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被商景昭魔鬼训练了几天,即使在许宅,也依然是天刚亮就醒了。
可恨的生物钟!
郑新桃和周十二这几天忙于打点行装,许宅的经营主要由曹妙和刘本负责,林烟并不插手,怀着久违的心情四处围观,与各位熟悉的老面孔招呼寒暄。
刘本和几个男子从集市归来,板车上是满满几桶牛奶,正在门口卸货。
林烟笑着问:“柔然的?”
曹妙摇头,“这一批应该是楼烦的,官道直运,便宜又量大,我们打算趁着冬天多储存些,等天气热起来,想来是要涨价的。”
“楼烦呀,”林烟回忆,“没错,他们的牛奶也是超级好喝的。”
许宅门外跑过几个小孩子,看见刘本,嬉笑着停住脚。
“风儿闹,马儿叫,瘸子街上跑。人人笑,好烦恼,弃妇怀里抱……”
刘本面无表情。
身旁卸货的人对几个孩子怒目而视,“去去去!又是你们这些没教养的小东西!”
孩子们笑作一团,“接着唱!接着唱!”
林烟腾地站起身,曹妙拉住她,“算了,娘娘,他们还小。”
“为什么要忍?”林烟冷冷地,“正因为还小,才越发不能放任。”
林烟走到许宅门前,看了几个孩子一眼,“这首童谣,是谁教你们的?”
“关你什么事?”
“就是,我们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林烟问几个卸货的男子,“知道他们父母是谁吗?”
“知道,是几个流氓混混,在京里无赖惯了。”
林烟解下腰间的凤印,递给刘本,“去通知守备营,借两个人,好生把他们父母请来。”
刘本犹豫着,“娘娘,不必这样大张旗鼓,显得我们仗势欺人……”
林烟不为所动,“他们说妙妙是弃妇,你也要忍吗?”
刘本垂下眼睛,“是。”
守备营的将领虽然换了,但皆是有过袍泽之情的兄弟,应该很乐意跑这一趟。
许宅门口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围聚起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干什么干什么!别推推搡搡的!”
几个醉醺醺的壮汉被两个守备营的军士推入中央,被吓坏的小孩子纷纷扑上前,躲在各自父亲的身后,“爹爹!就是这个坏女人!”
为首的壮汉打量了林烟几眼,“你是谁?”
“那首童谣,是你们教的吗?”
“是又如何?”
林烟淡淡地开口:“第一,道歉,永远不许再唱这种脏东西,第二,把你们的孩子送去上学读书,免得长大了和你们一样,分不清这世间的黑白曲直。”
“不是,等等,”为首的壮汉伸手打断林烟,“小娘子,劝你说话不要这么冲,哥几个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如果你们动手,按律,刑期五日起步。”
“五日?五十日都待过,你吓唬谁呢?”
围观的百姓自然有认得林烟的,此刻想出声阻止:“赶紧道歉吧,你惹的可是——”
站在台阶上的少女,默默看来一眼。
于是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林烟重新将目光落在几个醉汉的脸上,“此外,一旦我出手进行正当防卫,你们会吃不必要的苦头。”
壮汉们哈哈大笑,“小娘子别这么说,我们是怜香惜玉的人。”
林烟伸手,眼神淡漠,“想打的话,就一起上吧。”
几个壮汉闻言,火气噌噌就往上冒,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看上去身板娇弱,一点也不像能打的样子。
于是,撸起袖子,一拥而上。
许宅的人都没有出手,脸上没露出半分担心的表情。
这几个地痞流氓惹到的,乃是银狼铁骑的主人,草原的女王,就连西域凶恶的药人军,被她劈碎在长鞭下的也不计其数。
一道银白凛冽的鞭影划过,几个壮汉直接飞出去,身上没看见血痕,显然是对方手下留情的结果。
林烟开口:“现在,可以考虑一下我的要求了吗?”
“你别得意!我堂兄可是工部六品侍郎,得罪了他,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烟皱眉,“你姓什么?”
“老子姓卢!”
林烟看向两个守备营的军士,“去工部,把卢同叫过来,还有工部尚书秦文奇,一并叫来。”
几个地痞流氓纷纷变了脸色,像是彻底酒醒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林。”
林……
这种上位者的气势,这种凌厉的武功,再加上这个姓氏,答案已经如此明显。
林皇后。
不,或许不只是皇后了,她能如此轻易调动工部的官员,因为这本就是她如今所辖制的地方。
女君吗……
“娘娘!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请您饶恕!我们愿意给刘公子和刘夫人赔罪,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了!”
林烟瞥了一眼。
“迟了。”
很快,工部尚书秦文奇和侍郎卢同就赶来了,显然已经打听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两个人齐齐跪下,“皇后娘娘,请恕罪!”
