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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不足比

    丞相府外金鞭玉辇,车马如云,多少王侯贵介于今日登府拜颜献寿,众宾欢哗之声从远处传来,段珂随沈群走在这去天五尺,肃穆威赫的相府中,晚风入廊,拂起袖摆,翻飞的楚莲碎纹在月色下泛起清冷华光。

    此间与远处的喧哗不同,一路走来,是死一般的沉寂。

    四周除却她与沈群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偶然间与府中侍女擦肩而过,只见她们一个个低着头,步履匆匆,疾行的裙摆在月下无声的摇曳,只有手中提垂的灯盏,烛光争明,方显一丝生气。幽湖倒影处,是甲胄寒光,府中侍卫蛰居在暗处,寂然无声的杀气在夜色中凝结,远见古木微动,亦不闻一丝风声。

    无声无息,惟静惟默。

    在这片寂寂幽深中,沈群好似能看穿别人所思所想般,缓缓开口,他道:“丞相喜静,厌繁声,平日里府中众人都是言无疾声,行无阔步,当下的氛围是寻常,如前殿那般热闹的情形,才是不可多得。”

    沈群觉得无聊,只是想挑起个话头赶走四下悄寂,并未指望段珂会搭话,他多多少少还是理解这女子们的心思,就好似那说书人经常念叨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她当下心绪凄迷,不理会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哪成想,段珂在他身后微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之后,便听见她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她道:“既喜静,就该隐居山林泉石之间,洗尽尘心,立正位,行大道。以天下之权,寄天下之人。”

    沈群听后,微微笑了一下,他道:“当今世上敢说此话的人不多了,许公是一个,许公的学生果然也是不失所望。”

    “不过。”沈群的声音沉了下来,他问道:“段姑娘空口无凭,如何就认定丞相不是行大道之人?”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段珂的声音冷沉,她道:“天子尚不能以一人之私而制天下,可是他不仅如此,战时屠城,战后甚至胁迫天子,诛杀朝臣。执政者以天下受令于心,心不当则天下祸,他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如何能称得上是有道之人?”

    幽寂无声的夜色下,段珂的质问如同青白微弱的萤光,不比月轮,亦有星辉。

    “道之在天下,何物非道,何为是道。”沈群悠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道:“不过说起屠城,世人只知丞相的凶残,只道他是一怒之下,血流千里,可时节纷乱,身难保,命难存,其中缘由万千,并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群走着走着,突然停了脚步,他站在连廊一旁拐角处,身影似乎完全融进了夜色中,只听他一字一顿道:“令尊,在战时也曾率兵平叛,兵戈天地中,时之变则间不容息,段姑娘又怎知,你的父亲从来没有错杀过一人?亦或者,曾经的他,从来没有为了自己心中的道而选择割忍过什么?”

    段珂闻言微怔,沈群这不止是话里有话,明摆着是知道些什么还偏偏不说,非要和她在这在打谜语。

    段珂也停下了脚步,她望着沈群的背影,直截了当道:“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不是沈某不想说。”沈群侧首瞩望夜空中的无边月色,声音若有若无,他似是说给段珂听,又好似在自言自语,他道:“只是现在说了,姑娘怕是也不会信。混迹尘世中,眼见尚未为真,更何况他人言。”

    “姑娘日后有的是机会。”沈群迈开腿,徐步前行,他边走边道:“以真为假,以假为真,视之听之,不如身在其间,世事千变,如梦一场,作梦中梦,见身外身,段姑娘不妨好好体会一番。”

    段珂跟了上去,她走在沈群身后,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深觉此人难知,浮云不足以比其变。

    眼看着距那聚宴之地越来越近,段珂的心中,似有冰尖破土而出,双手也不自觉泛着冷意,她放眼望去,四周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漆黑,黑沉沉的夜色和梦中之景如出一辙,梦魂迷津,在这片诡秘的死寂中,她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见亦不闻,她仿佛又坠入了那片渊谷,嶙峋的石壁在一片黑沉中泛着幽冷的光,在她跌落的那一刻,切骨之寒自此生生入了心间,每每想起贺谦那双泛着冷意的眼,这寒意便开始在心间肆生,直至侵入四肢百骸,周身生冰。

    在这片虚妄中,段珂不小心踩空,与梦中崖边无二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她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段姑娘?”

