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熟悉的困倦向我袭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都不太清楚旁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岩石磕碰到了脑袋，我的意识才略微清醒了一些。

    我转了转眼睛，看到了用爪子摁着我的紫金花狐貂，而不远处的魔礼红正抓着沉香的胳膊。后者奋力挣扎，一边挣扎还一边放狠话——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我想开口让他别轻举妄动。不过下一秒我的眼前就多了一件发灰的道袍和一双沾染尘埃的鞋子，将沉香挡住了。再往上看，是一张仅见过数面的脸。——沧桑，悲悯。

    沧桑因这万事因果，悲悯却不是对我。

    “……玉鼎师伯。”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我听到玉鼎真人叹了一口气。

    “那些事情想必你现在都知道了，你恨我也是情有可原，竟然还肯唤我‘师伯’？”

    “就算我被踢出宗门，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只要师父还在，那您也永远是我师伯。”

    玉鼎真人再次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身走到了另一边，我也因此看到了被正牌捆仙绳束缚着的婉罗，以及那漂浮在空中宝物。

    看了一眼我的心就凉了。

    那是我师父赶去玉虚宫协助精炼的太极图。

    据说，它可将无数时空化为鸿蒙混沌，可降服无数宝物兵器的法器。它的内部旋转变化极快，没有边界也找不到方向。

    就算是杨戬，他若是不尽快出来，肯定会死在里面。

    “杨戬！杨——唔！”

    背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可能你再喊个十万年那二郎真君就能听见了吧。”魔礼寿阴阳怪气地说道，然后冲着花狐貂摆摆手，“轻点儿，别把她踩死了。”

    若是换做以前，我肯定会和魔礼寿骂起来。但我现在没心思理会他，只能揪着玉鼎真人的衣摆，求他网开一面。

    “师伯！杨戬是您的大弟子！他是最敬重您的！他犯了什么错您要把他关到太极图里？！”

    我知道封神大战的时候有一位宗门弟子被他师父扔进太极图里活活炼死了，我不知道那需要多久，但我真的害怕杨戬会出事，每拖一秒都是煎熬。

    然而玉鼎真人并没有理我。

    我只能看向婉罗。

    她定定地看着我，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视线移到了玉鼎真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示意我也去看他，眼神深邃。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她帮我抓回地魂，我融合魂魄，归还灵核。此刻她被玉鼎真人也一并带到了莲花峰，摇头可能是她想告诉我她没有成功，但点头又是什么意思？她又让我去看玉鼎真人，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心里有了个猜想，可能婉罗的意思是，她去找我的地魂，但并没有将它降服，又或者说她并没有出手，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那么最终炼化了地魂的人可能就是玉鼎真人。我那倒霉的地魂现在就在玉鼎真人身上。

    我脸色一变，再次看向婉罗。她又冲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三魂七魄的位置我都知道了。而玉鼎真人则不然。雷震子既然能平安无事地把中枢魄带给我，那真人就不可能知道中枢魄在杨戬身上，所以他也就不怕我现在转身把自己上交给玄鸟。

    我向来不明白我那地魂究竟为什么要把中枢魄藏在杨戬的房间里，可现在我知道了。

    灯下黑。

    藏匿魂魄的事情是它给我看的，我却又被它实实在在地射了一箭差点儿丧命。它到底是想保护我还是要杀了我，我突然拿不准了。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去问它。

    身体的困倦依旧扯着我，要将我拉向黑暗。可与此同时脑后却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轻飘飘的感觉，有点像喝醉了酒，又有点像撞坏了头。——是魂魄出窍的感觉。

    绳子断了五节，我这具桃花枝与灵气化成的身体已经快要锁不住碎魂了。

    可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咬着牙，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睡觉。

