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乌速垂眸打量着走来的人。

    用那些老弱病残的军人守住京城一整日的,景国的皇帝,居然只是一个这样羸弱苍白的小少年。

    中原人选皇帝果然是奇怪得很。

    忍住心底的轻蔑,乌速勉强翻身下马,用中原打招呼的方式开了口:“天冷雪寒,皇帝陛下屈尊前来,不如去我柔然的帐里,烤火吃肉,再聊和谈之事?”

    小皇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冷冷地看了看远处的柔然连营。

    “不用感到害怕,”乌速哈哈大笑,“我们柔然也懂规矩,不会随便就杀了一国的王,皇帝陛下要是不放心,不如回去叫几个身强力壮的随从,我就在这里等着。”

    小皇帝勾起唇角,嘲弄地开口:“少狼主兀里齐按兵云城,只派你来攻景国的皇都?”

    乌速几乎要勃然大怒,他此生最恨被人说不如兀里齐,但再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病弱得像是风中残烛的少年,怒极反笑起来,“皇帝陛下瞧不起我的三万大军,那又何必顶着风冒着雪,来与我谈判呢?”

    小皇帝不为所动,甚至主动提步朝柔然的营帐而去。

    “看来,乌速将军是胜券在握了。”

    “景国还剩多少能战的士兵,皇帝陛下清楚,我们也清楚。”

    小皇帝负手而行,前脚踏入柔然的辕门,立刻就有明晃晃的刀斧横于颈间,然而他只是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就是柔然的待客之道?”

    “还不快滚开,这可是中原的皇帝。”乌速一人踹了一脚,然后懒洋洋地伸手,“皇帝陛下真是好胆量,请吧。”

    营里的柔然人正吃肉喝酒,虽然折损了不少人,但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忧愁,像是提前为明日的胜利而庆祝。

    军帐里,乌速将拟好的盟约推至桌前,“每年白银十万两,丝绢二十万匹,柔然与景国以云城为边界,皇帝陛下有什么意见吗?”

    小皇帝压根都没看一眼,“不可能。”

    乌速按住了腰间的弯刀,凑近几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狂妄狰狞,“皇帝陛下,你现在,可是在柔然的营帐里。”

    “所以?”

    “中原有句话,赶狗莫入穷巷,在拿下景国的皇都之前,我的确不会杀了你,”乌速拔出了弯刀,“但,我听说中原人视皇帝为神明,若是将你扣在这里,你说,景国的子民,会拿什么来赎他们的神明?”

    小皇帝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聪明才智,恐怕下辈子也做不成少狼主。”

    乌速手起刀落,将帐中的木桌一劈两半,阴恻恻地威胁道:“那以皇帝陛下的聪明才智,又怎么敢一个人闯进我柔然的军营,口出狂言的?”

    “是啊,”小皇帝支颐,眉目满是冰冷的讥嘲,“为什么呢?”

    “将军——!将军——!”

    在帐外传来惊叫声的同时,乌速已经先一步掀开了帐帘,刚一抬头,几乎肝胆俱裂。

    万箭齐发,天罗地网。

    燃着火的弓箭和炮弹密集如雨,营中各处早已卸甲,在酒至半酣的时候遭遇突袭,无异于手无寸铁与敌人交战。

    一枚火炮在几步外炸开,乌速被震得连退数步,他红着眼睛闯入帐中,怒吼道:“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他的确松懈了防备,甚至以为一切局面都尽在掌控,乌速自认了解景国,就算给景国那帮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对不敢在皇帝身处柔然军营的时候,搞出这种屠灭的架势。

    哪怕伤了皇帝一星半点,那都是弑君之罪。

    除非,除非。

    这根本就是皇帝的部署和命令。

    他敢来,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活着回去。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王,默许臣下杀了自己?!

    乌速气急败坏,举起了弯刀,这一次,一定要杀了他。

    小皇帝只是淡淡看着他。

    就在乌速抬手的刹那,一支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矢,带着烈烈的火,刺入他的后心,乌速踉跄了一下,用弯刀支撑着,摇摇晃晃跪倒在地。

    小皇帝甚至懒得看他了,军营四处已是烈烈大火,所有人都在四散溃逃,只有这位孑然一身的弱冠君王,清冷平静地负手而立,有一种雪色与火光都无法侵扰的容色。

    中原人说皇帝是神明,难道,真的是神明吗。

    贪生惧死,人之本能,如果真是凡人血肉,面对漫天流矢,怎能淡然至此。

    君主的面容苍白如雪,眼中却映着照彻长夜的流火飞矢,蓦地,勾起唇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值得眷恋的旧梦。

    “好一场烟火。”他说。

    林烟看着城外漫天火雨的军帐连营,第一次,像疯了一样,抓住刘本的肩膀,“你在干什么?商景昭还在柔然的军营里!停下!快停下!”

