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博尔术答应了和亲的提议。

    “据我所知,景国迎娶皇后的礼节繁复冗长,就算从现在开始准备,也至少要一年才能完婚。”林烟站在博尔术身边,淡淡地开口:“出嫁那日到来前,我还是会住在柔然,这一点,景国没有异议吧?”

    “当然。”徐安行微笑,“王女殿下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但小臣总要先给陛下一个交代,如果殿下愿意在今年之内,拨冗来我景国做客,那是再好不过了。”

    林烟挑眉,“这一条,不是必须的吧?”

    “陛下挂念殿下已久,小臣愿为其了却此桩心事,”徐安行拱手,“殿下若愿意,来日陪嫁入景国的随从名单,有小臣作保,也可从容斟酌挑选。”

    林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她愿意在今年入景国见商容,那么来日出嫁,想让商景昭混入随行陪嫁的队伍,从而回到景国,也不是不行。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林烟点头,“好,我有空会去的。”

    “多谢殿下。和亲国书和今年的年礼,不日就会送抵柔然。”

    博尔术颔首,“阿依努尔,送这位景国的使臣回去。”

    “请。”

    “有劳殿下了。”徐安行从容不迫地行完景国的礼,“狼主,少狼主,小臣就此告辞。”

    等到两人走远,博尔术看向兀里齐,“本王早就觉得西域这几年不太对劲,你们捉的那个怪物,我看过了,此事不能大意。”

    兀里齐点头,“狼主有什么吩咐?”

    “你派几个人秘密潜入西域,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博尔术冷哼,“如果雀城王管不好自己的地界,西域的王座,也该挪挪位置了。”

    “……”

    “本王知道你这个少狼主在想什么,柔然人生来就是战场上的胜者,区区两个逆贼作乱,还影响不了柔然的狼旗。”

    林烟送别了徐安行和玲乐。

    乌兰勒马停在她身后,“王女,来日和亲,你会带韶锦一起去吗?”

    “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不过,这肯定要取决于她自己的意愿。”林烟侧目,“你问这个干什么?”

    “殿下和商公子闹别扭了,”乌兰歪着脑袋,送来一个绵绵的眼波,“真的不会考虑我吗?”

    “我承认你很漂亮,但我已经拒绝过你好多次啦!”

    “那么,”乌兰问,“也许殿下会同意我与韶锦成婚吗?”

    林烟笑起来,“当然,你们总算是定下来了,按照柔然的风俗,有什么需要我帮着准备的吗?”

    “殿下等着一起来喝酒就行,”乌兰眯着眼睛笑,“只需放韶锦两天假期,让她回夕叶,焚香祭拜,将此事告知她亡故的父母。”

    “两天?”林烟才不是如此抠门的老板,在员工的福利待遇上,她有非常明确的态度,“直接放一个月!将来你们生孩子的话,还有额外的很长很长的假期。”

    休整一天后,林烟跟随兀里齐前去讨伐叛乱的十个部落。

    或者说,是兀里齐跟随林烟。

    林烟摆平了自己所辖的七个部落,博尔术信守承诺,赐予她一面银狼王旗,同时,将兀里齐上交的那一枚银狼令牌,交给了林烟暂管。

    暂管的意思是,战争结束,令牌是要迅速归还的。

    但林烟并不会打仗,也不想打仗。

    “阿姐有什么不懂的,我教阿姐就是。”兀里齐说,“有银狼铁骑在,收服这些残部,并不是难事。”

    于是,天光半醒的时刻,肃穆的银狼铁骑迎上了严阵以待的部族士兵。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行在银狼铁骑最前的,除了那位银甲银面的少狼主,还有一位红衣红甲的少女。

    只看她的衣服颜色,便能知道她的身份。

    少女抬手,举起银狼令牌,清冷地下令:“进攻。”

    然而这一次,传闻中杀人如割草的银狼铁骑,不知被什么约束住了手脚,浩荡三千军,刀光凛凛,却无一见血。

    这次的战争比以往都要持久漫长,部族的士兵无数次爬起身,企图撼动这座巍峨如山的银色军阵,但却发现是彻底的徒劳。

    几乎到日落的时刻,部族无论人马皆是精疲力竭,红衣的少女终于纵马而出,掠阵如入无人之境,银白如月影的长鞭将族长捆了个结实,淡淡地发问:“还想再打吗?”

    族长咬紧了牙关,“我族宁死,也不降你们银狼王帐。”

    “你代表不了你的族人,”少女策马转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那你就杀了我吧!”

    林烟扬扬下巴,“须连布,把他关起来。”

    一个银狼铁骑闻声上前,堵住嘴,拖下去,完成得行云流水。

    柔然的少狼主在此刻扬声道:“想活下去的,放下武器,想跟随族长的,不妨继续试着向银狼铁骑挥刀。”

    部族沉默了一会儿,有人放下了武器。

    “久闻王女慈悲,愿为王女效力。”

    有人依然举着刀,但很快就被银狼铁骑铐上了双手。

    混乱中,也有人试图杀死投降的同族。

    “背叛者死!”

