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中,阿丽俯身检视完药商的全部存货,点了点头,“我认识这个人,他原本是个低阶的药师,后来因为不堪忍受白雀的训诫,独自逃跑了。”
“带下去,”商景昭淡淡开口,“告诉刑部,明天之前,孤要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景国重重关隘盘查的。”
飞泉领命,“是。”
“所以,”商景昭的目光落在阿丽身上,抿了抿唇,“当真无解么?”
“陛下身上的毒,唤做‘飞日流光’,能使人在几个月间,五脏六腑迅速老去,最后宛如垂暮一般死掉,无伤无痕,最适合不露痕迹地取人性命。”阿丽顿了顿,“这是白雀制作的奇药,他在制药时,从来不会一并配出解药。”
“那你呢?”
“我虽知道配方,却也做不出解药,除非是白雀本人,或许还能试一试。”阿丽抬头,“陛下能找到白雀吗?”
商景昭挑眉,“他已是傀儡。”
“只要陛下告诉我白雀的位置,”阿丽面无表情地低头,“我愿意尽力一试,就算不能成功,至少也多一个希望。”
“阿丽,”商景昭唤了她的名字,目光沉沉如墨,“你明白吗?”
跪在殿中的少女轻轻颤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小心翼翼藏起的念头,原来早就被看懂,只是那个人不想说破而已。
阿丽沉默了。
世人看到他杀伐的千面,可是她呢,因为陪在皇后的身边,看到的却是他倾其所有的爱意,甚至,看得比皇后更多。
局外看戏的人,本不该这样生情。
但她无法不为那样的人而动心。
良久,阿丽叩首行礼,“我明白。”
她早就明白,那个人的心,从来都装不下别人。
“去吧。”商景昭也不再多言,他知道她是个聪明人,“白雀危险,要当心。”
阿丽想,也许她真的愿意为了那句聊胜于无的叮嘱,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原来这就是家乡的风物吗!”林烟盯着关在笼子里的白额虎,又看看周围自由来去的其他珍奇异兽,打抱不平地问身边的小内官:“可是为什么其他的走兽都是散养,只把它关起来呢?”
“因为它实在太凶恶了,娘娘,”小内官苦着脸,“若是把它放出来,它能把这园子里的其他动物都杀了,就连平日给它喂食的时候,都要特别注意,否则一个不留神,能被它生生吃掉一条胳膊——”
兀里齐伸手抚上白额虎的脑袋。
小内官的哭诉戛然而止。
白额虎不悦地抖了抖脑袋,甩开兀里齐的手,但没有任何要暴走的意思。
“这不怪你们,白额虎只臣服于柔然的王室,传说是我们的祖先和他们的祖先签订了什么契约,”兀里齐哈哈大笑,“白额虎极其认主,阿姐,这是你的那一只,给它取个名字吧。”
林烟想起来,当初,林嫣在宫里的美好声名和晋升之路,就是从这一只白额虎开始的。
因为柔然进献的白额虎突然失控,在直扑小皇帝和太后的那刻,是林嫣舍身冒死,挡在了他们面前。
林烟试探着,将手也放在白额虎的脑袋上。
白额虎高傲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尾巴颇为惬意地打了个圈。
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是阴谋啊!
这是林嫣的宠物,当然不会伤害主人啊!
兀里齐在柔然的时候,帐里就养着一只白额虎,林烟和这种生物打过交道,所以对眼前的猛兽也没太多惧怕,何况,这只看起来,更亲近她一些。
看来和兀里齐的那只一样,非常聪明,极通人性,对主人有绝对的忠诚。
“老虎是猫科动物吧,果然傲娇又可爱!”林烟揉了揉白额虎的脸,小内官看得魂飞魄散,而白额虎只是丢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前凑了凑,“决定了,我要叫它大咪!”
兀里齐:“……”
“临猛兽而不变色,娘娘好胆色,不愧是柔然的狼主。”
林烟回头,笑道:“徐大人,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夸奖呀?”
