助,间接害一个人受剧毒折磨十几年之久,偏偏这个人不知为何,对她有些……不正常的执念。

    “顾越,”疏萦恢复了些许冷静,有了决定,“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知道啊阿萦。”少年顶着苍白脸色撑起身来,满不在意的笑让疏萦心惊,“不然上回在宫里,我为何不愿夜七求你。”

    疏萦短短十几年的光阴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面全然不把他自己的生命安危放在眼里,一面盯着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眼神深得像银河。

    顾越早就知道自己在母亲肚子里就中的毒出自靖安王妃也是有名的女神医乔音瑾之手。虽不完全清楚当年原委,可他本身也并不在意——恨自己的人那么多,几乎没有人希望他平安降生,毒是谁制作的又有什么要紧。

    顾越唯一怕的,是疏萦发现乔音瑾对他下毒。比起每月一次的毒发,他更恐惧的是自己视作神明的女孩发现她母亲从一开始就站在他的对立面后,对他轻则退避,重则厌恶。

    可他的神女没有。

    她更深露重地赶来救他。

    她的愧疚如蟠桃坠于他眼前。

    于是向来贪心的他如饥似渴地摘下,无畏天罚。

    神女本人完全没想过这样的走向。她想坦白自己发现乔音瑾的药方和顾越中毒有关,既是出于对顾越的感恩和愧疚,也是作为医者的原则。她有责任治好他,并且不能借此与他讨要分毫。

    结果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带着些许疯狂的坦率打得措手不及。

    执着的烛火还在摇曳,给梗着脖子耐心等待少女回应的痴心少年脸上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又一阵微风挂过,调皮的光影一扫而过,带走了少年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笑意。

    “顾越,我治好你,”少年听到神女收走了她的奖励,“然后我们银货两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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