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血色顺着凤阙长阶蜿蜒而下。

    商景昭惊醒,心口如被千斤重的巨石压住,剧烈的疼痛和窒息让他的唇色迅速发紫,他想唤人,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动弹不得。

    “呃——呃呃——”

    平日里,会有宫人昼夜监视他的身体,但甘露宫只有一个飞泉,他守在外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心脏的绞痛让商景昭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他拼尽全力,也只是让手抬起了一个微弱的幅度,然后便无力地垂下。

    似乎,碰到了谁的指尖。

    商景昭用力喘息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攒出一点力气,向身旁酒后熟睡正酣的人再次伸了伸手。

    颤抖着,握住她的指尖。

    但是也许,就算她醒来,她也并不会救他。

    他在想什么,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

    心口越发疼痛,商景昭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

    他只能发出一个气声。

    睡着的人像是被打扰了,下意识抽出手,翻身接着睡。

    叫不醒她。

    也许她醒了,也许她是故意装睡。

    林烟正梦见一树桂花。

    她已经很多年不做梦了,但是这一次,她站在甘露宫的殿前,庭中枯树复生,只能看见葳蕤茂盛的绿叶,而看不见花。

    桂花是很独特的花,它的形状那样小,那样微弱,总是谨慎安静地躲在绿叶里,没有任何张扬的、绚丽的外表,可是香气却能够绵延不绝,离得越远,越是能闻到,萦怀刻骨,温柔难忘。

    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只是站在那里,他抬手,苍白的指尖拨开绿叶,直到触及那些星星般的小花,那样的风致和美丽,让林烟想到“拨雪寻春”的形容,少年的动作朗如春风,像是在为谁拂落肩上的陈雪。

    少年回过头,看向她的方向。

    林烟立刻惊醒了。

    她在梦什么?

    难道是之前二十七年的单身时光,让她但凡遇到一个举止越界的男人,就如此为色所迷,欲罢不能吗?

    丢人啊林烟!龌龊啊林烟!

    一边自我谴责,一边,林烟没忍住,偷偷转身看了一眼身边人。

    只一眼,就吓得她完全醒酒了。

    微弱的月光里,小皇帝的唇色已经紫得惊人了,他深深陷在床榻里,手脚无力地颤动着,艰难地张口吸气,但胸口还是一点点软下去。

    “飞泉!!!”

    林烟立刻给小皇帝揉着心口顺气,飞泉听到呼唤,拔腿奔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几乎魂飞魄散,“奴才去叫人!”

    “来不及了!”林烟喊住他,“帮我把他扶起来。”

    飞泉犹豫了一瞬,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听从她的指挥,用力想把小皇帝扶起来,但是几乎陷入昏迷的人,完全无法配合,身体软烂如泥,根本扶不起来。

    林烟当即跨坐在小皇帝身上,两手交叠,一下一下按压他的心口。

    “商景昭!醒醒!”

    半昏迷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向后仰着脸,墨发散乱地贴在额上。

    “嗬——嗬——”

    林烟俯身,对准小皇帝冰冷颤抖的唇,用力吹气。

    然后直起身,继续按压他的心口,命令道:“吸气,商景昭。”

    俯身,渡气。

    起身,按压。

    如此往复了几次,小皇帝脸上的紫雾慢慢褪去,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像是找回了一点力气,林烟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归拢在枕畔,低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小皇帝看着她,没说话。

    又是这种生人勿进的冰冷态度。

    林烟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身上,赶紧下床站好,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浮上来了,她说:“那你先休息,我去外——”

    刚转身,她的袖口便被轻轻拽住了。

    林烟僵住。

    她回头,低着眼睛,看自己的袖口,小皇帝的指尖正触着衣料的暗纹,一只凤婉转地依偎在他的手边,栩栩如生。

    小皇帝似乎也怔了一下,像是自己都没料到这个动作,他迅速松开手,苍白的唇抿成更深的线,“为什么救我?”

    林烟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哪有为什么,救死扶伤,天经地义。”

    小皇帝闭上眼,声音喑哑的厉害,“这世上,最盼着孤死的,就是你吧。”

    她已经成为了皇后,是宫里除了太后之外最有权势的女人,她能从他这里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既然如此,他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与其让他活着厌恶她,他死了,才更遂她的心愿,不是吗?