徐安行笑眯眯地行礼,面对着忽然目露凶光的白额虎,知情知趣地站得不能再远,“娘娘和国舅爷邀小臣前来,总不会是让小臣深入虎穴、以身饲虎吧?”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林烟也笑眯眯看他,“我想去上官家提亲,所以,特来请教大人。”
徐安行长长地“哦”了一声,沧桑地叹了口气,“上官家啊……”
“虽然很不礼貌,但我听说,你曾经拜在上官靳的门下,却被他认为是钻营小人,所以赶出来了,”林烟咳了一声,“那你应该很了解,上官靳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反正不是国舅爷这样的人。”徐安行没有丝毫被冒犯的表情,“上官一家,除了玲乐将军,都是极重礼数的人,本来,应是由国舅爷的父母遣媒登门,但是既然父母不在,那么理应由长姐代为操持。”
兀里齐问:“需要穿你们汉人的衣衫吗?这样显得我更有诚意一些。”
徐安行摇头,“不必,国舅爷是柔然人,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若是换了汉人衣衫,只怕反而让上官靳觉得,你自愧于出身,或者为讨他的欢心而委曲求全,所以小臣的建议是,国舅爷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策。”
林烟颔首,“那么具体的流程有哪些?我听说是有六礼六仪。”
“这个嘛,”徐安行一笑,“娘娘不妨去请教礼部的诸位官员,他们大多是上官靳的门生,给出的方案自然是最妥帖的,另外,也是变相试探一下上官靳,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兀里齐哼了一声,“我是什么野兽吗?”
“左衽编发,杀人如麻,三千银狼铁骑无一是对手,在世人眼里,又与野兽何异呢?”徐安行袖手而笑,“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上官将军和国舅爷情投意合,两心互许,也不是什么秘密,谁还敢冒着得罪国舅爷的风险,登门求娶上官将军呢?”
兀里齐心花怒放,“那不就简单了,玲乐非嫁给我不可。”
“只怕在上官靳眼里,这是仗势逼迫,”徐安行看了看林烟,“何况,到时是由娘娘提亲,他若真的下了娘娘的脸面,陛下肯定要他好看。”
徐安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笑得幸灾乐祸。
“阿姐,你准备一下,快快去提亲吧,”兀里齐完全放心了,“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此事的重点并不在于提亲的礼节,”徐安行叹了口气,“国舅爷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迎娶上官家的千金?柔然的少狼主?皇后的胞弟?你如今无功名、无官职、无封爵,从身份上来说,并不匹配。”
林烟立刻道:“我正打算让他接任柔然的狼主,毕竟如今我人在景国,不能时时待在柔然,所以——”
“草原已归景国,一族的族长又有何用?戍守的兵卒,地方的官吏,都不会听他调遣,除了在族人中有许多声望,可谓是完全没有实权了。”徐安行摇头,“另外,成婚后,是定居京城、草原,还是镇守戍边?这些,你们都考虑过没有?”
林烟和兀里齐茫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没有,”林烟坦白,“所以才要向你请教。”
“不久之后,陛下就要举办庆功宴,犒劳凉州与幽州的军士——”徐安行一挥手,放弃了冠冕堂皇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要提拔一批自己人,那个场合,上官将军和国舅爷作为征西的首功之臣,肯定是要出席,娘娘正好问问上官将军的意思,另外,如果陛下对国舅爷有所封赏,也应是在那天。”
兀里齐抱臂,“得让他封个大的,至少在天下人眼里,足够资格迎娶玲乐。”
徐安行哈哈大笑,“那就要看皇后娘娘了。”
“我?”林烟诧异,“我决定得了这件事吗?”
“娘娘是陛下唯一的枕边人,难道,连吹枕边风都不会吗?”
林烟:“这种事,我觉得不太——”
兀里齐已经殷切地执起她的手,“那就拜托阿姐了!”
林烟默了一瞬,抬眼,严肃地看向徐安行,“枕边风,怎么吹?”
徐安行:“……”
含章殿外正落雪。
宫门推开,帝王一身寒气。
太后端坐于殿中,表情平静如常,甚至带着微微的笑,“哀家就知道,你会来。”
商景昭冷冷地走上前,“写一份罪己诏,孤赐你自尽。”
“罪己诏?”太后笑了一声,“哀家有什么罪?”
“在你主持朝政期间,昏庸无能,刚愎自用,惹得天下怨望,荆河一事,尤其罪无可恕。”商景昭淡漠地俯视她,“对了,你谋害帝后之事,也记得写上。”
“你以为你的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太后嗤笑,“当年的梅花落,她也有份,难道一场失忆,便能装傻充愣,骗得你的真心了?看来这些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
商景昭眯起眼睛,“这是孤的私事,与你无关。”
“林嫣留在你身边,也不过是想要天下至高的权力——”
“她想要,孤便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