    沈群见她异样,开口问询,段珂恍醒,及时扶住身旁廊柱,这次才堪堪稳住。

    沈群的声音将段珂从幽思中唤回,她回顾盼,一时间笙歌宛转,灯火通明,宴酣之乐声不绝于耳,二人交谈间,便走到了寿宴所在的正殿旁。眼见正殿四周的守卫比方才多上一倍,纵是欢洽宴夜,他们仍旧是一副雷厉风飞的模样,不见一丝懈怠。

    见段珂并无大碍,沈群出言提醒,他轻声道:“遥夜沉沉,段姑娘可要当心脚下。”

    段珂稳了稳,方才立身道:“多谢沈大人提醒。”

    沈群笑了笑,他折返回段珂身边,两人的距离贴近了些,段珂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听沈群开口道:“段姑娘放心,沈某不是逾矩无礼之人,只是接下来的路,姑娘不要离沈某太远,否则一个不当心,难免会被那些侍卫冲撞到。”

    段珂闻言便未再后退,她看向沈群,眼中微光流转,她道:“与其说成是我无意间被侍卫冲撞……其实沈大人更担心的是我临近宴席,突生事端,到时候惊动这重重守卫,扰了某人的寿宴不说,更是拂了他的面子。”

    “多亏沈大人做事周密,吩咐侍女留心我的一举一动。”段珂紧接着晃了晃袖口,她示意道:“如大人所见,鄙人现在手无寸铁,若真想做些什么来扫某人的兴,怕是只能用这血肉之躯于今日祭天罢。”

    “不过鄙人惜命得很。”段珂继续道:“从不轻易求死。”

    沈群听后笑得开怀,他走在段珂身侧,看着此女一会茫然失措,一会又变了个模样般开始嘲弄旁人,他不觉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稚气未脱的年纪。

    想到此处,沈群突然想起一人,也是如段珂这般,心若赤子,无拘无束。

    沈群伸出手,看着掌心处的疤痕,眼中尽是黯然的神色,但是很快的,便将敛了眼中失落,他收回手,走在段珂身边若无其事道:“怪不得沈七同我说喜欢你,我今日才知,你们两个的性情倒是有十分相近之处。”

    沈七?

    段珂想了想,记起此人是那日在皇宫里劝她收手并允诺可送她出宫之人,那人自称姓沈,她当时想着许是同沈群有什么关系,可她依稀记得那个少年同自己说家里人都死了,她也就未往此处多想,如今看来,他与沈群应该是兄弟关系。

    沈群道:“此话兴许会引得姑娘不悦,但沈某也是一片好心。”

    段珂道:“沈大人直说便是。”

    “姑娘日后入宫若遇不测之忧。”沈群道:“可唤沈七来助。”

    沈群这句话倒是意料之外,段珂问道:“这又是谁的意思?是丞相,还是沈大人自己?”

    “都不是。”只见沈群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解释道:“是沈七自己的意思。”

    段珂苦笑了一下,并未言语。贺谦也曾说喜欢自己,她至今还能想起他在佛像前说的那四个字。

    “无怨无悔”

    可到头来,不过是虚言罢了,相信誓天不相负的人,都难免会沦为别人眼中的笑话,更惨一点的,还可能会丢掉性命。

    沈群见段珂神情漠然,心中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个七八分,他道:“沈七虽在皇宫内,看似受丞相之命行事,可其言行举止,从不受困于人,是个想如何,便如何的人。”

    段珂思忖了片刻才开口,她道:“沈大人的兄弟,还真是特立独行。”

    这句话不免令沈群愣住,他反应过来,笑着道:“段姑娘误会了,沈七她,是女子。”

    段珂讶然,她看向沈群,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那日之人怎么看都是个武艺超群的少年模样,不成想竟然是个女子。

    沈群抬手拂了下廊外吹来的晚风,若有所思般轻声道:“她眼下在宫内行事,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若哪一日凭空消失了,也不足为奇。”

    段珂不禁问道:“沈七她,可是沈大人之妹?”

