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榭猝不及防被扑倒，两人的身体交叠，余穗的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覆了在他身上。

    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点在自己颈间的冰凉指尖，压在他背脊上的手臂，以及过于靠近，以致缓慢浸入他身侧的温热气息。

    言榭并不反感，只是耳侧悄无声息的蔓上些薄红。

    他眸中印着对方在地上留下的一团深色阴影，一时有些僵硬，不敢妄动，只能声音闷闷道，

    “知道了，你先起来。”

    两人幼时常常切磋，打做一团，在地上相互挟制着翻滚也是常事，无论哪个都比如今更加混乱，两人也都不会在意。

    但对言榭来说，如今与先前大有不同。

    倏忽间，颈间的凉意就已消失无踪。

    言榭话音未落，便觉身上气息撤去，余穗已然撤开，将转向时抛出的长剑捡起，立在一旁，笑着向他伸出手，神情同他记忆中一般无二，

    “好好好，知道你有洁癖，言师弟没事儿吧？”

    言榭撑起身子，犹豫片刻，终究也还是像记忆中那般搭上余穗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手指摩挲几下，而后才循着本能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土砾。

    两人几乎同时掐了个除尘决，落点也自然都是言榭。

    余穗看着言榭触了触自己的颈侧，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再加上先前的切磋十分尽心，心情格外的好，语调也随之上扬几分，

    “言师弟，赛后惯例？”

    言榭沉默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余师姐。”

    宗内师兄师姐的称呼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无论是按入宗时间还是按年龄，亦或是按修为来叫都可以，大家一般也都不太在意。

    余穗当时仅比言榭早入宗两日，言榭却要比余穗大上几个月，两人既是同期，又皆是当时外门的佼佼者，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

    两人当时又都有些傲气，也忘记因哪件小事为这个称呼杠上，都想成为对方的师兄或者师姐。

    既然平常也要切磋，两人就将每轮切磋的胜负作为评定师兄还是师姐的标准，输了的要当场叫对方一声，并在下次切磋前延续这个身份关系。

    余穗在入宗前一直在凡界的寻常村庄生活，就连引气入体都是误打误撞，前期自然比不上出生于世家，早早就接触修行的言榭。

    但随着在剑宗的学习，不过半年，余穗就能和言榭打个五五开，再经过极为短暂的势均力敌期后，言榭就成为了永远的言师弟。

    这也是言榭先前为何经常寻余穗切磋的原因，不只为了精进剑艺，同时还为了师兄这个身份。

    言榭被余穗压着打了几年，勤勤恳恳当了四五年师弟，终于才在晋入内门主峰之后，凭着筑基中期的修为险胜练气期大圆满的余穗一线。

    而后由于主峰课业极满，余穗那段时间又身体有恙，两人虽见过数面，却也没能在言榭闭关前进行下一场比试。

    言榭如今也算重回他熟悉的师弟身份。

    天色已尽黄昏，但对修仙者来说也并不算晚，言榭正想说“再来”，刚说一半，却觉神识微动。

    ……大概是先前问的消息有了结果。

    言榭伸手探向腰间玉牌，而后眉间便染上些许焦灼。

    余穗如今也没有幼时那么在意称呼，先前让其出言叫自己师姐，也只是因为她听对方刻意喊自己余师妹次数太多，小小报复一下罢了。

    故而当她听言榭说再来时，也不怕自己再输，自然也有些意动。

    但余穗很快就注意到对方的神情，问道，

    “一会儿有事？”

    言榭皱眉在留下继续切磋和先离开之间纠结片刻，方才点头道，

    “对。”

    而后又拾起了熟悉的态度，临走前挑衅道，

    “要不是我现在有急事，别说让你当几天师姐了，马上就让你喊我师兄。”

    余穗难得有些恶趣味的点点头，

    “知道了，言师弟，快去吧。”

    言榭欲走又止，最终留下句恶狠狠的“你等着。”方才御剑离开。

    余穗望着言榭御剑愤愤离去的身影，唇角不自觉的翘了翘，莫名觉得对方逗起来还挺有趣的。

    她将手中的长剑收入鞘中，心中复盘着今日的切磋，也慢悠悠的向着自己住所的方向走去。

    ……

    时间很快便到了第二日，余穗提早一刻就抵达了集合地点。

    集合位置已经有几位同组的弟子站在那里，此时正围着中央的一位弟子叽叽喳喳的聊着什么。

    余穗也顺便听了一耳。

    “我昨天回去之后就去打听了，带咱们的那位师姐是主峰的，据说还是某位长老的入室弟子呢！”

    周围的弟子顿时发出了惊叹声，

    “哇，这么厉害！”

