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有必要搞得这么夸张吗?”
玲乐抱着胳膊,心情复杂地看着许家内堂正厅上悬挂的“热烈欢迎玲乐将军凯旋归来”的横幅。
林烟笑眯眯将一杯暴打橙茶塞到她手里,“马上就要过季了,还好你赶上了最后一杯!”
玲乐接过,豪饮了一口,很感慨,“我来的时候,看见许宅的店铺门庭若市,一下子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郑新桃的纤纤玉指戳向林烟,“都是她招来的,你要是去听说书,那才是精彩呢,至死不渝的爱情,舍身忘己的大义,天花乱坠,说什么的都有。”
周十二含笑点头,“陛下回来了,夫人也回来了,可算是苍天有眼,好人有报。”
“有眼吗?有报吗?”郑新桃扭头看他,“她这么傻一个人,自从离开京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明明是草原的圣女,居然还差点被自己人一刀一刀捅死,你管这个叫好人有好报?”
林烟大为感动,“桃桃……”
郑新桃指着她,“你别过来!”
“世间因果轮回,当一个人种下善果,那么这份善便会延续绵延,于是景国与草原、西域永止干戈,天下大同,这便是福报。”周十二解释着,“所谓善果福报,未必如你理解的那般,必须发生在夫人身上,而是发生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变动的世间。”
“那有什么用?”郑新桃美目一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世间罪业与善果并行不辍,所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因为或许某一日,这份善恶,终将回到最初之人的身边,影响他此后的一生。”
玲乐悄声问林烟,“兀里齐最近怎么样?”
林烟抿唇莞尔,“来信说一切平安,只是西域阳光太烈,晒黑了不少。”
玲乐笑了一声,“那你呢,你怎么样,我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在和我老爹打交道?”
林烟立刻戴上了痛苦面具。
“草原交接在即,礼部要拟文书律法,户部要管人口田地,我自然要参与讨论决策,”林烟苦着脸,“你知道整个房间里,三个最高负责人,分别是上官老大人、徐安行和我的时候,场面会多么让人抓狂吗!”
“感觉任何两个人都能打起来。”玲乐幸灾乐祸地想象了一下,“是陛下干的?”
林烟拼命点头,“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我千里迢迢赶来看他,结果他反手就丢给我一堆工作,自从我回到许宅,甚至再也没见过一面啊!”
“这不抓过来打一顿?”玲乐大笑,“也就是你脾气好。”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林烟假装抹了抹眼泪,“我去改方案了,明天又要开一天的会。”
玲乐勉强地表示了一下热心,“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再来一份芋泥奶茶,半糖,加红豆,谢谢。”
玲乐:“……”
林烟不能在景国停留太久,所以一应的交接工作,的确需要尽快完成,起早贪黑地努力了一周的时间,终于将各方各面的初稿敲定了,本应负责汇报工作的徐安行将此事果断地甩给了林烟。
天色阴沉,大雨将至。
林烟被宣召进入乾元殿,因为殿外乌云密集,所以殿内也显得有些昏暗,林烟走到里间,商景昭正坐在书案前等她,手边是刚批阅完毕的一堆奏疏。
不知道为什么,林烟觉得他整个人都陷在晦暗的阴影里。
沉沉的,像是有心事。
他望向她的眼睛,也是那样寂寞。
明明这次的离别只是暂时而已,可是他那样望着她,像是望着一生一次的珍宝。
林烟有点疑惑。
商景昭接过她手中厚厚的奏疏,将上面的条陈逐一看过去,表情平静冷淡,仿佛刚才的那个瞬间只是林烟的错觉。
“此次你回草原,会有景国的官吏随行,”商景昭放下奏疏,“在你和亲之前,奏疏上写的这些,至少要完成三分之二。”
“好的老板。”
商景昭挑眉,“老板?”
“对呀,你负责下达命令,我负责完成执行,”林烟笑了笑,“我们各司其职,认真工作。”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商景昭默默地看她。
和亲,是为了缔结盟约,为了消弭战争。
但是,对于嫁给他这件事,她难道没有一点私人的感情和想法吗?
商景昭起身,一步步向她靠近。
林烟下意识退了几步,直到抵上墙壁,才迟钝地想明白,商景昭问的那句话,到底是想问什么。
于是,脸立刻就红了。
主动,她要主动。
林烟心一横,闭眼,咬牙,以视死如归的气势,印上商景昭冷淡紧抿的唇。
商景昭怔住。
林烟已经迅速缩着身体,逃离他的禁锢,眼睛有一种犯事的慌乱,话也说不利索,“陛下,还、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退下了!”
商景昭眯起眼盯住她。
满脸都写着“让我退下”、“让我逃跑”。
仿佛是一只愚蠢的小白兔,做出了一些自以为挑衅的举动,然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先把自己吓得浑身炸毛。
不知道的,见了这个场景,还以为他是如何地欺负她了。
商景昭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没有。”
“告辞!”
她夺门而出。
就这样仓促地以一吻别过,林烟动身回草原。
幽州城外,白马银甲的少年正等着她。
“兀里齐!”
“阿姐,想我了吗?”
“那是非常非常地想念!”林烟策马与他同行,仔细地看他,“不过你怎么回来了,西域那边没问题吗?”