    “是,可她不认。”只见沈群勉强扯了扯嘴角,转头叮嘱段珂,他道:“这几年我们兄妹之间说话不过三次,每次不过十字,其中一次还是关于姑娘你的,段姑娘日后若遇见她,还请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只怕会徒增她对我的厌恶之情。”

    段珂颔首,无声应诺。看着沈群的样子,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连廊,穿过一条雨花石铺就的蜿蜒小路后,抬首便可见那座高大恢弘的殿宇,其固如山,其俨如云,虽非天子,华殿是御。

    夜色下的殿宇,灯烛辉煌,段珂跟在沈群身后,她提裙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心头便沉一分,直至走到殿门一侧,才稳下心。

    “兆将军。”沈群走向殿前一位抚刀巡行之人,此人貌肃而和,他转头看见沈群来此,直接迎了上来,语气沉稳道:“怎么才来,你不在,里面的人一个个如坐针毡。”

    宗霍喜静,对着这种欢宴实在厌倦。沈群朝殿内探了探头,果不其然,大殿之上,这位主子一脸的言笑不苟,只见两侧宾客在这种威严下,也都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这哪里是寿宴。”沈群同兆良调侃道:“往日里上朝都没这么肃厉,合着我方才远远听见的欢声笑语是错觉不成?”

    兆良闻言扫了眼沈群,他道:“欢声笑语不假,但是我吩咐歌姬舞姬笑的,再不进去,等下你笑都笑不出来。”

    “好好好。”沈群应声道:“我这就进去。”

    沈群错开身,将身后段珂显了出来,他对着兆良道:“兆将军,且将这位照顾好了,若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兆良看向段珂,他疑惑问道:“这位是?”

    沈群道:“段太尉之女。”

    此话一出,兆良浑身为之一震,表情立刻冷峻了起来,他看向段珂的眼神,冷漠中是极力压抑的愤怒,扶刀的手也渐渐收紧,仿佛下一秒,便会抽刀出鞘。沈群见状,连忙伸出手握住刀柄,只见沈群的表情也跟着严肃了下来,他看着兆良,声音偏冷道:“兆将军,她对丞相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清楚,祸不及妻儿,况且他还是名女子。”

    兆良闻言推开沈群的手,他冷声道:“不必沈大人提醒,我拎得清。”

    沈群见兆良如此说,当即放下了心来,他这个人最是言而有信,若兆良哪天说自己要出家当和尚,他们都会信。

    沈群转过身同段珂道:“姑娘请在此稍等片刻,待沈某去回禀丞相……”沈群话未说尽,她与贺谦见与不见,都不过是宗霍点头之间的事情,可他要人来此,可不是要看着人家这两朵并蒂莲再续前缘的,而是要她,彻底死心。

    “嗯。”段珂点头,轻声道:“劳烦沈大人了。”

    段珂又何尝不知道这上位是何意,今日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沈群转身入殿后,殿外便只剩下段珂与兆良两人。段珂站在原地,尽力去无视身旁之人散发出来的无形的怒火,可偏偏这些在战场杀伐之人的气场都十分强大,哪里是轻易忽视的了的。

    干脆,段珂转过身看向兆良,她想知道兆良与段家究竟有何过节,于是她开口道:“兆——”将军两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见兆良十分利落的转过身去,不欲与她搭话。

    段珂无奈叹了口气,也只得转过身,视线随着沈群入殿的身影看了过去,一时间,歌罢梁尘,舞散花茵,大殿内的宾客看见沈群后明显都松了口气,而正殿之上那位见沈群入殿,便知人已带到,本来冷肃的脸上,有了些许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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