    刘本站在城墙上,眉目也染了落雪,“这是陛下的命令,他进入柔然军营之时,也是他们最为骄傲松懈之时,此刻夜袭,是摧毁柔然的唯一办法。”

    “不可能!这种方法摆明了是让他送死!他是景国的皇帝!”

    “夫人,你应该了解陛下的为人。”刘本拄着拐杖,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几乎沦为焦土的柔然军营,“无论陛下做了什么决定,身为臣子,也一定会为他完成。”

    林烟不听,她转身跑下城墙,城门紧紧关着,她几乎是用了全力,想推动那扇重若千钧的城门,“开门!放我出去!”

    守门的士兵垂首沉默。

    身后,众人也慢慢聚集过来,显然,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十二长跪在雪中,声音慷慨,听上去像是悲歌,“只见江山换帝王,未见帝王换江山,皇天后土、四方神明,如能闻知,祈请垂怜,护佑皇帝陛下安然无恙,护佑江山社稷清平万年!”

    林烟依然徒劳无功地推动着沉重的城门。

    “开门!开门!”

    刘本凝望着渐熄的火光,沉声命令:“开城门,右卫一千人,前去接应。”

    城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刘本依然站在城墙上,雪越下越急,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遮蔽,大雪中,最先冲出城门的,是一个踉踉跄跄的少女。

    她跑得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刘本的印象里,这位夫人聪明机变,能力出众,只是在性格上难免谨小慎微了一些,与人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的,甚至连目光都显得内敛,就算被扔进天牢里,也只是蜷缩着不说话而已。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声嘶力竭的时候吗。

    柔然的军营,满目疮痍,焦尸遍地。

    林烟一个一个翻找。

    不是,不是。

    不是他。

    他在哪里。

    是不是还活着。

    白雪落了一层,又一层。

    乌云后的月亮慢慢垂落。

    晨曦的微光,已经从遥远的地平线蔓延。

    一件厚实的披风罩住了她,郑新桃叹了一声,“林嫣,你这么聪明的人,也有变成笨蛋的一天吗?”

    周十二拱手,“我去问了各处收敛尸骨的军爷,反复确认了几次,陛下他……应该是被柔然逃窜的残兵掳走了。”

    林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活着?”

    “应该……活着。”周十二犹豫了一下,“等茂城的军队回来,应该就有确切的消息了。”

    千里外,茂城。

    “百夫长,咱们到底是在干什么?昨夜柔然死了万人之多,今天肯定要往这儿跑的,穷寇不追天打雷劈啊,难道你不想抢点军功吗?”

    “埋伏做好了没?就你话多。”玲乐抱剑盯着土坡下的狭道,“你们以为,那帮柔然残兵这么容易就被前后夹击吗?别忘了,少狼主兀里齐的银狼铁骑,可是始终留在云城的。”

    “这说明什么?”

    “笨啊!如果银狼铁骑南下接应,你猜猜,到底是谁被前后夹击?是柔然吗?”玲乐恨铁不成钢,“动动脑子!是景国!”

    手下的士卒立刻颤抖了一下,“所以,咱们在这里设伏,是准备打银狼铁骑吗!”

    “你打得过吗?”玲乐嗤笑,“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拖延,如果银狼铁骑真的南下,至少要给景国留下撤军的时间,到时候听我指挥,放信号弹,茂城那边,陛下早就交待过了,他们知道怎么做。”

    “百夫长,是我的错觉吗?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朝霞,格外明亮?”

    玲乐朝视线尽处望了一眼,以手触地,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的同时也拔剑出鞘,“不是朝霞,是铁甲的反光。”

    银狼铁骑。

    熹微的霞光里,传说中的银狼铁骑,终于慢慢出现。

    铁甲的银色纯粹如月光,沐浴在朝霞里,狼的图腾烈烈泛起流光,战马甚至也佩有铁甲,行军的速度不算快,但有一种极强烈的震慑之感。

    朔风里,狼旗高高飘扬。

    除了遍身铁甲,每人都佩戴着狰狞的银狼面具,看不出本来的面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人”的气息。最前的一人,骑着一匹毛色纯白如雪的高头大马,无论是狼面还是铁甲,都是与众不同的繁复。

    玲乐知道那个人是谁。

    柔然少狼主,兀里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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