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黄昏的时候，齿轮修好了。杨戬灰头土脸地出来，和老姚说他想在船上加个新房间，就建在他楼上。
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搞个新房间，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突然悟了，哦了一声，让他先别考虑我，毕竟我还没决定以后要不要跟他一起混。而且看那船舱的样子，我觉得再加下去这船迟早得翻。
杨戬皱起眉，问我还有什么顾虑。
我挠挠头，瞟向一旁正在用后腿挠痒痒的哮天：“你怕不是忘了我现在值七千贯吧？嘶，别的不说，只要通缉一天不撤销，我在这里安顿下来，你们就没安生的时候。况且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
“那又如何？——和我的年岁又有什么关系？”
“猫妈妈都知道要在小猫长大以后把它踢出去过自己的日子，我这个做姨娘的怎么好意思一直赖在你船上。”可能我举得例子不是很恰当，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话音刚落，我发现他脸颊两侧的咬肌蠕动了一下，似乎是他咬了一下后槽牙。
“你牙疼？”
“……没有。”
“总之，先找到沉香再说吧。——那孩子别扭着呢，你这么久不去看他，他说不定都不肯认你这个舅舅。”我表示自己的事情之后再提，随后用手肘撞了撞杨戬的腰：“不过你要是肯给我一千贯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向沉香求求情。”
他坐在我旁边颓废地望着天：“我哪儿有那么多钱。”
“没有一千贯就用酒和故事来换呗。”
杨戬笑了。
“这就对了，你多笑笑，这样多好看。”
“……那也得有人能逗我笑才行。”
“行，那我这几天多逗逗你。”
然后饭桌上我说起了沉香叫我姐姐的事情，说我给杨戬找了个舅，正巧就是他外甥。
老康和哮天笑疯了，老姚也有点儿顶不住。
杨戬被饭呛了一口，咳嗽了半天，然后开口反击：“那我是沉香的舅舅，他又认你做姐姐，你叫我什么？”
“我们各论各的，你叫我姨娘，我叫你舅舅。——阿舅别咳了，喝茶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哮天趴在甲板上疯狂锤地。
随后杨戬在其他人都端着碗回船舱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下脑袋看着我。
他说，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他的姨娘，只当我是幽鸾。
……
意思是他从小就一身反骨且没大没小呗。
我想了想，觉得杨戬还是有点儿像我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懒得装。
所以“幽鸾”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呢？
向老姚借来工具在甲板上搭窝棚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问题，然后一不注意给自己削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啸天本来在旁边打盹，估计是闻到血腥味了，抽了抽鼻子“蹭”地一下跳起来就往船舱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杨戬就被它咬着衣摆从屋子里拉了出来。——看得出来他刚才正在收拾酒瓶，手里那个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啸天那个小姑娘一头撞到了腿上。
……
救命啊，能不能不要在我犯傻的时候把你家二爷拉过来公开处刑啊，我真的要开始在甲板上画太极图了。
杨戬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把血手收在背后，视线一飘，看向船舷右侧的浮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
结果还没背完就被打断了。
“你不是用剑的吗？怎么还会被刀刃划伤？”
“没错，我是用剑的，又不是用刀的，所以会被刀划伤合情合理。”
“……”
我不知道杨戬想到了什么，反正他的表情就是一副“唉，我以前见过更离谱的所以现在也不是非常惊讶”的样子，低头帮我止血。
这伤本来不是很痛，毕竟练武之人，谁能不受伤，早就习惯了，也不用是道伤口就必须上药。但杨戬硬是揪着我的领子不让我溜，拿了个什么药水要帮我涂，说是有奇效，普通的刀伤一晚上就能好。结果那个药水浇在伤口上宛如辣椒水一般痛得要死，差点儿给我直接送走。
“我的右手啊——！！！”
“我能拿剑能吃饭的右手啊——！！！”
我抱着手指直吸气，杨戬皱起眉头，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给我递了一杯茶，说让我忍忍很快就不疼了，随后抬头打量着我刚刚搭好的窝棚。
老康过来凑热闹，看了一眼直摇头，说这样的窝棚谁看了都嫌。结果话音刚落就被打脸了，杨戬说这位置挺好的，他想体验一下。
等我高兴地把劳动了半天的成果让给杨戬体验一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骗进屋的。
要命的是当天深夜还下了雨。等我从哗啦啦的雨声中惊醒，推开房间的门想看看杨戬睡在哪里的时候，他正好跑上了楼梯，手上拿着他的蓝色头巾，脸上都是水。
这家伙也真是六，雨水都在甲板上漫成河了他才醒。白衣都湿透了，现在正紧紧地贴在身上。——这是打过仗的人应有的警惕性吗？！
……
“多大的人了，长点儿心吧。”
他挑了挑眉：“把自己手削了的人先做个表率吧。”
我锤了他一拳，威胁他赶快把这件事忘了，不然我以后拿着大喇叭开着船停在蓬莱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让所有人的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
他问，宣布什么事。
我说：“杨戬性别男，年岁奔两千，无房无存款，现在要征婚。”
杨戬喉结一滚，开始咳嗽。——被我呛的。
我把他拉进房间，转身去拿布巾给他擦水，然后坐回床上背对着屋里让他去换衣服。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混合着哗啦啦的雨声让人直犯困，我本就是睡到一半突然惊醒的，缺觉，所以没一会儿就趴在窗台上开始重新睡了。
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到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抱。
我脑子糊涂了，喊了一句沉香，后者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轻轻地把我送回了被窝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正侧躺在床铺上，脑袋一抬就能看到窗外湛蓝的天，想必是船已经开过了雨区。正想翻个身，后背就撞到了一堵……杨戬。
哦对，昨晚下大雨了。他淋了个透湿，我让他进来换衣服来着，再然后我就断片儿了。
……
也行，挤一张床总比出去淋雨好。
我抓着他落在我腰上的手提起来看了看，他还在睡，没有醒。
此时杨戬没束冠也没带头巾，穿着一件里衣躺在我身后，那只受伤的眼睛依旧紧紧地闭合，像我初次见到它时一样，看着像一条缝，并不像一只眼睛。
想到他天眼已瞎的事情，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打算今后找找各路灵丹妙药，说什么也得想办法帮他把眼睛治好。
我没有第三只眼睛，所以也不清楚天眼和普通的两眼是不是一样的功能，它到底能看到什么。杨戬也没有跟我说过，哦，也许有说过，但是我身上缺这缺那的，早就不记得了。
可看着他额头上破碎的伤痕，我还是会觉得很难受，无法形容的难受。
不到两千年的岁数，身上这么多伤痛，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想了想，伸手去摸杨戬的脸，还没碰到他就醒了。
“……不再睡一会儿？”杨戬懒懒地问。
我索性扯了扯他的嘴角——
“请自重，杨家二郎。”
“啊？”
“……和我睡一张床还醒得这么晚，小心吃亏。”
杨戬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醒得晚就是不自重？你确定这个词是这么用的？还是说你能把我给吃了？”
我想了想，觉得好像三界内还没什么物种能把杨戬给吃了。但是我既然话都放出来了，不让他吃个亏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
于是我抬腿打算把他踹下床，结果一刻钟过去了，他还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
“……要不你再拍我一掌？不然我总是记不住你重得要死。”
杨戬闻言笑出了声。
他随我起身，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弯下腰凑近了说他房间的床挺宽敞的，让我以后不要再睡甲板了。
我说不行，万一你杨二郎记仇，趁我做梦的时候把我从床上踹下去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
我这才意识到杨戬的本意是把床让给我，而不是让我和他挤在一起。
完了，好像误会大了。