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相生,此为因缘宿命,前生早定。
这一刻,莫名地,林烟懂了这句话。
白鹤逐日,银狼啸月,她的长鞭与他的佩剑,本就是一对铸成。
可是……
林烟望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心跳剧烈,几乎就要失态。
他的面容被遮住,只剩这一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林烟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世上怎么会有第二个人,能拥有这双容色瑰丽的眼睛?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能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
这不可能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能做到的。
眼睛的主人依然冷静地看着她。
“不要做傻事。”
仿佛在说。
林烟强迫自己镇定理智,已经懵圈的头脑迅速运转起来。
商景昭能隐藏在这里,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当第二个黑衣人出去通知死士的时候,将其替换。所以当死士将这里团团围住的时候,进来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商景昭。
如果不是看出她要铤而走险,他似乎也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
他拦着她的角度很刁钻,另外两个黑衣人都无法看到他的佩剑,只能看出他是在威胁她不要轻举妄动。
所以,他和韩子轩一样,也在等待着什么吗?
见她冷静下来,他退回原处,依然沉默地伪装着。
雷声剧烈,大雨倾盆。
雨势越下越猛,田间巷陌,找不出一个人影。
耐心等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人冒雨跑来,气喘吁吁地汇报:“侍郎,一切正按计划进行,李放领着禁军出宫,我们的人也开始行动了,一定能拿下宫城。”
“好!”韩子轩激动地站起身,回头看向林烟,“皇后娘娘,考虑得如何了,是愿意听命俯首,还是想一死了之?”
林烟带着笑,欣赏着雷雨交加的场面,“春雷春雨贵如油,今年应是好景气。”
“看来,娘娘是打算给陛下殉情了。”韩子轩走近几步,身旁的黑衣人也随之逼近,“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舞女,还妄想把持景国的朝政,也不知道陛下喜欢你什么。”
林烟被戳中短处,有点愤怒,“你这是人身攻击,小人行径!”
韩子轩哈哈大笑,“早就听说娘娘舞姿曼妙,臣今日也想见识见识。”
林烟同情地看着他,“你完蛋了,我夫君会把你大卸八块的。”
“夫君?那个在乾元殿病得连床都下不了的皇帝陛下吗?”韩子轩不以为意,问方才来报信的随从,“那个叫阿丽的,死了没有?”
随从表情有点为难,“只这一件事,实在棘手,她身边有高手护送,我们刺杀多次,均未成功。”
“商景昭指望着她活命呢,很正常,不过就算她现在回来,也来不及了。”韩子轩又想了一想,“不过,景国朝中,有如此了得的高手吗?前前后后,我们少说也派了上百个人去吧?”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以百步穿杨的凌厉速度,划出刺耳的破空之音,韩子轩身边的黑衣人直接被刺穿了心脉,倒下得无声无息。
如此稳准狠的出手。
天边的闪电炸出刺目的白光。
韩子轩肝胆俱裂地回首,雷声震荡天地,瓢泼的雨幕中,三千银甲肃穆如山,银狼的凶面在电闪雷鸣中,更显得状如鬼魅。
为首的少年放下弓箭,摘下狼面,笑得不可一世,“我来迟了,因为韩大人把家眷藏得太深,我差点掘地三尺,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韩子轩还没从银狼铁骑突然出现的震惊中缓过神,听到这句话,立刻怒吼起来:“兀里齐!你要杀便杀,拿我家人做什么!”
眼前,忽然迸出一道冰冷如霜雪的剑光。
长剑出鞘,宛如龙吟之音,整座风雨飘摇的暗沉庙宇,被这道剑光照得霎时雪亮,一看便知该是怎样绝世的神兵利器。
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
帝王之剑。
韩子轩猝不及防,身前迅速晕染开一个巨大的血洞,他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像是完全混乱了。
商景昭收剑回鞘,将蒙面的黑布扔掉,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子轩,“你辱我妻儿,孤屠你满门,怎么了?”