“维持基本的日常,当然是没问题的,”兀里齐一脸自信和得意,“而且,商景昭也派了景国人来接替我主持大局,我立刻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派了景国人?
林烟推想了一番从景国到西域的距离,这意味着,商景昭重新掌权之后,几乎立刻就派了景国人动身。
“这么着急吗?”林烟微微皱眉,“我既然答应了他,西域肯定也不会食言的。”
“阿姐呀,他哪里是着急接管西域啊,”兀里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是为了放我回来,不然,以你的性格,肯定一回去就忙着和景国那帮官吏安置交接,哪里会在意自己的婚事啊?”
“可、可是,婚事一应的事情,礼部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需要张罗的?”
“阿姐你自己呢?”兀里齐笑眯眯地问,“做好成为新娘子的准备了吗?”
林烟默默握紧了缰绳。
对啊,她可是要跟别人结婚了,人生第一次!
林烟诚恳地抬头,诚恳地发问:“具体需要准备什么?”
“具体?”兀里齐被她问住了,“这我怎么回答,准备洞房花烛?不过阿姐你又不是第一次嫁给他了,男女情事,春宵一夜之类的,好像也不怎么需要准备了。”
需要!
林烟想起告别那天,在她做贼心虚地吻了商景昭一下之后,商景昭对此只是报以一声冷哼,那个表情分明在说,她是个笨蛋。
士可杀不可辱!
作为一个看过无数偶像剧和言情小说的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商景昭那是什么表情啊!
林烟抬起头,严肃地看向兀里齐,“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准备的。”
兀里齐:“?”
回到月女城,兀里齐立刻亲自督办起林烟的婚姻大事,接收清点各部送来的贺礼,检视婚服,审阅婚礼流程,甚至和阿丽规划起,等到了景国的京城之后,要去哪里吃喝玩乐一番。
林烟忙于政权交接,忙于撮合景国的官吏与各位族长、长老的和谐共治。
完成奏疏内容的三分之二,商景昭的KPI定得也太高了。
该说,是因为他充分信任她的能力,以及这些被选中同来的官员吗?
和亲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清晨,月女城人头攒动,锣鼓齐鸣,各部的族长和族人都聚集于此,圣女出嫁的阵仗不是一般地声势浩大,就连肃穆的银狼铁骑都威仪赫赫地护卫在侧,月光一般的银甲,也纷纷在腰间多添了一抹红绸。
景国的礼官捧着皇帝的手书,当着众人的面首次拆封,并高声宣读起来。
“致柔然的公主殿下阿依努尔。”
刚念第一句,所有人都感觉哪里不对劲起来。
这种场合,由礼官宣读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但这份手书的开头,完全是一种写私信的口吻。
礼官抑扬顿挫的洪亮嗓音顿了一顿,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继续读下去。
“你不习惯景国的官话,所以,就用平白的字句,说给你听。”
“我不喜欢柔然,也不喜欢草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草原上的人面面相觑,只有兀里齐笑了一声。
“但是,我会常常想起,你在达慕里盛会,一身红衣,上马而战的样子,你赢了,尽管赢得实在狼狈。”
人群里,有心照不宣的笑声。
“第二年,我依然在达慕里见到你,那晚你喝醉了,忘记我曾邀请你跳舞的事情。”
林烟越听脸越红。
人群又开始起哄,毕竟,男子邀请女子在达慕里盛会上跳舞,这是什么意义,不言自明。
“我想起每个并辔纵马的时刻,想起朔雪,想起春草,想起你。”
“你爱着这里的广阔天地,爱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你拥有无可怀疑的温柔和善良,你是草原的明珠,也是我心上的月亮。”
林烟捂住脸,想压住唇角的弧度。
“所以,将来,我会喜欢柔然,喜欢草原,你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愿爱你眼中的一切所爱。”
礼官读完,像是掉了半条命似的,精疲力竭地将手书捧在林烟面前。
一封……
一封公开情书。
林烟十分确认,自己此刻的脸色与番茄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份手书在草原引起的反响极度热烈,与景国不同,草原人最喜欢有话直说,有情就表白的风格,直来直去,不要拐弯抹角。
兀里齐喊道:“嫁给他!嫁给他!”
林烟想捂住他的嘴,但唇角的弧度完全控制不住,于是她只能一边笑,一边动手,“闭嘴!别乱起哄!”
“嫁给他!”
“嫁给他!”
更多的人在喊。
林烟一把夺过手书,放下眼前的红纱,催促着礼官,“流程都结束了吧?可以动身了。”
“哈哈,圣女害羞了!”
“快送圣女上花轿吧!”
礼官挥挥手,身后一排官员捧着无数的木匣上前,木匣上印着各部落的徽章,礼官再次调整了一下表情,恢复了正经严肃的模样,“奉陛下的命令,终于在和亲之日,赶制出了草原各族的户籍。此物,是景国予以臣民的契约,从此刻起,诸位凭此契约,可以任意行走于景国的九州大地。”
有人发问:“京城也能去吗?”
“既是景国人,哪有不能前往国都的道理?”礼官微笑,“不过,京城路途遥远,记得准备行李和差旅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