    小皇帝的喘息又变得不稳起来,面容更是苍白了一层,林烟连忙抚着他的心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明白,“我们能不能重新认识一下,从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总拿她揣度我,我理解,但,也觉得有点委屈。”

    她还委屈?

    恶事做尽的人,因为失去了记忆,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吗?

    他是坏人,而她是无辜的好人?

    商景昭忍住心口的绞痛,恶狠狠推开她,“走开。”

    林烟悻悻放下手,看来小皇帝果然不能接受她的说辞,这件事确实有些离谱,她也确实难以辩解,而且,说不准,她的存在会让他的情绪更坏,为了健康考虑,她还是应该离他远一点。

    默默退了几步。

    商景昭气得捂住胸口。

    唇齿间一阵桂花酒的余香,是她方才反复渡气留下的。

    这个女人,居然就真的这样走了?

    商景昭感到自己的思绪正在天旋地转,情绪处在即将失控的边缘——拜她所赐,他如果离开那些药,随时都可能成为一个失控的疯子。

    林烟准备去殿外看月亮,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她看向飞泉,“刚刚看明白了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如果御医不在身边,就这样急救。”

    飞泉突然被提问,有点不确定,“大概……明白了吧。”

    “什么叫大概?”林烟皱眉,“这件事很重要,你躺下,我再示范一遍。”

    飞泉不敢耽误,迅速在地上躺平,“请娘娘赐教!”

    林烟跪坐在他身边,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手势,“先这样,按压,大概是这种速度,然后,再这样渡气……”

    俯身正俯到一半,就听到殿内传来目眦欲裂的怒吼。

    “林嫣!”

    林烟被吓得一哆嗦。

    飞泉已经连滚带爬往殿里跑,像是猜测到会发生什么一样,掏出帕子,掩住小皇帝的唇,素色的锦帕迅速被鲜血染透。

    林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有力气忽然撑起身的,这简直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果然,小皇帝怒气汹汹喊完这一句,整个人就往下栽,林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小皇帝伏在她怀中剧烈地喘息,林烟不敢松手,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确定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不叫御医吗,你都吐血了。”

    飞泉幽幽地盯着她,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皇帝听到她的话,狠狠在她肩胛处咬了一口。

    林烟浑身一颤,就算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了,“商景昭!你有病啊!”

    “孤就是有病,孤现在就下旨,如果哪天死了,一定叫你给孤殉葬!”

    他的表情绝不是开玩笑的表情。

    林烟快被他气死了,可是她确实也被“殉葬”两个字吓住了,她毫不怀疑,小皇帝一怒之下,真的会这么干,和他硬碰硬是绝无胜算的。

    小皇帝好像已经失去理智了,他浑身颤抖起来,伏在她怀里的身体一挺一挺,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背过气去。

    飞泉快要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道:“娘娘,陛下病糊涂了,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且让他一让,哄他一哄,此刻早就好了。”

    “我哄他?”林烟难以接受,“他有多恨我,你看不出来吗?”

    飞泉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陛下以前,就算是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总是咬着牙,不想让人瞧见自己的狼狈,奴才倒是、倒是第一次发现,陛下会这么依赖一个人。”

    这个暴君……依赖她?

    林烟再次审视了一下现状,怀中的人面色惨白,半昏迷着,正往下滑脱,但是一只手死死握着她的腕,有一种就算死了也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姑且,姑且算是依赖吧……

    林烟紧了紧怀抱,环住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他的情绪。

    飞泉悄然退到殿外。

    林烟扭头,努力看了看小皇帝的脸色,他双眸紧闭,银白的月光映得他的肤色近乎透明,仿佛触之即散。只一眼,林烟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她为什么要同一个病人吵架,顺着他说几句,大不了再让他咬一口,自己又不会掉块肉。

    和性命攸关的事情比起来,她的羞耻和尴尬,显得多么小题大做。

    不识大体啊林烟,自私啊林烟。

    在林烟疯狂自我谴责的时候,小皇帝终于喘回一口气,嗓音都哑了,但是凶恶的态度是一点没变,“不准走,否则孤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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