第三个黑衣人看着关押的一众官员,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的瞬间,就有一道凛冽如弦月的鞭影劈面而来,他立刻举剑格挡,但已是落了下风。
兀里齐重新戴上狼面,冰冷地开口:“拔刀。”
三千银甲,刹那间刀光连片。
兀里齐挥舞着长刀“镇山”,纵掠敌阵如入无人之境,几个跃起就杀气腾腾地落在了土地庙的门口,阻止着想要趁乱谋害帝后的死士,血肉横飞间,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林烟气喘吁吁地停手,幸好兀里齐没让她一个人支撑太久。
商景昭向她招手,“过来。”
林烟不等他招呼,早就跑到他身边,上上下下地看,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脱胎换骨的,毕竟她离宫的时候,商景昭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会过去。
商景昭也在皱眉看她,“受伤没有?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烟满腹的疑问不知道从何问起,比划了半天,居然先问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你会杀人?”
“……”商景昭低头看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兀里齐一边打架,一边不忘嘲笑她,“阿姐,他一个人就能率军连下西域二十七城,你居然认为他不会用剑杀人?”
“因为!因为,”林烟太震惊了,“留舍城的时候,药人军差点杀了你,你却完全没动手啊。”
兀里齐一脚将面前的死士踹得八丈远,“重病刚醒,你还指望他提剑上马?他大多时候不出手,是因为心疾所限,无法像我们一样长时间作战,既然越往后越吃力,除非一击毙命,否则最好不要动手。”
林烟不由看向韩子轩,那一剑的确凌厉,但并没有伤到致命处。
“他还有审问的价值。”商景昭顺着她的目光,冷冷地眯起眼睛,“之后,会把他大卸八块的。”
林烟有点紧张,“那你真的会屠他满门吗?”
“看他表现。”
又有两个银狼铁骑杀到了庙宇门口,兀里齐踢刀收手,懒洋洋地走到庙中,“好了阿姐,别这么吃惊嘛,不如由我来解释一遍来龙去脉?”
商景昭颔首。
兀里齐和玲乐在凉州成婚不久,就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林烟的,一封是商景昭的。一封强忍哀戚,让他们以江山大局为重,好好工作,不要回来,一封冷静淡漠,让他去西域接应阿丽,如有解药,务必一路护送她回京。
另外,调银狼铁骑秘密赴京。
所有登记在册的军队,一旦调动,都逃不过兵部的程序,唯有一支例外。
那就是被分给定远侯的银狼铁骑。
“这一路的刺客,多到让人发指的程度!”兀里齐强调似的用了成语,似笑非笑地看着商景昭,“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林烟追问:“拿到解药了?你们什么时候进京的?”
“没有解药,他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兀里齐大笑,“其实我们也刚到没几天,悄悄地,没让任何人发现,姐夫发现自己还有救,那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夜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商景昭冷冷的,“修辞不会用可以不用。”
“什么计划?”
“皇帝病重,皇后掌权,储位空悬,肯定有人要动心思的,”兀里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捂住心口,“扫清朝堂,就是自己能为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商景昭:“?”
“总之,韩子轩他们的想法,还有阿姐你的想法,他早就猜到了,所以将计就计,调出了禁军,让那帮人长驱直入,以为控制了宫城,这时候,李放杀个回马枪,将宫门一关,就叫做——”
林烟抢答:“瓮中捉鳖!”
“没错阿姐!等到他们所有人都按计划行动,暴露个彻底之后,京郊这里,就由我和银狼铁骑来善后,他们能埋伏死士,难道我们就不会?”兀里齐耸肩,“唯一有风险的地方,就是他担心你的安危,非要混进来陪着你,帝后同时身处敌营,未免也太考验银狼铁骑了。”
商景昭冷哼一声,“如果这种程度都算考验,银狼铁骑就是徒有虚名。”
林烟点头,她听懂了,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是——
“你为什么瞒着我?”她委屈又愤怒地瞪着商景昭,“我真的以为要和你永别了!”
商景昭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无人比你情真意切。”
兀里齐也表示同意,“阿姐你撒谎的本事太差了,告诉你的话,你还会有这种悲痛欲绝、笑中带泪的表情吗,那他们又怎么会相信,皇帝真的活不了几天,而决心动手呢?”
“你们两个说的是人话吗!”林烟气到冒烟了,“因为我情真意切,因为我悲痛欲绝,就活该被利用吗!商景昭!第二次了!”
回想这几天的惶然、眼泪和绝望,那么辛苦的支撑和故作坚强,林烟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小丑,被商景昭耍得团团转。
她走到角落,一众随行官员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林烟怒气腾腾地坐在他们旁边,摆出一个再也不想对话的态度。
商景昭看了兀里齐一眼,“就你话多。”
“关我什么事?”兀里齐反唇相讥,“阿姐骂的是你,我才是被株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