“不用跪,都站好。”林烟的目光落在卢同身上,“我记得,柔然兵临城下那年,陛下之所以将工部的节度令牌交给我,并非不信任秦尚书的能力,而是信不过秦尚书手下的人,毕竟,有些人中饱私囊,也不是一两次了。”
秦文奇的额上落下一滴汗。
“我还奇怪呢,许宅是什么样的地方,就算儿童顽劣,也不至于顽劣到这里来,现在,看见两位大人,我就明白了。”林烟点头,“当年,我临时接管工部,听说朝堂上,几位大人颇有微词,只是惧怕陛下,不敢明说,正巧,当时的刘本刘大人为我出言,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没想到,竟被人记仇到如今?”
卢同连连行礼告罪,“娘娘饶命,是下官约束不力,冲撞了娘娘的友人——”
林烟眯起眼睛,“你的罪,是冲撞了我的友人吗?”
“不、不然……”
“当年,若不是刘大人临危受命,以兵部尚书的身份,领着一众军士浴血抗敌,如今的京城,恐怕已经是柔然的牧场,哪还有大人府衙高卧,食君俸禄的好日子呢?”
“娘娘言重了,”卢同似笑非笑,“如今,柔然和景国亲如一家,再提起旧事,也无意义了。”
“你错了,草原与景国止戈停战,正是因为珍惜那些在战争里付出的人们,珍惜他们的性命,珍惜他们的意义,珍惜他们为此而失去的东西,是我离开景国太久了吗,什么时候,景国人开始这样对待自己的英雄了?”
人群沉默着,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许宅门口的这群劣童,附近人人皆知,但是居然就这样放任他们至今。
是因为事不关己吗,还是因为心里的某些成见呢。
因为那个人……娶了一个被休弃的宫妃,一个当垆卖酒、抛头露面的女人?
可是,京城将破,国将亡的时候,难道不是那个人,付出了所有吗?
秦文奇行礼道:“娘娘教训得是,此事,臣一定会彻查,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结果。”
林烟颔首,“好,先回去工作吧,秦尚书是个有能力的人,只是挑选下属的眼光,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是。”
“对了,我不喜欢弃妇这个说法。”林烟沉着脸,“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的两位婕妤都是主动求去,和离出宫的,并不是被休弃,而是因为陛下性情恶劣,她们忍无可忍,其中的区别,希望你们记住。”
“她敢说孤性情恶劣?!”
商景昭捂着胸口,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没错,”兀里齐哈哈大笑,“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一副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的表情,只能说,完全坐实了女帝的坊间流言。”
飞泉嗤了一声,“他们对娘娘俯首听命,也未必是真心,归根到底,娘娘的权力是陛下给的,他们怕的是陛下。”
“现在的确如此,可是以后呢?”兀里齐心情惬意,“阿姐今日,对工部那两个人一升一降,一褒一贬,明显是学会了你们景国这一套分化制衡的官术,再这么下去,真的变成女君也说不准呢。”
飞泉很不平,“国舅爷很闲吗?躲在人群里看热闹。”
“那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我阿姐收拾不了场面,看我不把那几个人揍得脑袋开花,不过我也知道,许宅那几个人,跟柔然和银狼铁骑都是有血海深仇的,我轻易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商景昭问:“你既然看完全程,觉得她表现如何?”
“阿姐现在吓唬人的模样,真是活像你,脸一沉,眼睛一冷,一看就被你教坏了。”兀里齐笑着,“抛开气势不谈,她的手段也越来越聪明了,这次可圈可点的地方还挺多,比如,让刘本去调守备营的人,比如,对那些孩子的教训是送去读书,让他们学一学礼义是非,比如,一眼就看出那些童谣背后有大鱼,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她说你性情恶劣那段。”
商景昭冷着脸,“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不过,玲乐现在恢复了上官的姓氏,又在京城,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总不能翻墙去问她吧。”兀里齐笑眯眯,“我还想给岳丈大人留个好印象呢。”
“难得你还想给人留下好印象。”
“她离家多年,是该陪陪父母了,再说,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京里人人都忙着团圆,我就先不去打扰她了。”
过年……
团圆……
商景昭垂眸。
那个女人居然还在外面说他性情恶劣。
沉默了一会儿,商景昭开口:“兀里齐,你想不想要赐婚?”
兀里齐愣住。
赐婚,多么有牌面的事情。
一生一次的娶妻,当然是越风光越好。
而且,赐婚的话,他和阿姐就不用如坐针毡地去提亲了吧?
兀里齐于是也不废话,“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
兀里齐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包在我身上吧,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