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穗前进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向门口行去。

    剑宗通识课的讲师多次向他们强调过，一个人的资质只能决定修行的速度，而心境才是影响修行上限的根本。

    这一观念也在修真界受到广泛认可。

    因而除去邪修，与极少数人之外，修士们虽性格不一，心性却都还不错，修为越高，这一点体现的便更为显著。

    因而修为高强的修士，一向都很受人信任与尊敬。

    余穗醒来时也曾观察过自己，衣物财物完好，身上既没新添什么伤痕，又没有什么被禁锢的痕迹，而对方更是将自己从坍塌的密室中安全移到床上，那么将自己带到此处的人，定然不是邪修之属。

    这也是余穗虽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对方口中的先知是何许人，但依然敢为其开门原因。

    余穗轻轻将门拉开，抬眼便见门口站着位随意束着发丝，气质温和的白衣女修。

    许是因为等不到人来开门，对方此刻正靠在门侧的墙上，垂眸拨弄着一块玉牌，似乎在向谁发着消息。

    余穗视线一扫，顿时心神一震。

    若不是身形，样貌，以及性别皆不相同，光凭这个气质来看，她甚至以为面前站着的，是当代剑宗宗主见月。

    既然已经联想到这里，余穗也顺势找到了熟悉感的来源，将自己方才听到的声线对上了号。

    对方的音色，居然同先前阵法中，那道名为祈风的女声几乎完全一致。

    但祈风……不是已经死在了千年前吗？

    余穗触在门上的手指微屈，心中涌起写茫然。

    那位疑似祈风的修士敏锐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当即收起玉牌，向余穗行来，用有些熟悉的声线开口道

    “先知，这是需要确认的几个人的资料，还有几个方案需要麻烦您……”

    对方温和的目光触到余穗的那刻，短暂停滞刹那，而后倏然止言，身上气息骤然一变，眼神像是柄出了鞘的长剑，无比锋锐的锁定了余穗的身形，

    “你不是先知，你是谁？”

    随着这一突变的诞生，一声微不可查的碎裂声响起，两人所处的空间也似乎发生了轻微的扭曲，又很快恢复寻常模样。

    余穗只觉一股不可抵抗，比先前游隼还要强的威压袭来，整个人当即动弹不得。

    眼前这位修士的修为，恐怕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但不过须臾，那股威压便如潮水般褪去。

    面前的人许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收回指向余穗的长剑，眸中盛满歉意，

    “抱歉，吓到你了吧，你是先知的……”

    余穗发觉对方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停留片刻，在看到自己所穿的道袍时，明显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你是……我剑宗的弟子？”

    这一句也让余穗对她身份的猜测更加确信，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她还是犹疑的问出了口，

    “我确实是剑宗符峰的弟子，敢问您是祈风宗主吗？”

    祈风下意识打量起余穗。

    上任宗主亲手绘制的银色花纹，以及余穗道袍上的金色纹路闯入眼底，再配上腰间挂着的，独属于剑宗弟子制式的白玉腰牌——

    这些发现让祈风不得不相信，面前这位仅有筑基期，且和那位先知形貌气息皆有些相似，不知有何联系的少女，居然当真是她剑宗的弟子。

    甚至还是某位长老的入室弟子。

    祈风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头一回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道这就是那位先知愿意同他们结盟的原因？

    她顺着余穗让开的通道走进门去，虽然此地地处深山，布置了层层阵法，哪怕洞虚期甚至渡劫期修士无人引路也难以进得，但到底还是被先知亲自设下阵法的屋内更安全些。

    屋内也果真空无一人。

    祈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看看自己带来的资料，又看看安静跟在她身后的余穗，开口问道，

    “你和先知是……”

    “算了。”祈风放弃了这个话题，

    “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你知道先知去哪儿了吗？”

    余穗还在为见到故去千余年的祈风困惑，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闻言茫然的摇了摇头，本能回道，

    “我不知道先知是谁。”

    祈风轻轻嘶了一声，

    “也对，先知只是给我们叫的，如果你是他的家人的话……”

    祈风顿了顿，

    “重灯，他的名字是重灯，你知道重灯去哪儿了吗？我有事想找他帮个忙。”