    这是林烟预料之外的状况,但显然是兀里齐预料之中的状况,他抽出弯刀,冷静地在鲜血中处理了失控的人,“背叛?”

    与林烟的优柔不同,兀里齐手起刀落,利落干脆。

    “向族人挥刀,难道不是背叛么?”

    银狼铁骑没有主人的命令,对互相残杀的族人视若无睹,林烟握着银狼令牌,忽然觉得手上有千钧重。

    她该如何下令。

    人群的混乱越来越大,想单纯把他们分开,显然不现实。

    一旦下令动手,以银狼铁骑的出刀,这些人必死无疑。

    可是他们真的罪已至此吗。

    她真的有权掌握这么多人的生死吗。

    兀里齐已经面不改色地杀出一片血河,声音带着笑,漫不经心的语气在此刻尤其恐怖。

    “曾发誓效忠柔然的你们,难道不是背叛么?”

    很难说清,最终部族之人到底是臣服于她的善良,还是臣服于兀里齐的震慑。

    本该短暂的战争被林烟变得漫长,就算是银狼铁骑,也难免有所负伤,林烟接管了部族,立刻组织巫医为所有人处理伤口,一如既往,巫医不敢靠近银狼铁骑,林烟继续自己动手,同时,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命令,你本可以不用受伤的。”

    兀里齐抱臂站在一旁,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道:“阿姐,我觉得你不适合战争,你从景国学来的那一套仁义道德,也并不适合草原。”

    “我不觉得这是仁义道德,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常情?什么是常情?”兀里齐摇头,“在草原,灵魂的忠诚往往胜于生命的长短。”

    “那么,草原人会对什么忠诚呢?”

    “唯有两件事,”兀里齐说,“鲜血,或者神明。”

    “所以他们这样效忠左贤王,是将他视为神明了吗?”

    兀里齐点头,复又叹息,眼睛望着即将日落的地平线,“可是,这世间,哪还有真正的神明呢?”

    林烟将银狼令牌递给兀里齐,“抱歉,我真的没办法下令杀人,我知道在战场上,对敌人慈悲,只会让自己人陷入不利的境地,今天的结果,是因为银狼铁骑无往不胜,他们能够负担起我愚蠢的代价。”

    兀里齐接过令牌,“我明白了,阿姐,等我扫清余下的残部,就把令牌还给你。”

    林烟看了看四周静默的银狼铁骑。

    卸甲而坐,面无表情。

    “你之前说,银狼铁骑卸甲时,如果不是他们的主人靠近,无论是谁,都会被当场格杀,”林烟指了指银狼令牌,“可是他们默许了你的靠近,现在,令牌在你的手上,我不再是他们临时的主人,他们不也没有对我动手?”

    兀里齐一怔,“阿姐的意思是——”

    “银狼铁骑并不是没有思考,没有感情的工具,”林烟笑起来,望向几步外坐着的人,“你说是不是,弥立古?”

    弥立古目不斜视地回答:“无法回答殿下的提问。”

    兀里齐投来诧异的目光,“阿姐知道这个银狼铁骑的名字?”

    “很奇怪吗,我知道好多人的名字呢。”

    “奇怪,”兀里齐点头,“因为银狼铁骑是不允许有名字的。”

    当一个人有了名字,便与这世间万种都有了牵绊。

    就像,假如这世间只有林嫣,那么林烟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活着,但无人知晓地活着,以一种局外而脆弱的姿态存在着。

    当“林烟”的名字被唤起的那一刻,她仿佛才真正醒来。

    所以,商景昭在她的心里才永远特别。

    正这样想着,林烟就看见自己帐下的一位景国少年骑马而来,这个少年是柔然与景国交战时,被俘虏的众多汉人之一,名叫李放,原本分到了林烟的帐下做奴隶,但林烟早就废除了这种低贱的身份,并把大多数的汉人都分给了商景昭,为他办事,听他调派。

    这样千里迢迢赶来,商景昭出事了?

    林烟赶紧上前迎了几步。

    这不可能,如果说柔然的王帐还剩下什么对商景昭有威胁的人,只能是博尔术和一些顽固的柔然贵族,但博尔术自从在二王动乱里失去一手一脚之后,每天都对身边的柔然人疑神疑鬼,应该没空想到商景昭。

    加上她在王帐如今的声望和人心,别人就算有胆子,也没那个实力能动她的人,另外,林烟也知道,商景昭身边的那些景国人对他忠心不二,虽然名义上是王女的人,但他们大概率只听从商景昭一个,所以这次出远门,她才敢把商景昭单独留在柔然王帐。

    李放下马,行礼开口道:“商公子命我前来给殿下传信。”

    “看来是急事?”

    “夕叶,被族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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