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宗正司大狱。

    商容扬起一个笑,“真是难得,你还会来看我。”

    “当年,我被关在天牢里,是你将我带回王府休养,”林烟在牢房外席地而坐,与商容面对面,“这份恩情,我没有忘。”

    商容似笑非笑地重复:“恩情。”

    “今日在早朝上,我当着你的面,说了些过分的话。其实,就算王位上的是你,草原和西域也不可能真的宣战,”林烟微微垂了眸,“对不起。”

    “阿嫣,”商容问她,“我是在哪一步,输给商景昭了?”

    “因为你将冀幽二州空虚的消息递给柔然,你背叛了你的国家和人民,登基之后,更是——”

    林烟向他解释自己的判断和立场。

    商容苦笑,“我问的,是你的心啊,阿嫣。”

    “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林烟认真地看向他,“你从没有输给商景昭,你喜欢的那个阿嫣,一样喜欢着你。”

    商容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这是你向商景昭那个家伙学来的玩笑吗?”

    “你明明看出来了,现在的我,和你记忆里的那个阿嫣,完全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但这不是失忆,你看,商景昭失忆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样子,任谁也不会觉得,他换了个人吧?”

    商容的笑凝固了。

    “我没有失忆,我对自己前半生经历的一切,都印象深刻,从无遗忘,”林烟顿了顿,“对不起,宁王殿下,一直以来承蒙你的错爱,但我不是你的阿嫣。”

    商容抓住牢笼的铁栏,仔细地盯住她,“那阿嫣呢?”

    “我不知道,”林烟摇头,“也许她死在了从仪天殿摔下来的那一刻。”

    商容颤抖着,想抚一抚她的脸,面容上仍然挂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摇摇欲坠,“阿嫣,你若真的爱上了商景昭,这没什么,我不怨你,你不必——”

    “我没有撒谎。”林烟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永王宫变的时候,我从林嫣的密室里找到的一封信,不知道是写给谁的,被我稀里糊涂送给了永王,于是,这封信作为证物,一直保存在刑部,这是我让商景昭帮忙调出来的。”

    商容接过,看到信上熟悉的字迹,眸色骤然缩了一下。

    弱柳扶风,婉转妩媚。

    这些字,一笔一画,都是他教给她的模样。

    “君安,见字如面。先前所议之事,无有不允,然,世事无常,此行难测,故而践诺之前,妾斗胆问君心,事几何?”

    林烟继续说道:“先前所议之事,我猜,就是仪天殿的那件事。林嫣知道事情凶险,就算做了无数准备,也无法确保平安,所以,她给你写了一封信,我当年没有读懂,其实最后一句话是,妾斗胆问君,心事几何?”

    她曾鼓起勇气,想问一问商容的心。

    问问他的心里,这些年,有没有装着她。

    可是她最终没有寄出这封信,因为她是皇后,而他是亲王,他们之间的感情危如悬丝,容不下任何的放肆。

    而如今,真正的林嫣,再也听不到等待一生的答案了。

    商容捧着信,轻飘飘的一张纸,像是有无法承受的重量,他的手越抖越厉害。

    “来之前,我还特意去问了容秋姑姑,她是陪在林嫣身边最久的人,一定也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林烟抱膝,如与故友闲谈,“她说,林嫣从小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欺负,所以她心里唯一的目标,就是不断地向上,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只要能得到更多的权力。”

    “她恨着柔然,也恨着景国,见到来找她的兀里齐,更加感受到老天的不公,他们明明同父,却一个尊贵,一个卑贱。”

    “直到那年春花宴,她遇见了宁王殿下。”

    “最初,她并没有动情,直到她听说了你的过往,你年幼的时候,正是宫里夺嫡最血腥的阶段,你的母妃、亲族和挚友,都死于宫中的阴谋,你看似活得花团锦簇,其实也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商容冷笑,“难道我要放任仇人的儿子,坐上皇帝的宝座吗?”

    “这是迁怒,我觉得,商景昭对他父亲的恨意,未必比你少。”林烟忍不住还是辩解了一句,“总之,就是在这种同病相怜的感受里,你在林嫣的心中,变得越来越重要,她攀附太后的本意,其实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她也想成为太后那样独揽朝权的人,甚至,她想成为一代女帝,再也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宁王殿下,你想成为皇帝,也是同样的理由吧?”林烟摇头,“但我觉得,一个好皇帝,才是受到最多约束的人,因为他要承受天下万民的生计,权力的确很大,付出和失去的却同样很多。”

    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待命,全年无休。林烟做皇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据她所见,商景昭没有一天偷过懒,起得早,睡得晚,当着无数宫人和朝臣的面,他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

    虽然他脾气恶劣,性格强横,是个独断专行的暴君,但他是个好皇帝。

    商容对林烟的话题显然并不关心,他只是专注地望着她,或者说,望着她的脸,越看越陌生,越看越悲凉。

    “是啊……”他笑,“你和她一点儿也不一样,阿嫣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林烟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世间的其他人吗?”