    身侧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很快，沉香就挣开束缚跑到了我的面前。

    他身上冒出了金光，一脚就将踩着我的花狐貂踹飞了。

    我知道他想救我，但没有用。因为现在就算是没那花狐貂，我也根本爬不起来。沉香想抱我离开，但魔家兄弟在，一打三，他那皮毛九玄神功根本扛不住。

    最后魔礼寿拧着沉香的胳膊把他压在了地上，手里端着已经熄灭了的宝莲灯。少年身上多了好几处伤，正在缓缓淌着血。

    玉鼎真人见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那浮在空中的太极图突然生了异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原本飞速旋转的书卷居然慢了下来，微微泛着金光，似是有一股力量在和它抗争。

    我太累了。手脚无力，眼皮在打架，嗅不到周围的尘土味，甚至连趴在地上的感觉都不甚清晰。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到了杨戬的声音，听到了玉鼎真人低沉且不近人情的话语，也听到了婉罗愤怒的反驳，以及沉香在旁边急切的呼喊。

    他们的话我都能听见，却根本弄不懂那些意思。脑子昏昏沉沉，似乎已经不是我的了。

    就在此时，身体一轻，我看到婉罗和沉香都被法术抛进了面前的太极图，而我则被魔礼红扶了起来，拉开袖子。随后玉鼎真人弯下腰盯着我手上的聚魂绳看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了一口气。

    “看来没必要带她去不周山了。——也一并扔进图里吧。等肉身成灰，碎魂会出来的。”

    随后便是失重的感觉。

    我不知道图里是什么样的，我得飞多久。只是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在蓬莱碰到木二郎，被他打飞的经历。——那时，好像就飞得挺久的。久到我在半空中就昏过去了，也就不知道当时救我的就是那个一掌把我打飞的人，也不知道他就是我找了好久的二郎真君。

    虽然杨戬的念力让太极图内部的世界慢了下来，但该转的还是再转，就像流水逐渐侵蚀河堤，不致命，却每分每秒都在带走尘土沙石。而我此时就等同是尘土沙石捏出来的。那细密的痛是化为灰烬的倒计时，但它却让我保持了清醒，我得以睁开眼睛看到了杨戬。

    这太极图的法力似乎会加速聚魂绳断裂。我只瞟了一眼，就看到原本剩下的四节又断了两节。而杨戬此时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划得很深，然后带着温热的血攥住了我的手腕，攥住了那根和聚魂绳靠在一起的双股绳。

    我记得它是杨戬为了防止自己身上的碎魂吸走我而编的，想必和聚魂绳也有些相似之处。他试图通过它来救我，可代价是什么呢？

    我试了好几次都拉不开他的手，只能看着他的血一直在流，法术在抽离他的生命力，把它转化给我。

    “……杨戬，止血吧……没用。”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没用？——你千年前如何救我，我便带着同样的觉悟来救你。”

    这不一样。

    我千年前救他，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可现在呢？

    他有几分把握我能活着出这太极图？

    可我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我不可能劝得动他。所以我骂了他一顿。

    杨戬置若罔闻，片刻之后便松开了手。那强大的法术从他掌心的伤口处牵出了几缕纤细的灵气，紧紧地缠上了我的胳膊。

    沉默半晌，我告诉他，我心悦他。

    此时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毕竟魔礼海的琵琶正缠着火红色的骷髅砸进太极图内，一不注意就会直接丧命。杨戬抱着我，既要维持法术，又要在无数个漂浮的碎石平台游走，容不得他分心。

    但是我还是说了。

    我害怕我以后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杨戬的双手颤抖了一瞬，立即低头看向我，咬了咬牙，然后回了一句和它毫不相关的话。

    “你会没事的。”

    我摇摇头。可能不久前我还抱着些许侥幸心理觉得我不一定会死得这么快，但是现在我认清了现实。

    引魂刃告诉我的。

    这把外形如勾月的匕首在数日前婉罗递给我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我当时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吓了个半死，直到婉罗告诉我，等时间到了，它自己会出来。

    从我落入太极图被杨戬接住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直贴着我的右手跳动。——引魂刃虽然还没有显形，但它已经有了脉搏，还在逐渐加快。

    我终究是赌输了。

    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