    重，灯？

    余穗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碾磨，感觉有些熟悉。

    但这份熟悉还未升起，便又被另一种奇异的力量压了下去，变成了纯然的陌生。

    余穗的眼睫颤了颤，刚想说不知，便被识海中突然兴奋起来的系统吸引了去。

    系统听到这个名字显然很激动，

    「宿主！这不是先前那只灰鸟问你的名字吗？现在这个……祈风也这么问你，你和那个重灯是不是真有什么关系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也有家人啦！」

    余穗愣了一瞬，暂且忽略了系统的后半句话。

    对啊，她先前分明听过这个名字，为什么刚刚却没有丝毫的印象呢？

    她的记忆……好像真的有些不太对劲。

    余穗不禁想的远了些。

    难道先前那些同她渐行渐远的弟子们，在面对她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只要一刻不见就会忘却，只要过几个月就再无痕迹，甚至到了只要没有诱因，就再也想不起她来的程度。

    趁现在还有记忆，她先在系统那边提了一句，让系统找个空闲时间提醒她。

    而后才摇了摇头，诚实对祈风回道，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这个房间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也不认识重灯。”

    “但是先前……”

    余穗有些怀疑现在的时间节点，

    “也可能是之后，有只游隼也问过我，问我和重灯是什么关系。”

    “如果你想找重灯的话，它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听到余穗的回应，祈风有些无奈的按了按眉心，

    她不认识重灯……开什么玩笑？

    先别说一个筑基期不可能独自达到这里，除去眼瞳是黑色外，她可是和重灯长有七分相似，就连身上的气息也和重灯格外相像，至少也是直系血亲。

    更何况，祈风忽然想起，先知先前从登天台下来时，似乎曾和她说过句莫名其妙的话，与现在的场景完全适配。

    那句话是，

    “若是某天，你发现我不是我，也不用惊慌，大可以相信她。”

    她当时还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先知果然是料事如神。

    至于游隼……

    祈风有些头疼。

    灵兽一族的游隼本就稀少，很难见到。

    就算有，也大多保持人形，在某处避世，在外的兽族基本都被腐蚀的失去神智，连人言都听不懂，更遑论开口说话了。

    难道是哪只被兽王派出来打听情况，打听到面前这孩子身上了？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也才刚成年不久，在人均动辄几百岁的修真界，显然还算个孩子。

    祈风的思绪在短暂的时间内飞速流转，思索许多，甚至还考虑到了自己最开始给对方留下心里阴影，导致对方对她有些惧怕的情况。

    她将本就温和的声线放的更加轻柔，

    “我和先知是盟友关系，不会对你们不利，先前的事我同你道歉，是我过分警觉。”

    祈风试图寻出个物件，来证明自己与重灯的关系良好，但她很快就便被余穗接下来的话所吸引，忘记了自己的行动。

    “我确实不认识你们口中的重灯。”

    余穗最终决定向祈风坦言，

    “但您认识见月吗？”

    听到这个名字，祈风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见月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你在剑宗见过他？”

    余穗听到祈风对见月的形容有些怔愣，很难将“不成器”三个字，同先前光风霁月，温柔而又强大的见月联系在一起。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继续道，

    “在我入宗的时候，见月宗主已经在位千年了。”

    祈风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

    “我在这个房间醒来之前，正在探索一片新出现的秘境……”

    余穗自探索秘境开始，原原本本的将包括概率论入侵，蚁兽与游隼的追杀，以及深埋地底的剑宗大殿，还有其中的阵法与密室，骤然出现的白光简要复述一遍。

    而后又在系统的补充下，对那只与重灯相关的游隼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描述，试图给祈风提供一些线索。

    余穗在说，祈风也就安安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间低垂下眼睫，盖住了有些潮湿的眼眶。

    概率论，她有多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祈风难得放纵自己出神，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中，回忆起自己的故乡，回忆起自己的……家。

    那是一个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地方。哪怕她从先知这里知晓了突破空间的办法，努力修炼到了半步渡劫的地步。

    ——她也回不去。

    她没有故乡的坐标，只能在凭自己的印象雕刻摆放好的密室中，反复品味日渐模糊的记忆。

    祈风阖了阖眼，将情绪尽数压下，又回到了先前可靠的样子，冷静分析起现在的状况。

    “也就是说，其实我已经死了上千年了？”

    “你也不认识重灯是谁？那你会卜算推演，操纵空间吗？”

    余穗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认识重灯，也确实不会。”

    祈风敏锐的回想起在她发现面前人不是先知，放出威压时那一刻的空间扭曲。

    她先前还以为是面前孩子在抵抗威压时造成的影响，现在看来……

    祈风心中有了些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