    商容恍若无闻,“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我不知道,”林烟说,“但也许,等我再次死去的那天,林嫣的灵魂,说不定就能回来吧。”

    商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林烟向他行了个礼,“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从前的照顾,再见。”

    站起身,林烟离开了这间牢狱,刚走几步,路过转角,就看见冷冷抱臂的商景昭,她立刻笑起来,“陛下,亲自送我过来就罢了,怎么还在这里偷听呢?”

    商景昭淡淡地开口:“处理干净了?”

    林烟点头,“前尘往事,就在今天划上句号吧。”

    商景昭拽住她的手,提步往外走,林烟调整了几下脚步,才跟上他的步伐,宗正司的牢狱虽然建在地上,但是甬道狭长,沿途只有火把照明。

    林烟看着商景昭一言不发的侧脸。

    他在这里等她,是不是,担心她会害怕这段晦暗幽长的道路呢?

    林烟握了握他的手,商景昭侧眸看了她一眼,林烟小声叮嘱道:“我的前尘往事处理干净了,你以后,也不可以再喜欢上别的女孩了哦?”

    商景昭哼了一声,“孤看起来有那么闲?”

    “这跟闲有什么关系啊?”

    “有你一个就受够了,”商景昭不客气地回答她,“绝不能再有第二个。”

    林烟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受够了啊?

    她难道是那种很能折腾,让他劳心伤神、少活十年的人吗?

    商景昭将她送出了宗正司,“你想住四方馆,还是回许宅?”

    林烟没想到他居然不把她留在宫里,但转念一想,她现在的身份是柔然狼主,如果早上刚在朝堂上义正词严,晚上就住进宫里,实在显得私情过甚了。

    于是,林烟点头,“我想回许宅。”

    “好走不送。”

    “哦。”

    林烟想到商景昭刚刚登基,要处理的事何止百千,于是乖乖地点头,京城的道路她早就熟悉了,慢慢走回去也不远。

    商景昭目送少女走远,眼神也一点点冷下来。

    他返回宗正司。

    商容抬眸,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少年帝王,唇边扬起一个笑,“怎么了,陛下,忽然舍不得杀我了吗?”

    飞泉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商容身上,怒道:“解药呢?!”

    商容还是笑,“什么解药?”

    “陛下被你从凉州押解回京的时候,你指使军士逼迫他服毒,事到如今就不用装了吧?”

    “你说那件事啊,”商容的表情充满了遗憾,“当时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只给他喂了一种慢死的毒药呢,要是直接用□□、鹤顶红该多好。”

    “飞泉。”商景昭淡淡制止了几乎要再次发作的飞泉,眸色毫无波澜地望着商容,“孤要那种药,谈谈你的条件。”

    “要了又有什么用?这世上不是每种毒药都有解的,”商容指着商景昭的心口,哈哈大笑,“比如商安的毒药,让你一辈子心疾缠身,不得解脱,我这个做叔叔的实在不忍心,就提前让你解脱解脱,据说服下这种毒的,都活不过半年,以你的身体,没准三个月都活不到,怎么办呢,刚娶了小新娘,就让她守寡吗?”

    “看来你对这个人间,已经没什么留恋了。”商景昭转身,“那么永别了。”

    “等等!”商容笑意一僵。

    商景昭停住脚。

    从表情上看,他耐心有限。

    “京里有个药商,专门贩卖一些市面上没有的奇毒,我的人有办法联系到他,”商容闭眸,“至于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放我去一趟仪天殿。”

    事已至此,他知道商景昭能答应的条件不多。

    商景昭颔首,“成交。”

    “京里的百姓,现在应该都在欢庆吧,”商容懒懒地倚着牢狱的墙壁,看向残余的天光,“可惜啊,后宫美人无数,偏偏没留下一个子嗣,让你如此名正言顺地就登上了皇位。”

    “的确,”商景昭勾唇冷笑,“如果孤尚且身陷柔然,而你也不幸亡故的话,景国的江山社稷,要交给何人呢?”

    “自然是让太后坐镇,然后挑选宗室——”商容猛地反应过来,“太后?!”

    “孤只是这么一说。”商景昭提步离去,“毕竟,七叔如此努力,偌大后宫,竟一无所出,总得有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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