    “真的吗？那我们今天也是她带吗？”

    中央的弟子点头显然很享受众人的簇拥，点头肯定道，

    “那当然，我内门的姐姐和我说了，那位师姐就是因为最近比较空闲才被安排来带我们的，一般情况领队是不会变的。”

    周围的弟子再次发出惊叹，

    “那我们是不是能和她请教一下修行方法？”

    出声弟子旁边的另一位围观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同对方熟识，问话一针见血，

    “你敢吗？”

    那名弟子沉默了，”……不敢。”

    随着组内的弟子陆续达到，这场谈话也进行的愈发热闹。

    余穗听了半晌便没有再听，将目光从热闹的小群弟子中转移开来，垂下眼睫，静心回忆起先前临空绘符的感悟。

    余穗只思索了一小会儿，眼前便闯入个绘着金纹的白色袍角，她缓缓抬头，思维却还留在符箓绘制方法上，只是见到张熟悉的脸便又不感兴趣的低下头去。

    不是那位师姐，但很眼熟，应该也是和自己一组的弟子。

    ……等等，这未免也太眼熟了吧。

    余穗垂眸又看到绣着金纹的袍角，思维迟钝的转了过来，注意瞬间从符箓中离开，当即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按理说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

    “言榭？”

    眼前之人正是言榭，此时正径直向余穗走来。

    “呦，余师……”

    言榭即将出口的“言师妹”卡在一半，忽的回想起自己昨日已经痛失师兄身份，只能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卡壳半晌，方才拖着声音的扬起音调叫了余穗大名，听起来十分欠揍，语气却带了些不自然，

    “咳，余穗，你也在这儿啊。”

    此处余穗组内集合的地点，她当然要在这里，却不知言榭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她目光向四周环视一圈，很快就停留在对面某个同样汇集了几位弟子的位置。

    或许对方也是带领外门弟子的领队之一？所带队伍的集合地点恰巧在他们附近，看到她所以过来挑衅几句？

    可能是昨日人太多，言榭混在其中，所以她未曾看到。

    余穗这么想了，自然也就这么问了。

    她无视了对方言语中的挑衅，

    “你也是外门大比的领队？”

    言榭神色闪过一丝微妙，却又很快消逝，理所应当的点头道，

    “当然，最近正好有空就来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交流几句，时间就悄然到了约定的集合时间。

    原本围成一圈的余穗同组弟子也安静下来，纷纷向四周张望，却并未看到熟悉内门师姐。

    弟子们顿时有些乱了，窸窸窣窣的互相询问声不绝于耳，

    “师姐呢？师姐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我也没找到。”

    “诶诶诶你别挤我，我也正在看呢。”

    “那边倒是有位师兄……不过应该是对面队伍的。”

    “我觉得也是，所以我们的领队呢？”

    余穗听着旁侧混乱的交谈声，目光看着对面同样混乱的弟子群，向言榭示意道，

    “你不过去找你的队伍？你的集合时间应该也要到了吧？”

    言榭扬唇对余穗一笑，难得听了一次余穗的话，

    “行，我这就去。”

    余穗看着对方的笑容，忽然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

    言榭留下话后当即转身，却没去往对面，而是向着余穗旁侧的人群而去。

    他冷下脸，显得极有气势，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不复同余穗交谈时的笑模样。

    ……反倒是同余穗披着和鸢马甲下山时的印象格外相符。

    余穗听着言榭冷淡道，

    “37－48号弟子，我是你们的新领队，主峰言榭。”

    场面骤然一静，包括余穗在内的众位弟子都将目光投向了先前在人群中央，高谈阔论讲述内门师姐事迹的弟子，眼神中都包含着同一句话，

    “你不是说一般领队不会换人吗？！”

    那名弟子显然也十分茫然，试图用目光传递出他的想法。

    他也不知道啊？明明他姐姐说那位师姐最近都有空啊？

    一片沉寂中，众位弟子终于你拉我扯，推出了一位代表，声音呐呐道，

    “言……言榭师兄，昨天那位师姐不来了吗？”

    言榭瞥了出声弟子一眼，又将目光投到后方的余穗身上，似乎在看她的反应，语调却依旧冷淡，

    “她临时有事，后面都是我带。”

    余穗内心了然点头，原来是那位师姐有事啊，怪不得换人了。

    ……就是换成言榭未免有些过于巧合。

    那名弟子闻言有些瑟缩的缩起肩膀，

    “哦，哦，好的。”

    言榭带着一队异常安静的弟子前行，很快就抵达新的考核的地点，公事公办的开口介绍道，

    “今天的考核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